“会痛吗?”
“会的,特别是在你要纹的这个地方。改主意了?趁早说,因为再过个三分钟就来不及了。”
“不,我就想纹在那里。”
“你确定?这可不是那种一次性的。到时候你可没办法遮了。”
“嗯,我知道。就这样纹吧,拜托了。”
泰勒已经将设计好的图案转画到她的皮肤上了。他和香农一起讨论过了纹身的细节——她描述出自己想法,他将她的想法转化为所谓的“艺术作品”。
“这个纹身有点特别。我是说位置。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是那种跟风纹身的人,你懂的,比如在屁股上纹个蝴蝶,或者在背上弄个小小的部落图腾。”
香农闭着双眼,嘴唇还是因泰勒的话而扭曲了一下。就单凭一个人的长相,她沉思着,人们就以为自己能摸透你的秉性。
嗡嗡声响起,音量逐渐增强。细小的针头穿刺皮肤,将难以磨灭的墨迹埋到深处。
“我第一次看见你,以为你是个没有工作,嗑药上瘾的废物。”香农睁开一只眼睛,看见泰勒脸上的苦笑,“我不禁思索,为什么把脸当做针垫,把身体当做图画本的人,会来上社会学的课。”
听到这些话,泰勒笑了,他的手仍在平稳工作着:“有道理。”
嗡嗡声这时停了下来,要再去挑点墨。香农始终紧闭着双眼,感觉到针头滑过的地方,皮肤愤怒地灼烧着。
泰勒安静地工作着,四周飘荡着收音机中发出的轻柔响声。香农思考着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两人相差甚远。一个是金发啦啦队长类型的人,另一个是在身上穿孔纹身的艺术家。谁又想得到呢?他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她也比他想象的要开放得多。在课堂上成为搭档后,他们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点,而当香农决定要纹身时,自然是来找泰勒。
一开始,她花了不少口舌来说服泰勒,帮她在想要的那个地方纹身。他们刚在课堂中学了纹身及其在不同文化中的意义。有些东西触动了香农,她很执着。泰勒从她眼中看到了痛苦和渴望,勉强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在泰勒兼职的纹身店中毫不犹豫地签署了免责声明,也自此将他从所有的风险和纠葛中免除了出去。
在签署声明时,她感到一阵痛苦,但一年前的今天她也签署了一份类似声明,自那以后,痛苦便一直伴随她左右。香农紧闭着双眼,不让泪水流出,泰勒停了下来:“你还好吧?”
“嗯,继续。”
泰勒做得很慢很仔细,接下来开始填色。纹身的轮廓已经完成了,所在位置的皮肤格外娇嫩。疼痛很剧烈,香农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种感受上,来抵抗回忆的痛苦。除了这些,在她紧闭的双眼后,她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天真而美丽的脸。那是一张天使的脸,失去的痛楚占据了她的全身。
嗡嗡声停止了,再也没有响起。
“看,要我来说,效果还蛮不错的。”泰勒的声音很低,似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让我看看。”
他将椅子转了过来,香农坐起来朝大镜子中望去。金色的头发紧紧地扎成了一个马尾,脸在荧光灯下显得很光洁。纹身泛着红色,但她知道,过后那红色会消退。太阳穴上的玫瑰花瓣富丽而华美,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花茎缠在她的右眼周围,伸向她的脸颊。红色的泪从花瓣上滴下,而去年那天的日期被小小的写在了叶子上。
她停止了呼吸,眼中满含泪水,她不想落泪。事已至此,她也学到了教训。不过,她不会忘记。
她感到肩头放着一双温暖抚慰的手,她闭上了眼睛。
“谢谢,泰勒。纹身很美。”
“你知道,纹身对不同人来说有着很多不一样的意义。我并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但我想告诉你,我之所以答应在你的眼睛周围纹身,只是因为这似乎对你来说很重要。换作别人我不会这么做。”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第一个跑来问你。”香农的声音犹豫了,“别担心,我懂的。”她与镜中泰勒的视线交汇。“我懂的。”她重复道。
泰勒点了点头,小心地为纹身敷上绷带。他清了清嗓子,告诉她都该注意些什么。他给了她一张卡片,上面写的是同样的注意事项,接着他第三次说了同样的话。
“别啰嗦了,我还得赶巴士。我真的没事。”香农用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绷带,期待着绷带下的脉搏。
泰勒抓住她的双臂,轻柔地放下:“别碰。要是看起来有点肿,或者一直都还疼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我说真的。”他心无旁骛地凝视着她,深色的头发蓬乱地从前额散落出来,“可不能为了纹身而瞎了一只眼。别让我后悔为你纹了这个纹身。”
香农与他视线交汇,热泪盈眶,但眼泪仍然没有流出来。她意识到,他真的很在乎自己,而经过这次纹身后,她也感觉到,他比谁都更亲近。她觉得他有权了解这背后的故事,而她也必须找个人倾诉。
“如果我决定留下她的话,我会给她起名叫玫瑰。但我没有,我没有办法。”她的声音在最后一个词后断了,但她视线很平稳。她已经准备好面对问题和评判。
泰勒的脸上浮现出理解的表情。
她感觉到心中的某些东西融化了。
“我得去赶巴士了。”香农又说了一遍。
泰勒握着她的手说:“你得按照卡片上说的做。我的手机号就在上面。需要我就打电话给我。”香农点了点头,感到一丝震撼。她并未期待会有人理解或同情她。
她离开那里,前去赶巴士,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像晒伤般刺痛。司机看了看绷带,但什么也没有说。香农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思考着自己的选择和决定。
刚一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内,她便从口袋中拿出泰勒给她的卡片。她仔细地读了读上面的指示,接着翻过卡片来,整洁的字体写着:“治愈从一小步开始。”接着是电话号码。
她长时间盯着那电话号码,脑中想着自己上一次相信某人,陷入感情后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应该将卡片丢弃,和泰勒之间保持单纯的友情,随意,安全,而不应该再更进一步。
香农又看了那卡片一眼。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转而将卡片钉在记事板上。
这也是一小步。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