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年轻的时候叛逆心理也很强,也做过很多错事。有一次开车和别的车相撞,对方漫天要价,他拿不出来,一开始不敢跟家里说,后来人家不断打电话,他爸爸终于知道了情况,到那人家里去,进行了“有效的”谈判,替他把事情解决了,后来也没怎么怪他,只是说“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呢?”我想他爸爸帮他把人生当中第一个大危机解决的方式,一定会给他人格的成型带来深刻的影响。到了考大学选择专业的时候,他父母也并没有替他决定,一切都由自己做主,父母当然希望他能有钱,但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过得快乐。这又涉及另一个价值观了,在这个加拿大家庭里,快乐大于钱。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可以不要再去绞尽脑汁地想我们和西方家庭为什么会有不同了,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因为一开始的出发点就不一样。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西方社会普遍富裕的基础上的,他们大多数人应该已经不用再为基本生活而担忧了。
我问他:“你将来回加拿大工作,会住在父母家里吗?”
他说:“应该不会。”
“为什么呢?”
“一是可能会离工作的地方比较远,再有,”他笑着补充说,“我也想要一点自由。”
他把他爸爸定义为一个相当“固执”的人,他说他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不太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想要是跟中国家长的“固执”相比,他们的“固执”就太小儿科了。
我问:“在加拿大,如果家里很有钱,孩子一定会继承家里的生意吗?”
他说:“会有的,但也不一定,有的孩子就是想干自己的事,有时候甚至故意跟父母对着干。”
“为什么呢?”
“因为他就想干属于自己的事业,为自己而活着。”他说。
我为他总结一下——个性。
写到这儿,不知不觉从他的表述中发现,诚实、快乐、个性,在加拿大——或者至少在他来说——都比钱重要。
前面说过,他穿着一条紧身蓝牛仔裤,我问他:“加拿大人是不是都穿这样的?”
他说:“这样是比较欧洲式的穿法,就是比较贴身的,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穿松一点的。”
“跟黑人一样?”我问。
“是啊,呵呵。”
我又拿出一个老问题问他:“能不能从外表看出不同国家的人?”
他想了想说:“比如说,英国人穿衣服就跟别人不太一样,大概也是比较贴身一点。俄罗斯人呢,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俄罗斯人有一头金发和一副带点东方人特点的面孔,”他在脸上比划着,“颧骨宽。”
“那么美国人呢?”
“美国人通常嗓门大,有时候显得有些粗鲁。不过我也犯过错,”他补充说,“有一次看到一个挺烦人的家伙,吵吵闹闹,我心想,‘这个美国人’!可最后发现居然是一个加拿大人!”
我们谈美国。他说:“加拿大和美国的区别是,美国人觉得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都恨美国,加拿大人觉得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都爱加拿大。”从白求恩的例子来说,至少在中国是这样的。在他眼中,美国的教育很有问题,普通美国人对外界的知识少得可怜。他在美国旅行的时候发现,有些中西部的美国人连纽约在哪都不知道。美国的天气预报把地图上美国以外的地方都弄成蓝色,根本看不到世界上还有其他国家,连邻居加拿大和墨西哥也看不到。
我说:“美国也有很多人水平很高啊。”
他说:“美国精英阶层的人非常非常厉害,但全国平均教育水平的确不高。美国人信教的人更多,美国人爱用信用卡,加拿大人大多用现金。美国有些地方简直是天堂,人民也很友善,可是有些地方非常危险,比如底特律和印第安纳州,犯罪率非常高,晚上出门很危险。”
我问:“大概多高的犯罪率?”
他说:“有些城市每天的报纸上都能见到谋杀案。”
我说:“我看我们的电视,也差不多一两天就有一次杀人案……”
美国人手里的枪很多,我们说到著名的得克萨斯州,他说:“得克萨斯州允许带着枪上街,但规定你必须把枪套置于可被看见的位置,比如腰间,带到腋下则不行。美国宪法允许公民持枪,但美国宪法写的时候是为了与英国打仗,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宪法的那一条根本都不适用了。”谁知道呢,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
OK,话题转移到枪,这个我最有兴趣的东西之一上了。
他说:“美国对枪的管理太松了,加拿大就严得多。加拿大人不是不能有枪,而是只能有长枪,不能有手枪。并且长枪只作为打猎之用,就是说,你要想拥有一支长枪,先得有一个猎人执照,并且要看你有没有实际打猎的需要,如果你在城里住,就根本没有拿到猎人执照的可能。办枪的执照,要用好几个月的时间,还会有几次考试。”
我问:“是什么考试?”
他用手比划着:“比如说你拿着枪来到一堵墙前面,要过墙的时候要先把枪小心地放到墙边,人过去后,再把枪小心地提过来,绝不能扛着枪过墙。诸如此类的测试。”
我说:“这也不是很难啊?”
他说:“的确也不难,但是都要进行。”
他说:“平时也会有检查员到家里来看,看你是不是把枪和子弹安全存放,如果不合要求,你的执照就被收了。并且,那枪的口径很小,大概连一只羊都打不死。”
我说:“只能打鸟了?”
“的确如此。”
真是和平的加拿大人。
我们又谈到了吸毒,起因是我说中国有些人抢劫是为了买毒品。他说:“加拿大前一段把小量吸毒合法化了,就是说比如大麻,随身带六克不违法,因为可以算作属于自用的东西。”
我问:“几克能卷一颗大麻烟?”
他说:“一克就够了,加拿大一克大麻十六加元左右,有的地方更便宜。”
我问他:“你吸过吗?”
“吸过。”他回答,“但是买卖、种植都是非法的,可是有人在野地里种,警察也不好发现。”
“有人在家里种吗?”
“有的,只要不是太多,也不算违法。”
他们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买大麻比买酒容易多了,买酒的时候要看身份证,十八岁以下绝不会卖给你,买大麻只要一个电话,就送货上门了,反正是黑市交易。与加拿大相比,美国对吸毒管得严得多,不管吸多少带多少,都是违法。加拿大以前也管得严,可是后来发现吸的人太多了,法院充斥着这种案件,不胜其烦,审理耗费大量财力,因此将小量吸毒“非犯罪化”,也就是合法化了。“可是后来好像又改回非法了。”他说。
我问他:“在加拿大卖淫合法吗?”
“绝对是非法的。”他说。
我说:“那为什么看到报纸上会有应召女郎的广告,可以直接叫到家里来?”
他说:“那个实际上算是‘做伴’,至于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也可以看作是正常的交往,如果警察抓不到当场的金钱交易,不好定罪。警察要抓卖淫买春的人,只能乔装上阵,扮作想进行交易的人,只有这样才好取得证据。”
我问:“既然不允许性交易,那为什么美国加拿大有那么多色情用品商店,电影电视里那么多色情场面却是合法的呢?”我相信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果然,他答不出。他认为,那跟性交易其实也差不多。
我把另一个老话题也拿出来问他:“加拿大男人和女人约会吃饭真的会平分账单?”
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挺傻的,上中学的时候,想着凭什么要给女生买单?”后来他也领会了交际之道,按他的话说,这也是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就是说,付账的时候,男的一定要有个姿态,一定要先拿钱包,说“让我付吧”。女的可能会有好几种反应:有的无动于衷,看着你付钱,那么这样的女生就是“公主”型的,在一起什么都要男的弄,大多数男的对这种女人也会退避三舍;有的也要求付,但不是很坚决;还有的很坚决地要求平分,那最后一种就是非常独立和希望占支配地位的。总而言之,男士的姿态一定要做,那是礼节,是底线。他和加拿大的女朋友出去吃饭的时候,都是平分账单的,当然他付的往往会多一点。他说:“女的如果没工作没收入,男的自然应该全付,可是如果女的收入也不少,有什么理由不出钱呢?”看来加拿大男士世风如此,加拿大女性也只好叹息了。
他在韩国的时候也有一个女朋友,收入也不少,可是这个女朋友老是让他付所有的账单,还不停地让他买这买那,并且总是要和他在一起,而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我说:“东方女性可能都是这样的,你绝对不可能请一位女士出去吃饭最后还要让女士也出钱。”
他说:“美国、加拿大的女性太独立,亚洲的女性太依赖,但法国的女性介于两者之间。”一说到法国女人,他的眼睛亮了好几瓦,用了几个我认为英语中最顶极的形容词,他说他希望将来找一个法国女朋友——法国女人走路的样子太迷人了。
我认可他对法国女人的评价,但不包括之前到我这儿住过,用手抠脚指头的那位法国女郎。
我问:“在加拿大追求到一位自己的梦中女孩,男人需要具备什么呢?”
估计他也听出了我的潜台词,笑了,说:“有钱肯定会有帮助。但也不一定全靠钱,你可以很擅长某些方面,在某个领域很成功,比如,是一个成功的厨子……”
他之前说到,晚上在我们城里市中心转的时候,看到一些非常漂亮的女人,穿得非常好,手里拿着iPhone4,坐着名车,在LV之类的大牌专卖店旁边,那情景跟美国和加拿大也没什么区别。我问:“以你们的标准,这些女孩穿得算不算优雅和昂贵?”
他说:“绝对是的。”
因为他是学文学的,我和他也讨论了文艺,我最近刚好看过《1984》,他认为是一部非常了不起的书,同时他给我推荐《美丽新世界》,我倒没看过。他说是可以和《1984》对应的杰作,是对人类未来的深刻思索。又谈了谈电影,他看过一部中国电影,是讲一个城市女孩在文革期间给“下放”(他当然不知道这个词)到内蒙古的经历。影片很美,可是他说,为什么中国电影这么悲伤?我想想,的确是,大多数中国电影都是苦戏。我说:“中国人生活中会遇到很多困难,出事的时候警察和法律都不一定帮得上你的忙,并且我们也没有上帝。所以,中国人总是觉得很无助。”他若有所思。我问他知道张艺谋吗,回答是不知道。
我请他想一想,在中国有没有遇到什么事,让他觉得“古怪”。
他说:“公共汽车上人挤人。”——这个不用多说了。然后就是在市场上,卖的肉都能看出动物的身体。比如鸡整只卖,猪蹄、鸡爪就铺开了卖,有时还放一个大猪头在那里,更有甚者当场杀狗之类的。加拿大卖的肉基本上都看不出这是动物身体的哪一部分,人们不希望吃肉的时候还联想到一只动物送了命。
我说:“那圣诞节的火鸡不是也整只吃的?”
他说:“火鸡是特别的几种之一。加拿大吃的肉就是那几种。听说中国人什么肉都吃?”
我说:“是的,中国人诚然什么肉都吃,动物身上的什么部位都吃,并且还认为吃什么补什么。可是普通人所吃的无非也就是猪肉和鸡肉,连牛肉都吃得少。之所以不太吃其他动物的肉,主要还是因为那些肉贵。”
他听说过我们的毒奶粉,我说还有很多有毒的食品,路边小店炒菜基本都用的地沟油,还会用一种化学物质,让菜特别香。他问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一滴香”应该怎么说,成分是什么。
他问:“是‘MSG’吗?”
MSG就是味精,我说:“不是味精,味精我天天吃,那东西比味精强一百倍。”
他也只剩下惊叹的份儿了。
剧谈在十点半结束,他说他要去记一点日记了,我们就此打住。他洗脸刷牙后进了小房间,我在这边回味刚才跟他聊天的内容,心想,不知他在那小本上如何写我和在我这儿听到的各种新鲜或古怪的中国见闻呢?
两天后,他已在成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