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户奴
不过,经过了监国、还政的风波之后,贤对朝堂,或者说对武后有了更深的防备,对于一些大事的处理,他总显得小心翼翼的,有时对于武后的问话,他更简单到用是否二字来回答。
很多时候,武后会将他的回答看作是一种敷衍,渐渐的,也就不再问他关于朝堂的事了,对他原本的希冀,也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了。
婉儿推开了窗户,鸟雀的叫声,随着花香一道涌进了这个不大的小屋,婉儿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受着春的气息。
今日因为贤要随同其他两位皇子一道出游,因此婉儿不用去前殿侍奉,便有了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婉儿。”
身后,如月带着两名宫人站在那里,一脸的肃然。
“娘娘要见我?”如月亲自前来,一般都是因为武后的召见,只是,今日,她为何还带了另外两个宫人前来,婉儿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疑色。
如月点头,走到了婉儿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太子危险。”
婉儿心中一惊,转头去看她的脸,却是一脸的平静,想必是怕随行的宫人看出端倪,如月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道:“皇后娘娘在紫宸殿等着你呢,随我去吧。”
婉儿点头,答道:“请你们到外面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如月点头,带着两名宫人走了出去。
婉儿招进了两名小宫女,吩咐道:“冬雪,你立刻派人去找太子回来,就说我有要事同他商量。秋月,你现在去请公主,让她直接去娘娘的紫宸殿,不可耽搁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
看着二人领命离开了,婉儿方才匆匆的换了衣服,随着如月等人去了紫宸殿。
殿内很安静,武后坐在上方的宝座上,脸色很沉郁,眉宇间难掩悲伤的神色。宫女们低着头,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婉儿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到了殿中,跪下,行了礼。
武后将一本奏折扔在了婉儿的面前,道:“看看吧。”
婉儿匆匆的看了奏折上的文字,只觉心底寒意陡生,奏折上说,正谏大夫明崇俨在替武后到洛阳行宫办事的途中,为盗所杀,凶手至今仍不知所踪。
“你有什么看法?”武后冷冷的问道。
婉儿想起了如月之前的说话,明白武后是怀疑此事和贤有关,如此问,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更为有力的证据而已。
“明大人是在替娘娘办事的途中出的事,自应厚葬才是。”婉儿答道。
“婉儿你一向聪明过人,你倒说说看,谁最有可能是杀死明大人的凶手?”
婉儿俯首道:“奴婢不知。奴婢一直在太子身边侍奉着,对于朝堂的事,少有听闻,所以----”
“出来吧。”
婉儿不敢抬头,只觉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跪到了自己的旁边,颤抖着声音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香儿?
婉儿还来不及思索,武后已兀自说道:“之前我和明大人在殿中的对话,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婉儿轻声答道。
“香儿,你在宫中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你应该知道,知道得多是一个错误,而说得多了就是错上加错,之前发生的一切你也看到了,为何还要将此事告知婉儿?你真的认为本宫不敢杀你是吗?”武后这次再不是恐吓。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他的那些鬼神之说,至少,在他的帮助下,高宗的头痛病是真的好了,而那些缠绕了自己无数个夜晚的噩梦也消失了,所以,他成了她的宠臣,所以,她要杀了他的人付出代价。
香儿解释道:“奴婢之前曾在太子宫当过差,当时,太子对我颇多照顾,所以听到了那番说话,奴婢才会去告知婉儿,希望借她的口转告太子,好让太子可以补救。”
婉儿终于明白了香儿当日告知自己这番话的缘由,她知道了明崇俨力主另立储君,也就等于贤也知道了,所以,一旦明崇俨有什么不测的话,贤将难脱罪责。想到此,婉儿不禁偷偷的看了一眼香儿,她俯首跪着,声音尽管很惊惧,但表情却很平静。
婉儿不禁将明崇俨的死与香儿和显联想在了一起。只是眼前的情形,却不容许她细想。
“婉儿,是你将此话告诉了太子?”武后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奴婢没有。”
“可是你爱着贤。”武后道。
婉儿平静的答道:“正因为如此,奴婢更不会将此事告诉太子。”
武后的眼中尽管依然充斥着悲痛,却也划过了一道理解的情绪,婉儿爱得隐忍,这让她也会心痛,只是,除了母亲,她还有一个更为伟大的身份,那就是皇后,所以她才会阻止婉儿和贤的相恋。
一个宫女徐徐走了进来,道:“娘娘,太子和公主求见。”
武后将目光看向了婉儿,婉儿的头低得更低了,只是她不明白,贤为何也会来此。
“宣。”
贤和太平一起走了进来,跪下,向武后行了礼。
武后没有让他们起来,只是看着贤道:“贤儿,明大人死了。”
贤初闻此消息,神色有些惊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低声说了句“是”。
“他是大唐的丞相,他死了,你就没有一点点的悲伤吗?”武后试探着问道。
贤平静的说道:“儿臣一定会派人查出凶手,请母后放心。”
显然,这不是武后想要的答案,看着贤沉默了许久,然后疲惫的说道:“不用去查了。你们的心思我都理解,查了,也不过是敷衍而已。”
“母后,你怀疑儿臣?”贤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和明大人的关系向来不睦,难免会让宫中的其他人起疑。”武后也不退缩,直言答道。
婉儿和太平都显得紧张了起来,如此的针锋相对,是她们之前都未曾见过的,而太平更想起了先太子弘,于是,也就不假思索的将贤的命运和弘联系在了一起。
“既然母后不相信儿臣,儿臣也无话可说。”贤淡淡的说道。
“明大人的死,是该有人出来给本宫个交代。贤儿,你明白吗?”武后道。
“明白。”贤带着隐忍的不满答道。
听到此,婉儿再难沉默下去,道:“娘娘,此事尚有许多疑点,如果仅凭太子和明大人的关系不睦,就认定太子于此事有关的话,恐难以令天下信服,还请娘娘三思。”
武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的神色,她本以为婉儿会明白她的心思的,可是却错了,此时婉儿的眼中似乎只有贤,也就无法揣摩自己的意思了。
看着贤,武后说道:“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派人去查。”
武后没有明说,但众人都明白,属于贤的那个时代过去了,武后这句简单的说话,其实就是软禁,废储,那不过只是时间的事。
“儿臣告退。”贤缓缓起身,躬身向殿外退了去。
“贤哥哥。”太平像呼喊弘那样呼喊着贤,但就如同当日的弘一样,贤只留下了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容之后,便消失在了紫宸殿外的世界里。
“你们也都退下吧。”武后揉了揉有些发疼太阳穴,吩咐道。
婉儿、太平、香儿齐声答了声“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婉儿刚想跨出殿门,武后却说道:“婉儿,你留下。”
“是。”
待殿上只剩下了武后和婉儿,武后的神情显得比刚才更为疲惫了,整个人也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婉儿,我一直认为,你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心思,现在也是,那么你猜猜,我是否真的就认为此事和贤儿有关?”
面对武后如此直接的相问,婉儿竟没了以往的恐惧,既然太子注定了悲剧的命运,自己也无需再顾忌什么了,想了想道:“其实,不管太子有没有杀明大人,娘娘都已经认定了此事与他有关。”
“为什么?”
“因为娘娘发现,太子已经适应不了这个朝堂了。”
适应不了朝堂,这是当日武后向太平解释弘死时所用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牵强,但细想之下,却是事实,尤其是有武后存在的朝堂。
“其实你刚才就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那为何还要替贤求情?”
“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当日送奴婢去太子身边,也是想让奴婢替您看着东宫,婉儿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只是,我不由自主的爱上了太子。”
婉儿说得真诚,武后叹道:“贤儿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受到伤害呢?你回去替我告诉太子,不管这件事最后调查的结果如何,他都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因为我不想他步了弘的后尘。”
“奴婢领命。”
武后牵起了婉儿的手道:“还有你,婉儿,你和太平一样,有很多与其她后宫女子不一样的特质,所以你才会成为那偌大掖庭的一个意外,本宫要你好好活着,因为,有本宫的朝堂,不能没有你,明白吗?”
婉儿抬眼看着武后,发现武后略显沧桑的脸上,竟带着迫切的期许,这让婉儿感动不已,若非有贤的存在,她真的就想不顾一切的陪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身边,为她扫清所有阻碍她的障碍。
婉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从紫宸殿出来,婉儿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显,他也望着自己,婉儿知道,他在等着她。
婉儿走了过去,显道:“婉儿,陪我走走吧。”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太子宫出了事,你不会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事等着奴婢回去处理呢。”婉儿不冷不热的说道。
“明大人的死一定让母后很愤怒,而太子又-----”显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抬头看到了婉儿冰冷的眼神,也只好把接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婉儿将目光移向了远处,道:“娘娘说,她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明大人的死做出交代,英王认为,这个人应该是太子吗?”
“我认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后认为是谁。”
婉儿沉默了很久,然后一字一句的问道:“明大人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显的神色显得有些慌乱,忙看了眼四周,道:“婉儿,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句话可以要了我的命,但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你怕了?”婉儿的神色依然很平静,只是略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婉儿的冷漠让显平静了下来,道:“婉儿,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婉儿道:“我从未讨厌过一个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奴婢想要告诉英王,奴婢今生只喜欢过一个人,那就是太子,所以不要再做那么多事了。”
尽管显一直都知道,婉儿的心中只有贤,但到底还是报了一线希望,此时婉儿的回答,却将他的希望完全粉碎了,一时变得无措了起来。
“奴婢告退。”婉儿微微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婉儿。”显的声音带着些急切。
婉儿停下了脚步,却未回头,显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刻意的去做什么了,明大人的死牵连到了太子,我无力去改变什么,如果太子能顺利平息此事的话,我会全力辅佐他,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对你,也是一样。”
婉儿不怀疑显此时的真诚,只是,她更清楚,贤根本就平息不了此事,因为他触犯了武后的朝堂,此事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婉儿轻轻的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去。
太子宫的阴云愈来愈浓烈了,这从婉儿踏进宫的第一步便感受到了,宫女下人们都低垂着头,往返于各个角落,他们的脚步很急,经过婉儿身边的时候,也只是匆忙的打了下招呼,便继续向前行去了。
他们在这宫里的时间都不算短了,因此也都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一旦太子出了事,他们都将难以幸免。
“太子呢?”
“在寝殿。”
这一次的情况比还政时要糟糕得多,那时不牵涉死亡,这次却不一样了,因此,当婉儿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了贤冷冷的说话声:“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婉儿只好退了出来,与其她宫人一起,静候在了门外。
已经过了子时了,殿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宫女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倦意,婉儿道:“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不困。”婉儿的脸上倦意全无,心中则比脸上还要明朗许多。
次日下午,婉儿终究熬不住了,看了眼殿内,贤依然坐在案前,思索着什么,一个宫女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婉儿姑娘,你先去休息会吧,这儿有我们看着呢,有什么事了我们再去叫你。”
“嗯。”婉儿点了点头,离开了。
婉儿这一觉睡到了天黑,尽管中间也醒了数次,但总算休息了片刻,精神也好了很多,起身,去厨房熬了粥,又亲手做了几样小菜,端着往太子的寝殿走了去。
婉儿刚到殿外,却有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户奴走了过来,婉儿只看了他一眼,便再难将视线移开了,这是婉儿见过最漂亮的脸,面如冠玉已不足以形容他的精美,但奈何这样的美貌却长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若非如此,他一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看婉儿正看着自己,他儒雅的一笑,自我介绍道:“奴才叫赵道生,是专为太子洗马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