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设桥
婉儿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去细细的思索,也就只能点了点头。
婉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太子宫的了,独自坐在桌边,握着杯子的手紧紧的,似要捏碎那易碎的纯白,是谎言,还是真相,婉儿正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婉儿松开了捏着杯子的手,站了起来,开门,屋外站着的是武后身边传话的小宫女。
“婉儿姑娘,皇后娘娘要见你。”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换件衣服就过去。”婉儿平静的说着。
关上了房门,婉儿换上了宫装,收起了不安的情绪,不管显的说话说真是假,她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还要活着。
婉儿进了紫宸殿,行了礼,武后道:“今日吐蕃使者要上朝觐见,是为了太平的事,现在太平已经被我秘密送去了道观,却也不能得罪了他们,否则战事一起,又会麻烦不断了。皇上身体不适,你陪本宫去朝堂吧。”
之前婉儿虽然已接触了关于朝堂的一些事,但毕竟都是在后宫,而这一次,武后点名要将自己带上朝堂,也就是将她推向了政治的前台,这是婉儿渴望的东西,只是现在,却让婉儿更加的疑惑了。
“是。”婉儿恭敬的答着。
婉儿跟在武后身边一步一步的往宣政殿走了去,看着眼前这个举止高贵的女人,想着显的说话,婉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脸上却依然显得很平静。
婉儿搀扶着武后走上了宝座,皇子及群臣们早已恭候在殿中了。
群臣向武后行礼,婉儿的目光一一掠过了下面的众人,其中很多是婉儿见过的,在新年游园的时候。
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婉儿的时候,表情都有些惊讶,大概在他们的心中也在感叹着,朝堂已经不再只是男人们的战场了。
武后向身旁的执事太监点了点头,太监便朗声宣道:“宣吐蕃使者觐见。”
婉儿的目光接触到了贤,贤眼中的忧色尚在,婉儿轻轻点了点头,以让他放下心来。
而显也在看着婉儿,只是婉儿始终不曾将目光转向自己,显有些失落,却也为婉儿的隐忍所折服。
婉儿的心境却并不像她表面这样平静,对于武后和吐蕃使者的说话,她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大概就是太平已经出家,为了大唐和吐蕃的友好往来,大唐愿派其她的公主,去往吐蕃和亲。
其实说是公主,但谁都知道,宫中适合婚配的也就只有太平了,但为了不影响双方的往来,通常都会从朝中大臣的女儿们选择合适的人选,再赐封公主的名号,远嫁吐蕃。
大臣们的心中都在盘算着合适的人选,想要博取武后的欢心,婉儿则静静的听着,想着接下来的路。
朝会终于结束了,婉儿将武后送回了紫宸殿。本想去掖庭局查看自己的资料的,但刚到半路,又停了下来,想想如果此事属实的话,武后一定早已下了命令,所以无论如何,自己也看不到,便只好放弃了。
转过身,却看到了贤。
“太子。”婉儿打着招呼。
“你要去哪里?”
“掖庭局。”婉儿如实答道。
贤显得有些着急了,道:“还想着显的那番鬼话吗?那只是他为了讨好你,而胡乱编造的言词,不要再记住那些话了,听到了吗?”
贤的紧张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婉儿冷冷的笑道:“既然是谎话,为什么不让我去查出真相,揭穿他?你也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的祖父和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亲杀了她们?”
婉儿的话音刚落,贤的右手已经掐住了她的颈子,他的神情很痛苦,道:“这种话不许你再说第二次,听到了没有?”
婉儿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了起来,却也被眼前的贤给吓到了,一时竟忘记了回答,只拼命的挣扎着。
贤的手却未就此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似乎忘记了眼前的是婉儿,只沉声问道:“听到了没有?”
婉儿艰难的点了点头,贤方才松开了手,冷冷的说道:“记住你的回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婉儿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好点了吗?”声音很温和。
婉儿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相王李旦。
之前,婉儿和旦也经常会在武后的家宴中遇到,但都未曾说过话,此时他突然出现,倒让婉儿吃了一惊,此时方才惊觉,刚才自己的那番话是可以招来杀身之祸的。
“参见相王殿下。奴婢没事了。”
旦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其实二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他之所以会失去理智,是因为这个宫中已经有太多太多因为一句话而带来的死亡了,他不想再看到这些,更不想这个人是你。”
旦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也是三个皇子中行事最为低调的,因此一直以来婉儿才会忽略了他。刚才的一番话,却让婉儿不得不重新打量起了这个年轻的皇子。
旦比婉儿要大两岁,长得眉清目秀的,个子比他的两个哥哥都要高,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腰间悬挂着一块精心打磨的玉佩。温润如玉,这是婉儿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汇。
旦浅浅的一笑,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婉儿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了转角的地方,方才收回了视线,她突然羡慕起了这个年轻的皇子,无欲无求的生活在这充满权力和欲望的大明宫中,虽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到底他比别人要安全许多。
要收起对武后的质疑,要忽略显的那番说话,对于婉儿而言是困难的,那毕竟关系着自己整个家族的过去,但是婉儿到底还是做到了,为了贤,为了武后,也为了自己。
三个月之后,代替太平远嫁吐蕃的“公主”终于在整个长安的欢闹声中出嫁了,而就在她随着迎亲队伍离开长安的那天晚上,太平也回到了大明宫。
见过武后,她便兴冲冲的跑到了太子宫。
“贤哥哥,婉儿。”太平笑着走进了前殿。
看到太平,贤和婉儿都露出了笑容,贤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迎了上去,笑道:“我还以为,你去了道观三个月,应该会变得安静一些了,现在看来,恐怕是我想错了。”
婉儿抿嘴笑着,太平却撅起了嘴道:“道观的生活无聊死了,你不同情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取笑我。”
“公主。”婉儿此时方才开口打了招呼。
“婉儿。”太平笑着拉起了婉儿的手,转头对贤道:“贤哥哥,我想单独和婉儿说说话,可以吗?”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大殿上说的。”贤故作生气的说道。
太平眨了下眼睛,俏皮的说道:“秘密。”
贤被逗得大笑了起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婉儿带着太平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笑道:“公主有什么秘密,现在可以说了吧?”
太平问道:“婉儿,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吗?”
“记得。”
太平道:“那次在朝臣的宴会上见过之后,我就派人去打听了关于他的事,他叫薛绍,是城阳公主的儿子,后来,我们又有过几次巧遇,而且还成为了朋友,我在道观的这三个月,他也会时常来看我,婉儿,我想和他在一起,你说,如果我现在去告诉母后,会怎么样?”
其实,早在贤带着婉儿出宫看灯会的那晚,婉儿就已经知道了薛绍,那时他和太平的关系就已经很亲密了,至于太平说的巧遇,恐怕是她有意的安排吧。
婉儿也不道破,只是说道:“现在和亲的公主刚离开长安,恐怕皇后娘娘是不会这么快答应你的婚事的,否则,此事宣扬出去,一定会引起吐蕃首领的不满,到时恐怕就得兵戎相见了。”
“那还要等多久啊?”太平哭丧着脸说道。
婉儿笑道:“看来公主很想出嫁啊?我看,至少得过个一年半载的才成。”
太平也知道此事不能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太平很快又回复了嬉闹的本性,开始给婉儿讲着宫外的生活,婉儿听着,眼前却满是长安的灯火,和天空绽放的烟花,只是灯火易逝,烟花易冷,繁华过后,也就成了哀伤。
想到此,婉儿也就不那么羡慕了。
夜,无月。
一片空旷的青草地,极目望去,四周渺无人烟,夜风呼啸而过,犹如鬼魅的哭泣声,武后慌乱的向前奔跑着,却始终无法在这苍茫的大地间找到回去的路。
奔跑了很久,可眼前的草地却像是无边无际的,终于,她累了,开始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再次抬头的时候,面前却是一座荒凉的孤坟。
没有墓碑,只是一抷黄土掩埋的孤独。
武后细细的打量着这座孤坟,想要寻找到一点关于墓主人的讯息,可结果却令她失望了,只是心中的悲痛却更加的深刻了起来。
“媚娘,你来了。”声音很飘渺,似来自那无尽的虚空。
武后惊慌的回过头,凄厉的吼着:“谁?是谁在说话?出来,出来。”
“媚娘,你已经忘了我吗?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呢?”声音来自她的身后,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叹息。
武后匆忙的转身,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俯首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披散着头发,看不到她的脸,犹如找不到归宿的魂灵,武后想要大声呼喊,可连呼喊的能力似乎都已失去了。
“你是谁?”
“我是谁?”白衣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末了,她说:“媚娘,你不应该忘记我的,你看。”
女子缓缓的掀起了遮住脸部的头发,那是一张苍白的面容,眼神很犀利,直视着武后,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直刺武后的心脏。
“王皇后?”武后大惊道。
王皇后道:“媚娘,你终于记起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下面好冷,好冷。”
“还有我。”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武后的另一方响了起来。
“萧淑妃?”转身的时候,武后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萧淑妃阴冷的问道:“媚娘,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小公主出生不到三个月,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杀了她?那可是你的亲身女儿,人们常说“虎毒不食子”,可你呢?”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武后突然转过了身,用手指着王皇后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女儿,是你。”
王皇后和萧淑妃突然齐声大笑了起来,萧淑妃道:“媚娘,小公主说,她死得好冤,她投不了胎,和我们一样,只能整日的游啊游的,她说,她好想见见你,她有话和你说呢。”
萧淑妃的话音刚落,武后突然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低下头,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裳,扎着两个小辫子,面色依然苍白如纸。
武后慌乱的打开了她的手,接触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女孩的手冰冷异常,道:“你又是谁?”
“母后,我是你的女儿啊,她们说,我是公主。”女孩眨巴着眼睛说道。
不等武后回答,女孩再次拉起了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了孤坟前,说道:“母后,这儿就是我的家了,里面好黑,还有好多的老鼠,我好怕,母后,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儿,我真的好怕,真的好怕。”女孩说着竟哭了起来。
武后一边惊恐的摇着头,一边缓缓的往后退去,终于再受不了这儿的诡异气氛,转过身,迅速的奔跑了起来,只是不管她跑往哪个方向,都能听到她们叫她的声音,“媚娘”,“母后”,声音很远,却又似近在咫尺。
武后还在狂奔着,突然有人摇醒了自己,坐起身,恍然惊觉,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而已。
宫女们忙着给她端上了茶水,武后接过,却没有喝下,转头吩咐道:“宣正谏大夫明崇俨觐见。”
“是。”宫女领命走了出去,武后却还兀自想着刚才的梦,久久不能平复。
婉儿陪着贤批阅着案上的奏折,一个小宫女急急走了进来,躬身道:“太子殿下,正谏大夫来了,还带了几个侍卫,他们拿着铁锹和铲子等工具,说是到太子宫有事要办。”
“铁锹?铲子?”贤疑惑的看了眼婉儿,婉儿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让他们到大堂候着,我一会儿就过来。”贤吩咐宫女先行离开了。
正谏大夫明崇俨和贤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只因他凡事都喜欢借助鬼神之说,而贤是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不过,他却很受高宗和武后的信任。
高宗皇帝以前常患头痛病,太医屡治无效,后来听闻县丞明崇俨有奇术,便招了来,谁知竟真的给他治好了,龙心大悦之下,便晋升其为正谏大夫,留守京师,还能自由出入皇宫。
这在贤看来,多少和她的母亲脱不了关系,彼时的高宗已经无力朝政了,一切大权均在武后手中,提拔明崇俨很可能便是她的主意,再加上贤厌恶巫蛊之术,对此人更是厌恶至极。
每每在朝堂上,明崇俨均会借助鬼神之说来议论朝中大事,而贤则会看似无意的反唇相讥,两人的关系实已很紧张了。
此时,明崇俨来了太子宫,还带了侍卫,太子的心多少有些紧张了。
贤带着婉儿走进了大堂,早有宫女为明崇俨奉上了茶水,见到贤,缓缓的站了起来,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贤点了点头,在上方坐了下来,问道:“正谏大夫突然造访我这太子宫,不知所为何事?”
明崇俨道:“近日皇后娘娘总被噩梦缠身,梦中尽是已故之人,想必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上了,特召微臣前来化解。微臣仔细看过了,要在这东宫的位置设立一座向西的木桥,以送她们上路,如此便可让皇后娘娘高枕无忧了。”
“是吗?”贤冷笑道:“既然你有通灵之术,何不与她们商榷商榷,也少了这许多麻烦。”
“太子是在怀疑微臣?”
“这些鬼神之说不过只是无稽之谈,如何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