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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怎么了?”约翰问他,“你还好吧?”

“我没事。”弗雷德说。他绷着脸抹了一把额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是满头大汗了。“今天早上车多吗?”

“到现在一辆都没有。”马文·帕克尔说着,走到弗雷德身后。弗雷德猛地转过头,满面通红。“弗雷德,你不舒服吗?”马文问道。

“我很好。”他愤愤地说道。

“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约翰说,“他看起来脾气挺大呀,是不是?”

“妈的!”弗雷德大叫一声,“我们快走吧。”

跟每个早上一样,他们又一次冲上街道,开始了新一天的小型和平抗议活动。弗雷德家的农田已经杂草丛生,挂在秆上的玉米也开始发烂,因为他已经好几周没有把玉米送到磨坊去过了。

现在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早就脱离了正轨,而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晚上的失眠,又把失眠的账算在了复生者头上。

汽车终于来了。每经过一辆汽车,弗雷德都高声尖叫:“去死吧!你们这群怪物!”其余人则跟着一起喊。他今天心情特别糟,因此大家都跟着急躁起来。他们喊得比平时更大声,也更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标语,好几个人跑去找了更多的石块来投掷。

门口站岗的士兵终于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于是叫来了增援。其中一名士兵警告弗雷德他们不要太过分。

“复生者去死!”弗雷德大喊着回答。

士兵用更加冷峻的声调又警告了一遍。

“调查局去死!”弗雷德喊道。

“这是最后一遍警告。”士兵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催泪弹。

“你也去死吧!”弗雷德高喊着,然后一口痰吐在士兵的脸上。于是,情况终于失控了。

马文·帕克尔第一个冲到街上,拦在一辆迎面开来的巴士前。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愚蠢的事,但是他真的干了。他站在街道中间,大喊大叫,挥舞着标语不肯离开。两名士兵冲向马文,将他摁倒在地。但一把年纪的马文竟然相当灵活,很快挣脱了他们站起身来。满载复生者的巴士“吱——”的一声停在了混乱的人群前面。

弗雷德和其余的十来人跑到巴士前,捶打着车身,挥舞着标语,不停地咆哮咒骂。士兵们上前抓住他们,把他们扯开,但仍然不敢使用催泪弹,也不敢真动拳头。毕竟这几周以来,弗雷德和他的人都没惹过事,士兵们还在试着弄明白今天是怎么了。

但接着,马文·帕克尔一记右勾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名士兵的下巴上,将他打得不省人事。马文虽然又高又瘦,但年轻时没少练过拳击。

接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混战,一边厮打一边高喊着。

一双有力的胳膊箍住了弗雷德的腰,将他举离地面。弗雷德想挣脱,但是那双胳膊太强壮了。他的双腿来回乱踢,撞到了什么人的后脑勺,然后那双胳膊松开了,弗雷德跌跌撞撞摔到了一名士兵的腿上,又被一脚踹翻。

有人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法西斯”,使得混乱的场面更加失控。一车复生者透过车窗向外看着,吓得不知所措。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抗议了,但仍然感到胆战心惊。

“别担心,”巴士司机对他们说,“这帮家伙已经在这儿好几个星期了。”他皱了皱眉头,“他们平时不会伤人。”他总结道。

弗雷德骂骂咧咧地和一个年轻的士兵扭打在一起。刚才有另一双大手抓他的时候,他刚好绊倒在这名士兵身上。马文·帕克尔在旁边大喊:“加油,弗雷德,赶紧动手!”然而,虽然这伙人如此拼命,但他们缺少士兵们所受的训练,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不像士兵们那样年轻了。

弗雷德绊了两下,开始跑起来。虽然他体内肾上腺素爆发,但还是筋疲力尽。他毕竟上了年纪,而且这场冲突也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整件事发生得太快,还没等闹出什么结果,就草草收场了。

马文一边跑一边大笑,他显然没有弗雷德那么疲惫和沮丧。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淌下来,但是那张瘦削的长脸却激动得发光。“哇噢!”他不由得欢呼,“他妈的,真是太爽了!”

弗雷德回头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士兵追过来。那些士兵们刚才把他们的几个人打倒在地,脸朝下摁在沥青路面上。弗雷德剩下的同伙们都跟在他后面跑,有些人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处淤青,不过总的来说,还没有造成更坏的结果。

他们纷纷找到自己的卡车,每个人都是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马文跳到弗雷德的车上,两人在马文家的车道上熄了火,轮胎发出一声尖啸。

“他们大概觉得我们已经受到了教训。”弗雷德说着,看了看后视镜,后面没有人跟上来。

马文大笑。“看来他们还是不了解咱们,对不对?我们明天还会去的!”

弗雷德只答了一句:“再说吧。”他转动着脑筋。“也许我们有个更好的办法,”他说,“有件事你可能更愿意干,我看你是我们几个人当中体力最好的。”

“哇噢!”马文叫起来。

“你去把隔离栏割断怎么样?”弗雷德问。

哈罗德的脚在作痛。他坐在床上,脱掉鞋和袜子,看了看脚趾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脚趾头在发痒,臭烘烘的,特别是脚趾缝里。看来是得脚气了。他搓了搓脚趾,然后把一根手指伸进趾缝,拼命地挠了又挠,直到最后脚趾头传来灼痛为止。

肯定是脚气。

“查尔斯?”帕特里夏躺在哈罗德旁边的床上,刚从梦中醒来。

“什么事?”哈罗德回答。他又把袜子穿上,但是决定不穿鞋了。

“查尔斯,是你吗?”

“是我。”哈罗德说。他挪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让她完全醒来。“起来吧,你做梦了。”

“啊,查尔斯,”她坐起身来,一颗泪珠从脸上滑落,“可怕,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死了。”

“好了,好了。”哈罗德说。他从自己的床上下来,坐到她身边。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孩刚好从门口经过,他往里瞥了一眼,发现了哈罗德的那张空床,便要进来占上。“那是我的。”哈罗德说,“再过去那一张也是我的。”

“您不能一个人占着两张床,先生。”男孩说。

“我没有,”哈罗德回答,“但是这三张床都是我们家的,旁边这张是我的,再过去那张是我儿子的。”

男孩半信半疑地看着哈罗德和那位黑人老太太。“那么她是您的妻子?”

“是的。”哈罗德说。

男孩还是不肯走。

“查尔斯,查尔斯,查尔斯,”帕特里夏说着,拍了拍哈罗德的大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对吧?你当然知道喽。马丁还好吗?”她看了看门口那个男孩,“马丁,宝贝儿,你到哪里去了?过来,宝贝儿,让我抱抱你。你都走了这么久了,来,亲妈妈一下。”她的语气低沉而平静,没有任何口音,每句话听起来都更让人琢磨不透。

哈罗德笑了笑,抓住帕特里夏的手。他也不知道此时她是糊涂还是明白,不过无所谓了。

“我在这里,亲爱的。”哈罗德说。他轻轻吻了吻她的手,然后看着那个男孩。“现在你给我出去,”他说,“不能因为我们像牲口一样被关在这里,就非得做这些给你看!”

男孩一转身,从门口溜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开始寻找另一张能抢占过来的空床。

哈罗德嘘了口气。

“我刚才表现如何?”帕特里夏吃吃笑着问。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棒极了。”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不时还要扭头看看是否有人溜进来抢雅各布的床。

“你不用谢我,查尔斯。”

哈罗德想挤出一丝笑容。

“你想吃些点心吗?”她问,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口袋,“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可以给你。”她说。

“别找了,”哈罗德说,“你那里什么也没有。”

“说不定呢。”她说,接着便一脸失望,因为发现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哈罗德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擦掉脸上的汗。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糟糕的八月。“你的口袋里从来都掏不出东西。”他说。

老妇人挪了挪身体,小声嘀咕着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我现在又变成小马丁了。”哈罗德说。

“别老是撅着嘴。等我回城里了会给你带些糖,但是你不能这么不乖,你爸爸和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你简直是给宠坏了,这可不行。”

这是她新出现的衰老症状,不过哈罗德已经习惯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由雅各布来扮演小马丁的角色。但是,偶尔她脑子里的神经会交叉得更加奇怪,然后哈罗德发现自己毫无征兆地就变成了她的孩子,而且,他猜测,这孩子也就六七岁左右。

不过这也没什么坏处,当然也没好处。所以哈罗德只是闭上眼睛,虽然憋着一肚子闷气,但仍然由着这个老太太在他耳边慈祥地低声叨叨,教育他要乖一些。

哈罗德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一点,但很难做到,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想到雅各布。雅各布去洗手间已经好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还找了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比如说,也许雅各布去得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久。这段日子里,时间的概念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且他也有好多年不戴手表了——以前他很少用到表。此刻,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计算儿子离开的时间,所以脑子里开始琢磨起另一个问题:多久才算太久?

“太久”的临界点正慢慢逼近。

他在床上坐起身来,向门口方向张望,好像只要使劲地瞪,雅各布就会从那边走进来一样。他狠狠地看了一会儿,孩子还是没有出现。

哈罗德虽然快五十年没有扮演过父亲的角色了,但他仍然是一名父亲,所以也像所有的家长一样开始胡思乱想。他首先从雅各布去洗手间想起,虽然大部分洗手间都不好用了,但是人们要解决内急时,也只有那些地方可以去,或许他在路上停下和谁说了一会儿话。但接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雅各布离开洗手间,被一个士兵拦住了;士兵让他跟着自己走,雅各布不愿意,士兵就把他拦腰举起,扛在肩上,雅各布大声尖叫,嘴里不停喊着爸爸。

“不会的。”哈罗德自言自语地说。他摇摇头,提醒自己不会发生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他来到门口,左右张望着走廊上来往的人。今天的人比昨天又多了一些,他想。他回头看看斯通夫人,她仍然在床上睡着,然后他又看了看左边的两张空床。

如果他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这两张床可能就被人抢占了。

但是紧接着,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雅各布被士兵拽走的画面,于是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快步来到走廊上,希望这样就没人能看清自己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他一路上不时地撞到人,这时才惊奇地发现,这个拘留营里什么人都有。其中大部分是美国人,不过似乎来自全国各个角落。哈罗德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像这样几步路就遇到一个不同口音的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他走近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士兵正从旁边经过。士兵背部挺直,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嘿!”哈罗德叫了一声,“嘿!”

那名满脸痘印的红头发年轻士兵没有听见。哈罗德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您有什么需要吗?”士兵急匆匆地说。他军装上的名牌上印着“史密斯”。

“嘿,史密斯。”哈罗德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好而不失急迫,毕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招人嫌。“真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是故意那样抓住你的。”

“我正要赶着去开会,先生,”史密斯说,“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在找我的儿子。”

“在找儿子的恐怕不止您一个人,”史密斯说,声音平淡,“去跟议员们说吧,他们会帮助您。”

“该死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帮我呢?”哈罗德挺直了背。史密斯身高体阔,肌肉发达,正是最年轻最强壮的时候。

史密斯斜眼看着老人,估算着他的身量。

“我只想你们帮忙找找他,”哈罗德说,“他去洗手间有一会儿了,但是——”

“这么说他不在洗手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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