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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露西尔说完,紧紧地把雅各布抱在怀里,“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对于麦克斯的死,她只能挤出这句话,但是她还在不断地重复,充满哀伤。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一个孩子——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前一秒还活泼健康,后一秒就上天堂了,这怎么可能呢?“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她又说了一遍。

一大早,调查局在阿卡迪亚学校设立的探视室挤满了人。几个卫兵四处巡视,偶尔相互稍稍点个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这个和自己的复生儿子一起被逮捕,并且坚持和儿子在一起的老人在做些什么,卫兵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也不关心来探访他们的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对于昨天才刚刚死去的那个复生的小男孩,他们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让露西尔非常痛心。一条生命消逝了,他们应该举行哀悼仪式,应该表达出痛心,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希望他们怎么做。在胳膊上佩戴黑纱之类的?似乎应该这样,但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觉得很傻。人总是要死的,就算孩子也一样,世界本就是如此。

探视室由波纹钢板和铁管搭建而成,室内四处散放着桌子和长椅,出入口悬着的巨大电扇嗡嗡作响,努力让潮湿的空气稍微流通一些。

雅各布安静地坐在妈妈的大腿上,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妈妈的眼泪令他感到惴惴不安。哈罗德也坐在她身边的长椅上,用胳膊拥着她。“行啦,我的老太婆。”他说。他的声音轻柔、冷静,有风度,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说话的时候,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那么……怎么说呢,别扭?他真不愿意用这个词,不过……“这其实也……也不算意外,”他说,“医生说死因是动脉瘤破裂。”

“孩子才不会长动脉瘤。”露西尔回答说。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长。也许他第一次也是因为这个,也许这是注定的。”

“他们说孩子是因病去世的,我不相信,不过他们一口咬定是这样。”

“除了愚蠢,还有什么算是病?”哈罗德说。

露西尔轻轻擦擦眼睛,然后整了整连衣裙的领子。

雅各布挣脱了妈妈的怀抱。他身上穿的是妈妈新买的衣服,特别干净柔软,这是新衣服独有的感觉。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妈妈?”

她点点头。“但是不能说脏话,好吗?”

“没问题,”哈罗德说,“我只教给他那些基督徒的笑话……”

“我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不要担心麦克斯。”哈罗德说着,环视整个房间,“麦克斯去了,怎么说呢,去了他的亲人们很久以前去的地方。那里只是一片阴影——”

“别说了,”露西尔轻声说,“麦克斯是个好孩子,你也知道。”

“没错,”哈罗德也表示同意,“麦克斯是个好孩子。”

“他有什么不一样吗?”雅各布问,小脸因为困惑而绷得紧紧的。

“你指什么?”哈罗德问他。这一次,雅各布已经十分接近全世界人最希望复生者谈论的话题了——他们自己。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吗?”雅各布问。

“我不知道,宝贝儿。”露西尔说完,抓着儿子的手。电视剧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她忍不住这样想道。最近她电视看得太多了。“我不是很了解麦克斯,”她说,“你和爸爸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长。”

“我们也不怎么了解他。”哈罗德说,声音透露出一丁点不高兴。

雅各布转过身,仰头看着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可是您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哈罗德任由这个问题像皮球一样在他和雅各布之间踢来踢去。他其实想听雅各布说点什么,想听这个孩子亲口承认,麦克斯已经死过一次了;想听到他说,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些非同寻常的事,这不仅奇怪而且很可怕,最主要的是,它们不符合自然规律。哈罗德想听到雅各布亲口承认,他不是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离世的那个小男孩。

哈罗德需要听到这些话。

“我不知道。”雅各布说。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露西尔打断了他们,“因为我肯定,他根本没什么不同,就像我知道你也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共同造就了一个巨大而美丽的奇迹,就是这样。这是上帝的恩赐,而不是有些人说的上帝的愤怒。”露西尔把雅各布拉近一些,亲了亲他的眉毛。“你是我最爱的乖乖。”她说,花白的头发披散到脸上,“感谢上帝,主会照顾你,再次带你回家。或者让我带你回家的。”

她满心沮丧地驱车回家,世界似乎变得含糊不清,仿佛被泪水蒙住了眼睛。其实,她确实在流泪,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她把车开进庭院,卡车轰隆隆的声音慢慢停息,只见高大的木屋矗立在土地上,空荡荡的,正等着将她吞入口中。她抹抹眼睛,暗骂自己竟然哭了。

她穿过庭院,两手拿着几个空塑料饭盒,她一直用它们装食物,带给雅各布、哈罗德和贝拉米探员。她把精力集中在食物上,不停地想着怎么让那三个人吃好。她觉得食物真是神奇,既能够柔软人们的心,又能强壮他们的身体。

她琢磨着,要是大家能多花点时间做饭,再多吃一点,这个世界或许就不会那么暴戾了。

露西尔·阿比盖尔·丹尼尔斯·哈格雷夫一贯讨厌一个人待着。从小开始,她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露西尔生长在一个十口人的大家庭,她是最小的孩子。当年,他们住在北卡罗来纳一个叫鲁伯顿的小镇郊区,一家人挤在比灰棚屋大不了多少的屋子里。她父亲在木材公司工作,母亲给当地一家富裕户做女佣,有机会的话,也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对彼此发出过一句怨言,露西尔自己与哈罗德的婚姻经验也证明,夫妻之间和气说话是维持长久关系的法宝。如果一个丈夫诋毁自己的妻子,或者妻子四处说丈夫的闲话,那么两人之间有再多的亲吻、鲜花和礼物都没用。

露西尔像很多人一样,即使成年以后也一直怀念着自己的童年生活,希望摆脱时间的力量,回到过去。雅各布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新的难题,让她面临着做母亲的新考验,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自哀自怜,甚至当那天医生来宣布这个消息时,她也没有哭泣。她只是点点头,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说不清原因,只是知道了。她说,拥有雅各布就足够了。

八年里,她一直是个独生子的母亲,接下来的五十年,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浸礼会教徒,还是个咬文嚼字的人,但不再是个母亲。她这两段人生之间的间隔实在太长了。

但是现在,雅各布打败了时间,他生活在另一个不同步的时间里,一个更完美的时间中。他保持了多年前的样子,所有的复生者都是这样,她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今晚剩下的时间,她没有哭,心情也轻松了一些。当睡意袭来的时候,她很快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梦到了很多孩子,第二天一早,她又迫不及待去做饭。

露西尔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洗手,炉子上正煎着培根和鸡蛋,后面的一个炉眼上炖着一锅燕麦粥。她透过窗户看了看后院,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这让她心神不宁。当然了,外面并没有人。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炉子上,以及手头那一堆丰盛过头的食物中。

哈罗德不在家,给她造成的最大烦恼是不知道怎么做一人份的饭。倒不是说她不想他,她想得要命,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要把食物扔掉,这太丢人了。就算把一部分食物包好送到学校去,冰箱里剩下的东西还是多得要溢出来,而她又从不愿吃剩菜。她的味觉非常敏锐,在冰箱里存了太久的食物,不管是什么,尝起来都有股铜锈味。

她每天都要送些食物去学校,或者说,那个关着坏脾气老头和复生者的监狱营。就算他们都是犯人,雅各布和哈罗德·哈格雷夫也得是喂得饱饱的犯人。但是早餐她却送不了,因为过去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哈罗德负责开车,所以现在露西尔一坐在方向盘后面就腿软。她实在没有这个自信,能每天来来回回开车送三次热饭菜。所以她只好独自坐在冷清的屋子里,一个人吃着早餐,和自己的声音对话。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她在空荡的房子里问道。她的声音扫过硬木地板,越过前门和哈罗德放香烟的小桌子,然后落在厨房里,那里的冰箱塞得满满的,饭桌边已经好久没人坐了。她的声音又从其他的房间反弹回来,飘到楼上,进入同样空荡荡的卧室里。

她清了清嗓子,好像要提醒什么人注意一样,但是只有静寂的空气答应她。

看电视可能有用,她想,至少开着电视能让她装装样子。电视里有笑声、交谈声和零碎的语句,她可以想象那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那里正举办隆重的家庭派对,就像好多年前那样。那时,雅各布还没有沉入水底,她和哈罗德的生活还没有陷入一片冰冷。

露西尔心里有个声音,叫她转到新闻频道,听听有没有关于那个失踪的法国艺术家的消息,好像叫让·什么来着。记者们不停地谈论着他如何死而复生,重新拿起雕刻刀,还大赚了一笔。他第一次活着的时候,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能挣这么多钱。后来,他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起消失了,据说就是那个女人“重新发掘”了他。

露西尔从来没想到,人们会因为一位艺术家的失踪而发生骚乱,但是骚乱的确发生了,法国政府用了好几周时间才控制住局势。

然而,著名的法国艺术家仍然毫无踪影。有人说他无法承受巨大的声名,有人说成功的艺术家就已经不再是艺术家了,所以让只好逃跑,为的是重新过回挨饿受冻的日子,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艺术灵感。

想到这里,露西尔不禁失笑,只有纯粹的傻瓜才会想回去挨饿。

“也许他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语气沉重地说。

露西尔又琢磨了一会儿,感到房间里的寂静再次像一只沉重的靴子压迫着她。于是她走到客厅,打开新闻,让房间里有点人气。

“整体情况似乎越来越糟了。”播报员说。这是一个西班牙人,五官黝黑,穿一件浅色西装。露西尔以为他在说金融、全球经济或者石油价格之类的情况,这些都在逐年恶化,但不是,他正在评论复生者的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露西尔轻声说,她站在电视前,两只手在身前交握着。

“如果您刚开始收看我们的节目,”电视上的人说,“现在播放的是关于‘国际复生者调查局的职责及权限’的讨论。这是一个新兴的、不断发展壮大中的机构。前几次报道中,调查局已经担保获得北约成员国的财政支持,以及其他几个非北约国家的资助。但是这些资助的具体性质,或者说准确的数目,仍然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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