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屋经过一年的歇业之后,重新又开始营业了。
这座日式风格的温泉旅馆,只是换了几名新面孔的侍者,至于所有服务项目,甚至这边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多大改变。
荷屋如今老店新开,一开门营业就有许多老客户上门捧场,而住在附近的老邻居,也对这座日式温泉情有独钟,在重新营业后,他们的光临让荷屋有了新的开始。
易心妙如今是荷屋的客房部经理。她在日本完成旅馆经营的课程后就回到台北来,先到市区的某国际旅馆连锁集团从事业务工作,这份工作她做得很开心,但上个月却不得不将原工作辞掉了,辞职的理由是她得回来老爸身边帮忙经营荷屋。
荷屋如今的经营权落在易德发身上了,旅馆被转手的原因得从一年前说起。
当时聂家在日本的三家温泉旅馆,因为受到同业联合指控泉水不纯,并非引自山区的自然涌泉,在给客人泡汤的泉水中掺了大量的自来水甚至是泡过的污水,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疗效,而且还造成一些客人皮肤病变。
这些指控起初只是某些有心人士在暗中操控,造成流言,对生意只是片面影响,原本是可以采取私下谈判压制下来的,但由于聂骏平不肯屈服于同业如此卑劣的打压手段,他硬是要与指控的一方寻求法律途径解决。
不料对方后台强硬,一场毁谤诉讼官司打下来,对方仗着权势以及比聂家更广的人脉关系,让聂家打输了这场官司。
官司彻底输了,聂家所有的温泉旅馆事业被迫中止,在日本的三家旅馆,有两家转手卖了,换了店名继续由新老板经营下去,另一家则在易手后改成私人俱乐部。
聂家名望富贵不再,就连台北北投山上这间荷屋也受到波及,在无力经营下去的最后结果,就是转手卖掉,就连位于荷屋不远处的那间日式宅院也一并贱价出卖。
聂家脱手的价格极低,几乎只有市价的四成左右而已,可见聂家确实面临了财务相当吃紧的状况。
当时已经离开荷屋的易德发,已经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寻找合适的工作,却一直苦无机会,因此他在获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立刻联络上了负责旅馆和宅院转卖的中介商,很积极的与对方谈妥价格后,他领出手头所有的老本一千八百万元,再加上向大女儿及身边老朋友借来的一千多万,很吃紧的顶下了荷屋。
至于后面还有一千四百余万尚未付给聂家的尾款,则透过中介商与聂家协调,以每个月的营业额来分期偿付。
而据他大女儿易心蓝帮忙精打细算所估计的情况是,只要荷屋能保持以往营业额的百分之七十,那么每个月三十万元的尾款和利息分五年偿清的约定,应该不至于付不出来。
一切就此定案,荷屋从重新开张营业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易德发站在迎宾大厅里,检视着桌椅、摆饰,甚至连地毯都仔仔细细看过。
他对所有细节要求都极为严格,以往他任荷屋总管时就是如此一板一眼,更何况现在他成了荷屋的老板。
老易啊,等一下心妙来你可别又骂她啊,她昨天一直待到三点才回去休息,今天会睡过头爬不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易德发的伙伴老连,边搬着杂物边向他叨念着,并没有因为老易是他的老板而有所畏惧。
你哪一只眼看过我骂她了?弯身盯着玻璃窗,嗯~~擦得还真干净。
老连抓抓他的三分头。好象……还没看到过。
没看过就不要乱讲,快把东西搬进去,客房的浴巾毛巾都还没补齐,如果慢了让客人抱怨,我就把你开除。
哼,现在他当老板他最大,他想拿谁开刀都可以。
老连被吼得有点灰了脸,抱着杂物边走边嘀咕,也不晓得念了些什么。
易德发没空理他,他等在迎宾大厅是为了迎接某大外商企业的老板。这位魏先生在上个星期打电话来订了一间贵宾汤屋,这位贵宾将在荷屋住宿一晚,午后还安排了一套舒压疗程,另外午、晚餐点也都由荷屋来安排。
根据这位魏子浚先生表示,这些是要用来招待公司一位最大股东的,如果荷屋能让这宾客满意的话,他有意跟荷屋签约,往后只要有需要招待贵宾或客户,就由荷屋来全权打理。
魏子浚先生如此细心交代,易德发当然不会让他失望,今天特地自己出来迎接这位大股东。
离这位贵宾前来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易德发看看表,回头走到柜台去打电话;他得亲自催催女儿,身为客房部经理的她,怎么可以怠忽职守?!
才拿起电话,玻璃大门便传来滑开的自动音乐声。
经理早。
易经理早安。正在门口整理花圃的服务生,很有朝气的喊道。
早、早安。呵呵,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
易心妙应得有点心虚,她向大家点头笑笑,七手八脚的拉整一下莱姆绿的丝质上衣和白色窄裙,确定自己仪容十分端庄后,才踏入迎宾大厅内。
爸……早、早呀!糟!一进门老爸就冷着一张脸站在柜台前,这是她接任客房部经理一职以来,头一遭迟到,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一定会被老爸拖进仓库去骂,而这一骂至少得持续半个小时……
易心妙俏丽的身影僵在门前,她很认分的静候着老爸发飙。
但等了一下,老爸居然没有开口骂人耶!
欸,奇怪哩……
还站在那边干什么?客房部不用发落事情了吗?搁下电话,易德发走上前,和女儿大眼瞪小眼。
喔,我这就去。爸不生气耶,真有点吓到她了。
易心妙急急回神,慌忙往后面回廊走去,她所管理的客房部在后侧另一栋屋。
不过她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俏丽身影转回来问道:对了,爸,今天贵宾汤屋已经被订了是不是?
嗯,有位魏子浚先生订的。怎么?有问题吗?
问题是没啦,只是我好象有听过魏子浚的名字耶,可是想了好久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的……嗯,真的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浪费时间!快去看看贵宾汤屋整理好了没?床单和所有浴巾毛巾用品都要换上全新的,这位客人有洁癖……
爸,这些事我都有交代下去了,应该都已经整理妥当了啦!
再去看一遍,不要遗漏了。
好吧。易心妙快快跑掉。
现在老爸是荷屋的老板,肩上扛着的不只是管理工作,还有所有员工的生计及沉重的贷款,所以只要有生意上门,老爸都会很认真的极力争龋
易心妙知道他老人家一心想让荷屋延续下去,不愿再让荷屋面临被变卖的命运。思及此,易心妙的脚步沉了起来,她站在豪华的贵宾汤屋前的小院落,凝神看着里头。
这间贵宾汤屋以前是聂骏平的私人住所,每当他来荷屋时就住在这里。
双脚往内移动,穿过庭院进到汤屋内。这间汤屋分隔成三个空间,一间是可容纳三人的桧木池汤屋,一间是卧房,一间则是客厅兼书房。
这里有她和他的共同回忆,他曾在这里吻她、爱她,他们在这张柔软的大床上缠绵了无数回……
聂……她深爱着却无缘的男人呀!
她和他已经分手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不晓得他现在好不好?
自从聂家传出财务吃紧,不再经营温泉旅馆之后,她就一直试着联络他,可是他却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一年来,她始终找不到他。
找不到,让她对他的想念益发的深浓。
她很想见见他,看看他现在好不好?至于其它,她并不敢奢望。
自从与他分手之后,她才彻底领悟到自己爱他爱得好深!以前她不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莫名其妙就丢了心,而那颗心刚巧被他捡走罢了……
唉呀!别胡乱想了啦!她得赶快将里里外外检视一遍才行。
莱姆绿搭着乳白的纤丽身影,在室内急急穿梭,忙成一团。
易叔,好久不见了。
从房车下来,聂骏平俊拔非凡的身影出现在荷屋的迎宾大厅门口,几位荷屋的老员工都带着震惊和激动的神情,看着这位昔日的小老板。
协…小老板?易德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神情比任何人都激动。欢、欢迎小老板来,快、快进来坐!快步恭迎上前,老人家的脚步是颤抖着,表情是复杂而感慨的。
在他最后一次见到小老板那回,他当面阻止小老板和女儿在一起,他以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他家心妙的身分配不上聂家,可是后来在聂家传出经营危机后,他是万分的后悔。
唉!当初他如果不要那么坚持的话,也许他可以以丈人的身分拿钱帮忙聂家,至少可以出一点棉薄之力,好报答聂家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
易叔,现在『荷屋』归你经营了,你不用再喊我小老板了。主仆关系已经不再,没有必要再有身分上的拘泥。
这……喊惯了,一时还真改不了口。
易叔可以跟我父亲一样,叫我阿平,我会比较习惯一些。不只习惯,他还落得轻松;除去主仆关系之后,他相信自己与易家的距离可以拉近不少。我今天订了房,晚上会在这里住一晚,易叔有帮我安排了吗?
我……可能是柜台疏忽了,这真是失礼!回头不骂骂这个新来的柜台小姐不行!居然把小老板的订房给漏了?8阿……阿平,你今晚要住这里,那我就叫人把你惯住的那栋房给空下来,以后你回来台北,就过来这里住,不要住饭店。
许是见到聂骏平的惊喜令他情绪太过激动,易德发完全忘了已经将那间房预留给另一位重要贵宾。
谢谢易叔,不过你别骂柜台,我是透过朋友帮忙订房的,我的朋友叫魏子浚,他帮我订了『贵宾汤屋』。抿唇微笑,聂骏平踏进大厅。
没想到易叔真有心,这里的一景一物完全没有改变,维持着原来的日式风格。
你说你是……魏先生提到的那位大股东?再一次震惊不已。
我在几年前就和子浚合伙在杜拜经商,生意做得还不错,上个月我将杜拜的生意转了些回来台湾,这几个月我也会留在这里。
易德发听了,更见激动。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小老板……阿、阿平你是出色的,你真厉害呀!激动得几乎流泪。
谢谢易叔。他可不想惹老人家落泪。我有些累了,先进房休息,不知道易叔帮我安排的贵宾套房……
就阿、阿平你住的那栋汤屋,以后还是一样,就留给你住,不开放给别人了。说着,老人家领着他往后廊走,可是走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咳、咳……阿平啊,你自己过去吧!前头还要忙,那边现在有、有人在整理,她……会招呼你的,车上的行李,我晚一点再差人送过去就行了。
那边那个人,就是易心妙啦!
好,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易叔,你去忙吧。微微一笑,俊拔的身形往前移动。
阿、阿平啊易叔突然出声喊住他。
长腿一顿,他微侧回身,看向一脸激动难复的老人家。易叔,还有事?黑邃暖眸投向老人家,他从易叔的眼中看见了释然,看见了他早就想看见的接受。
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心妙她……她也在旅馆内帮忙,现在人就在汤屋那边整理。
易德发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表明他不再反对他们来往了。
心领神会,聂骏平微笑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人就在那边呀!他一双黑邃的眼眸出现了情绪的波动。回身,他大步往前迈进。
他终于要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一抹挺拔的灰蓝色身影,就站在汤屋前。
这间汤屋位于荷屋僻静的一角,是他最属意的幽静休息地点。
睽违一年了,如今重新来到这边,他的神情依旧是冷静自若,但内心却是激动的。他刚刚与易叔碰面了,当他从易叔年迈而认真的脸上看见该有的震惊和激动的神情时,他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
如今彼此不再有身分上的差异,易叔对待他一样崇敬,但却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的小心伺候。
不再有身分上的拘泥,现在易叔对待他的态度,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聂骏平很高兴自己对外发布聂家财务吃紧,并将荷屋低价转卖给易叔经营的这步险棋走对了。
走这步棋,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撤掉易叔古板的观念和莫名的坚持。
经过了一年,现在他以平凡普通的身分出现在这里,经过了刚刚两人短暂的照面,他可以感觉到易叔已经完全想通了,曾经阻碍他们的那些坚持已不在,从现在起,他和易心妙之间应该不再有任何阻碍了。
现在,他心中唯一在乎的,是她的态度……
易心妙里里外外全检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后,便安心的准备离开。
她还有其它事要忙,例如下星期服务人员的休假排班表,还有厨房那边的食材进货问题,另外有几天客房内部需要修缮,身为客房部经理,她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哩!
打开拉门,她即将踏出房外的俏丽身子突地一僵。
老天,她是不是眼花了?他他他……竟然就站在造景院子内,高大的身躯杵在她的正前方,一身灰蓝俊飒装束,幽邃的深瞳直勾勾向她投落而来。
时间有瞬间停止转动了。
聂……易心妙呆呆的看着黑发留长了些,看起来更显成熟英挺的他。
一年没见了,他还是一派沈稳,英俊充满神采的自信面容,完全看不出一丝面临过事业失败的落魄和灰败。
心妙小姐,好久不见了。黑色的瞳眸从她一出现就锁定着她,她看起来还是纯真迷人,只不过穿著正式套装的她,多了一分都会女子的成熟和干练。
他的心妙长大了,出落得更标致、漂亮,并多了一份诱人的风情。
聂骏平?!真的是你?她没眼花!
俏丽的身影朝他跑了过来,晶亮的眸子仰望着他,纤细的手指捧住他的俊脸,细细凝视。
怎么?你忘记我的长相了?倾身缠上她的目光,感受着她小手的细腻感。这妮子,给了他可爱的见面礼。请问,这样看得够不够清楚?
他在取笑她?!桃腮蓦地泛起红泽。
我我我……哦,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只是一时太过惊讶。
小手赶紧缩回,背到身后去。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可惜,她放手了。
挺直腰身,聂骏平的视线从俏红的脸蛋移到她胸前的长形名牌客房部经理。看来她所学的旅馆经营没有白费,真的派上用场了。
你怎么会来?我是说……你把旅馆卖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呢!她以为他们不可能再有机会见面了说。
旅馆是卖了,可是这边还有一些老朋友在,我偶尔也得回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回来看连叔?我爸爸?还是大野大厨?她将他口中的老朋友,自动解读到那些老人家身上去。我老爸在大厅呀,你进门时没见到他吗?连叔在仓库吧?至于大野大厨他除了厨房之外,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他是回来看老朋友的,而她一点都不老粉润小嘴叨叨念着,小脸带着热切,可心头却梗着一股失望。
我会抽个空和他们说说话。聂骏平专注的看着她,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为谁而回来的吗?不过现在我累了,想先泡泡温泉,略作休息。
他内心最渴望的是有她陪伴,但怕一说出口会吓跑了她。
现在?可是这间房……话还没说完,她带在身上的小型无线电话机响了。朝他歉然一笑,她背过身到一边去接听。爸……什么事?
易叔在另一端,快速的交代着。
听完,易心妙一双晶亮的眸子再度盈满震惊,她转头看向聂骏平,他正对着她露出浅浅微笑。
那是摄人心魂的帅气笑容,她的心怦怦跳着。
收起无线话机,圆眸瞪着他看。你你你你是订这间汤屋的贵宾?他是某外商公司的股东,一个极受重视的商业菁英?!
惊讶,真的惊讶!他果然是厉害的角色,聂家的旅馆事业虽然倒了,可是他却还是一样可以成就成功的事业。
是的,心妙小姐,请问我可以进屋了吗?他问。
可、可以呀。还处于震惊中,她愣愣地回身,替他拉开汤屋的门扇。聂……聂先生请、请进他的身分还是尊贵得令人无法高攀啊!
易心妙乍见他的雀跃,突然不见了,心口压上一块石头,压得她莫名沉闷。
聂先生?!聂骏平皱起了两道浓眉,俊拔的身形朝她靠近。心妙,你不必对我如此生疏吧?
我……这是应该的。她勉强对他扯开了笑脸,身子往旁边闪开。聂先生请休息吧,如果有需要什么服务的话,请按服务铃。
说完,俏影俐落跑出造景小院。
聂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