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对黑夷而言,这是一个祥和的日子,也是我出嫁的日子。
对于每个女孩子而言,都是快乐的吧,她们渴望着和自己最心爱的人,踏进一段美满的生活,开始属于她独特的人生。
坐在桌前,我看着摊开的百褶裙,心中却是一阵神思浮动。
“朵儿。”骜奔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你不要进来。”我低喝一声。
“怎么了?”骜奔有些紧张。
“没什么。”
“朵儿……”
“一会儿,给我一会儿。”
终于,我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帐帘边,掀起帘子,却见骜奔一身月华守在那里。
“你进来吧。”我侧过身,将他让进帐篷里,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先看看我,再看看桌上的彩裙。
“怎么?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我摇头:“心里有些……难受。”
“为什么难受?”
我还是摇头——有些话只能搁在心里,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地。
骜奔奇怪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吗?”
“我不知道。”我有些焦躁地吼了一句,然后朝外奔去,骜奔一脸莫明其妙,但还是跟了出来,大声喊道:“朵儿,你慢点,小心跌着!”
然而,我跑得快极了,就仿佛后面有猛兽在追我。
直到神眼湖畔,我才停了下来,看着那静静流淌的湖水。
“朵儿。”骜奔跟过来:“你到底怎么了?”
“让我安静一下吧。”我看他一眼:“或许,这是我作为女孩子,单独和自己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
“怎么?”骜奔看我一眼:“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不是。”我摇头。
“那是什么?”骜奔也上了脾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话做事都不想想呢?”
“我是不是小孩子了,正因为不是小孩子,所以我更想弄明白一些事。”
“什么事?”
“我说不出来。”我摇头,定睛看着对岸的神眼山:“或许,天上的神仙可以看得见。”
“天上的神仙?”骜奔一脸莫明其妙,在我身边坐下来,想要摸我的脸:“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眼神倔强。
“那我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心情好起来,我们再回去——总而言之,我们是要在一起的,对不对?”
“骜奔,你很想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骜奔毫不迟疑地点头:“否则我怎么会如此着急地,要和你完婚呢?”
“成亲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对不对?”
“对。”男子眼里全是笑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自内心地接受一个男人。
纵然是父亲,也无法进入我内心深处。
在那里,是一处隐秘的桃源,没有任何人能进得去。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抗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受人欺凌和摆布,不喜欢遭人威胁,不喜欢被人瞧不起,很多事我都不喜欢,但我不能和骜奔说。
自从遇到骜奔之后,命运确乎是发生了改变,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像花朵一样盛开。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最美的年纪里,遇上一个真心呵护自己的男子,和他共度一生。
但于乱世中的我们而言,却确乎太难。
我应该知足了是吗,我应该满足于眼前的一切,是吗?
“骜奔。”我终于站起身来,看着那个站在几步开外的男子。
“嗯?”他的眼里满是疑问,期待着我的回答。
“倘若你答应我一件事,从此以后,我的心,和我的人,都会全部地属于你。”
“什么?”
“你能保护我吗?无论在什么时候?”
“当然。”骜奔毫不迟疑:“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比起阿辰而言,更加炙烈,更加真诚,更加地执著。
“我,相信你。”我慢慢地走向他,张开双臂,将他抱住,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
他蓦地收紧我的腰。
“回去吧。”
盛大的婚仪开始了,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朝我们拥来,围在我们的帐篷前,开始载歌载舞,他们跳着,跑着,祝愿我们幸福。
我盛装而出,就像一朵最美的玫瑰,摄人心魂的美貌,令人叹息。
男人们的眼里满是嫉妒,而女人则怀着别样的心情。
“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跟了三殿下。”
“三殿下是个帅气的男人,整个部族都难以寻觅呢。”
我始终没有答话,而是拿起桌上的珠串,细细地把玩着。
当南炫婧拿起凤簪,准备插进我髻中时,我终于开口:“等等。”
南炫婧的手凝在空中。
“你先出去。”
“是。”
等南炫婧退出,我拿起凤簪,在镜前仔细地比划着,镜中的自己娥眉淡扫,额心贴着一枚花钿,怎么看都是个绝顶的美人,尤其是眼角边的那朵琼花,开得愈发地婀娜。
当我出现在人群中时,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朵。”骜奔走上前来,我却轻轻抽手,往前踏了一个步。
众人皆是莫明其妙。
我举起手臂,轻纱随风而扬,踮起脚尖,翩跹而舞。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呜——呜——”长鸣的号角惊破了我的舞蹈,骜奔冲上前来,将我拉进帐篷里,语气显得十分地急促:“朵儿,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三殿下!有南朝大军来袭!”
“南朝大军?”骜奔一怔:“偏偏在这个时候?”
“是!”
“我知道了。”骜奔一甩手,眼里难掩怒气:“我马上就去。”
“朵儿,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骜奔又交代了一句,这才转头,匆匆地奔了出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新准备的衣饰、裙钗都放在桌上,宛如一个笑话。
像在嘲讽我,是在做一个奢华之极的梦。
或许我白婉若一生,都生活在一个相同的梦里——对于再平常不过生活的向往,皆被金戈铁马所踏破。
那年头男人征战厮杀,女人,唯有委屈求全。
南朝兵马的到来,令整个黑夷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也间接触发了黑夷内部隐伏多时的矛盾。
当我在帐篷里为自己未能完成的婚仪黯然神伤之时,大帐中却因为谁领军出征而争议得剑拔弩张。
“大哥,在我们几兄弟中,以你和南朝军队交战的次数为最多,你就去吧。”
大王子骜天一脸冷漠,目光淡淡从其他几名王子脸上扫过:“要我领兵出征,可以,不过,谁可为我的后盾?”
“我愿率一万骑,为大哥后盾。”二王子骜烈朗声道。
“好。”骜天点头:“那就这样,我率一万骑为先锋,打头阵,二弟你率一万骑为中军,三弟四弟,你们各率一万,为左右翼,本王子倒要看看,这次来的南朝将领,究竟有何本事,敢犯我黑夷!”
“大哥!不可轻敌!”五王子骜风虽年纪小,却是王子中性格最沉稳的,因而出声相劝。
“你无须多言。”骛天站起身来,将双手负在身后,眉宇间已多了几分鼎定河品的气概::“我黑夷男儿,岂有畏战之时?”
“大殿下威武!大殿下威武!”
帐篷里立即响起一片喊声。
骛天龙腾虎步,出了帐篷,翻身跃上马背,自亲兵手里拿过自己的长兵,便朝远处奔去。
耳听得外面的战鼓一阵紧似一阵,我的心中却十分荒凉。
从龙华城城破,到流落赫都,再到黑夷,我经历的战乱,已不知多少,或许,是连心都已经麻木。
“姑娘。”
南炫婧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我看她一眼:“现在正是绝佳之机,你为何不走?”
“炫婧已经准备好。”孰料,她朝我深深一揖:“特来向姑娘告辞。”
虽在意料之中,我却不禁微微一怔,然后转头看她:“你果然是个聪慧至极的女子,也不知道这世上谁有福气娶你。”
“炫婧之聪慧,远不及姑娘,姑娘福泽深厚,将来——”
她说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
“南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是。”
“不妨明言。”
“姑娘命虽贵,却一生情路坎坷,姑娘玉手纤纤,可成就一世霸主,也能毁诸国君王,愿姑娘,择明主侍之。”
择明主,侍之。
我还欲与她再细说,她却似已经言尽,转头便走,竟不作丝毫停留。
南炫婧走后不久,外面的天空便阴暗下来,刮起阵阵冷风。
我披了狐裘出去,却见不远处人影来回奔跑,却像是士兵们抬着伤员折回。
与南朝军队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风中不时有女子和幼儿泣哭之声传来。
我踏着丛丛荒草,慢慢地穿梭着,偶尔会接触到几缕幽怨嫉恨的目光。
天色渐渐黑沉,我回到帐篷里,发现里面一片冷清,平时服侍我的人都不见了,我也不曾介意,自己去后营取食物。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南朝来的那个将军格外厉害,把大王子三王子都给困住了呢。”
“是吗?”几个伙夫交头接耳,我听着心里起疑,很想去仔细打听,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探。
夜里,躺在被窝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骜奔的影子——这些天来,他待我极好,几乎我要什么,他立即给我什么,我不要的,他也会想尽办法地送来。
如今,他在战场上,生死未知,我又如何能安枕?
索性起身,裹了披风出来,却见满天霜华,星河灿冽,与日间完全是另一番风景。
得得得,得得得,一阵惊急的马蹄声忽然传来,我的后背蓦地挺得笔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多么希望,多么希望来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