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辰君您要失望了。”
“你说什么?”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而言,他们看得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利益,至于感情,那是可有可无之物,像他们这样,视彼此为世间唯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哦?”辰君的眉头皱了起来:“如你而言,这世界倒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本君若想毁之,便随时可以毁掉,是不是?”
雪娥沉默。
“又怎么了?”辰君看了雪娥一眼:“你不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痛恨和憎恶吗,为什么当我说起要将它毁掉,你表现得却是如此的沉默?”
“雪娥……”
“你下去吧。”辰君一摆手:“本君累了。”
“谢辰君。”
雪娥一步步走远,辰君坐在椅中,静静地看着她的北影,若有所思。
直到雪娥的身影完全消失,辰君才慢慢地抬起手来,竖在眼前,唇边流露出几许诡异的笑——“本君一直想知道,倘若有一只手,突兀地从空中落下,拍在那些刍狗身上,他们会如何?狗急跳墙?丑态百出?甚至不惜杀妻戳子——活下去,才是这些人唯一的想法吧,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他们可以随意出卖自己的一切,良知,道德,只是为了眼前的安逸,这些人怎么会在意其他的东西呢?他们服从强权,犹如一只蝼蚁般,伏在地上乞求生存,又怎会懂得生命的尊严?和真正的感情?”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忘记了四周所有的一切……
这是哪里?
为什么四周会如此冰冷,如此黑暗?
我睁开眼,努力地想要呼吸,想要叫喊,却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而我在努力地挣扎,却被另一只无形的手,给拖进更深的黑暗里去。
要死了吗?
我的唇边流露出几许诡谲的笑——是不是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一只手忽然从旁侧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我转过头去,对上他深黑的双眼:“骜奔……”
他紧紧地抱着我,身上的温度一点点传进我的肌肤里。
“这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地想要和他说话,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任何一个字,他带着我,游向前方。
等近了,我才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是一个宽大的雪洞,而且看样子,可以走进去。
我们俩肩并着肩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的情形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
辰君说要我躺在冰月池底十年,难道只是他在哄我们?
又往前游出一段,骜奔停下来,把我拉到一块大石头上,从怀中掏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盒子。
“这是哪来的?”我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是他见到我时,交给我的。”
“什么意思?”
“辰君说,他愿意跟我打一个赌。”
“一个赌?”
“是,他想跟我打赌,你能不能飞上神雪峰顶,倘若你能飞上神雪峰顶,将我救活,他会送给我们一份厚礼。”
“厚礼?”我微微一愣:“什么厚礼?”
“就是这只盒子,咱们先再往前一段再说。”
“好。”我点头,和骜奔一起,加快步速朝前走去,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
“好像是瀑布。”我探头朝前看了看,只看见一道水流自天而降。
“嗯。”骜奔点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跳到瀑布外去看看。”
“那,你小心点。”
“我有分寸的。”骜奔说完,飞冲到瀑布边,一跃而出,我站在原地,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幸而没多久,他便回来了。
“怎么样?”我凑到他跟前,语气焦灼地道:“怎么样?”
“外面。”骜奔目光深邃:“外面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九重镜像吗?”
“九重镜像?”我脸色为之一变。
“你听说过?”
“在《九辰秘笈》中,有过关于九重镜像的描述,说那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凡是进入其中的人,确实活着,但所有发生在镜像之中的事,却和天衡大陆完全脱离关系,在里面的人不会老,也不会死,但是每过十年,镜像会发生一次震荡,而原本寄居其中的生物,倘若无法在震荡发生前,找到出口离开,就会随着原本的镜像一起消失……”
“对。”骜奔点头:“就是这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和我一起进去,在镜像里过着属于我们的,简单的生活吗?”
“我是这样想的。”骜奔无比肯定地点头:“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不进去。”
“我跟你进去。”我微微一笑:“既然这个世界,始终不容我们,那我们何不进去呢,可以快活地,恩爱地在一起,彼此深爱着彼此。”
“好。”骜奔握紧了我的手,我们两人一同跃进光圈之中,刹那间,我们俩人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整个人跌坐在地。
“朵儿!”骜奔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扑过来紧紧地将我护住。
“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站直身体,抬头朝四周围看去,但见四周都是一片绿绿的草地,远处是起伏的山峦,到处长着鲜花异草。
“没有想到,这儿竟然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骜奔站起身来:“此处别有洞天,我们倘若生活在其间,一定会非常幸福和快乐的。”
“我也相信。”我甜甜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十年,管他们天翻地覆,也与我们无干。”
“好啊。”骜奔点头:“咱们这就去山的那边,如果不出我所料,那边应该有些好东西才对。”
我们拉着彼此的手,很快翻过山坡,当我们站在山顶上,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时,都不由齐齐怔住——下方竟然是一片辽阔的平原,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更让我们俩吃惊的是,街上还有穿各种服饰的人在走来走去。
“不是说,这里是九重镜像吗,应该没有人的。”
“咱们下去看看。”
我们一路下了山坡,到了跟前才发现,方才所看到的城市啊街道啊,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大片沼泽。
“看来我们是想多了,既然这里是九重镜像,那么,有其他地方的镜像,也不奇怪。”
“只是镜像吗?”我伸出手去,探到的却是一股虚空。
“怎么?”骜奔看我一眼:“难道,你希望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我摇头:“不管看到什么,我心中依然很平静,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执著地了。”
“咱们再往前面走走,或许有更多的收获。”
再往前行出一段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茂盛的树林,每棵树都长着密密丛丛,清朗的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投出星星点点的晕黄。
“我喜欢这里。”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我高高地举起手臂:“骜奔,我喜欢这里。”
“我也是!”他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俯身轻轻吸嗅着我发间的清香:“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会如此地快乐。”
“这让我,想起了在黑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跟着你出去,在草原上奔跑,呼喊,穿梭于羊群之中,其实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们,才是最快乐的,因为我们不必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也不会去跟人抢夺什么,没有杀戮,没有战争,部族与部族之间,可以和平共处,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知道。”骜奔抱紧我,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因为你而受到伤害。”
“是啊。”我点头,眼里却不禁落下泪来:“小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那么宠爱我,他们都以为,我今天会找一个人,好好地,保护我一生,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第一个遇上的男人,却是郑云彰?那个时候我还完全不懂感情为何物,却不得不进了皇宫,每天里都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因为我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怕一不小心得罪君上,累及父母……纵然如此,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只因我直言国事,触怒君王,郑云彰一怒之下,将我贬居清凉台,而我无辜的爹爹和娘亲,更是被流徙到遥远的西原城,因为不习惯那里的风水,而枉送了性命……”
“朵儿。”骜奔紧紧地抱着我,不住宽慰:“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这不关你的事。”我终于平静下来:“得知父亲死讯的刹那,我对这个世界,再无任何依恋,本想就这样离去,悄无声息地,像一抹淡淡的去彩,从天际飘过,追随母亲而去,但就在那天——”
我说着,停了下来,骜奔也松开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那一天,东元和西齐大军围城的消息传进了皇宫,整个宫里的人乱成了一团,有人在抢东西,有人在互相厮杀——抢到东西的,没抢到东西的,到最后,都死于非命,宫里到处血渍斑斑,尸横遍野,看守我的侍卫也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一名好心的宫女进来告诉我实情,让我赶紧逃,那天,我正坐在树下,慢慢地画着画,脑海里想起来的,还是父亲和母亲,是我们家院子里,种的秋海棠花……还没来得及画完,东元兵便冲了进来,我坐在树下,却能清楚地听到墙外不断传来的惨叫和痛哭,我以为,自己会和那些宫女一样,遭受最惨痛最无情的虐待。”
“纵然此刻,每每回想那些时光,我还是不禁心有余悸——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遇上不可抗拒的情况,我会……”
骜奔握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