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圣上。”女子亦侧身施礼,目送皇帝离去,然后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为何如此,要知道,这些日子,皇上时时念叨你,命人送汤送水,几乎每日晚间,都来看你一次,我瞧得出来,圣上心中有你……而且……”
“而且什么?”我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机锋。
“没什么。”女子摇头,然后叹息:“我只是说,你面对的,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抓住圣上的心,要什么没有?”
“是啊。”我脸上浮起几许自嘲的笑:“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只要抓住圣上的心,要什么没有,可我偏偏是这样的倔脾气,谁都不愿理会,也什么都不需要。”
“什么,都不要?”女子倒吸口寒气,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
“你要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冷冷地道。
女子目瞪口呆,不过她性子素来柔和,也只是淡然一笑,便转身走了。
我静静地站在这繁华的殿堂里,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口上,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再一细想自从到西齐国之后,桩桩件件,似乎都格外地奇怪。
为什么汝越王会处心积虑安排我和隆从琰见面,而隆从琰每次看到我,形容都是淡淡的,却始终在关注着我。
这种种端端加起来,都告诉我,这里面还有别的故事,却让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故事。
看来,我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省得再生出什么事来。
回到床边,我侧身躺下,心中暗暗念转,明日一早,便搬去小院,闭门谢客。
次日清早,我起了床,外面早有宫女伺候着,拿了各色各样物事进来,在我面前齐齐站了一排,单等我招呼。
见这架势,我却是微微吃了一惊,暗想从前最受宠时,似乎也没有这样待遇。
侍女们一个个全勾着头,根本不敢瞧我一眼,我先走到铜盆前,撩起水洗干净脸,用毛巾细细地将脸擦拭干净。
这时一个穿着打扮都与众不同的宫女走上前来,略一欠身:“姑娘,让奴婢伺候您上妆罢。”
我看她一眼,本想拒绝,可是她眼里离奇的光彩,却让我生出丝异样来。
宫女伺候着我走到妆台前,先拿粉扑细细拭去我脸上的污渍,再替我描眉上妆,不得不说,她的技术十分巧妙,尤其是柔软指尖自我脸上扫过时,让我有一种异样的舒适之感。
“你……”
我正想问她些细情,两滴晶莹的泪水忽然自她眸中滚落,滴在我的脸颊上。
“怎么?”
“田掌事,你该退下了。”隆从琰的声音突兀传来。
宫女赶紧收泪转头,朝隆从琰深深拜伏下去:“是奴婢失态,奴婢告辞。”
当隆从琰的目光落到我脸上时,整个人震住。
我很难形容,那一刻他的震撼。
“皇上。”我起身,朝他下拜:“白婉琼见过皇上。”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青松。”他轻轻地道:“原来说的,便是你……”
我转开头去,下垂的手捏住衣角,只觉双颊有如火烧,一颗心突突狂跳。
“君上,小女想去小院看看。”
“好。”隆从琰一口答应,走上前来,想要携我的手,却被我轻轻推开。
移步走出殿门,却发现许多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很美。
可似乎,也没有美到这个地步。
所有的目光,都教我很摸不着头脑。
穿过长长的回廊,隆从琰引着我,走进一个小小的院子。
这院子很安静,种满海棠花,东边一排小小的厢房,南面是一个水池子,水面漂着浮莲。
“是这里……”
我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帝王一把抱起怀里。
“君上!”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君上,您,您这是做什么?”
“朕以为。”隆从琰眼里喷着火焰:“朕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可原来在你面前,所有的理智转瞬就会土崩瓦解……朕爱你……”
“君上!”我用力抗拒着:“你爱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隆从琰一怔,眼里的亮光黯淡了。
“君上,如果我猜得不错,您十年前,应该喜欢过一个人,而婉琼,只是恰好与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对不对?”
“只是有几分相似,是啊。”隆从琰并不否认:“确实只是长得几分相似而已,可仅仅只是这相似,已经让朕情难自以!”
“可婉琼不是那个人!”我加重语气:“君上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个人知道,会作何感想?”
隆从琰凄然一笑:“她,她已经不会知道了。”
“就算,就算君上心中有她,故而移情于我,可是君上有没有想过,婉琼愿不愿意呢?若是婉琼不愿意,君上要勉强婉琼吗?”
“你为什么不愿意?”隆从琰目光炯然:“是朕配不上你,还是朕这若大的皇宫容不下你?”
“不是。”我摇头:“是婉琼早已心有所属……而且,皇上有没有查过婉琼的底细?”
“什么底细?”隆从琰一脸莫明其妙:“你有什么底细?”
“婉琼以前,曾是大德世宗皇帝的宠妃,并且侍奉过高宗皇帝。”
“这有何关系?”隆从琰淡然一笑:“朕不在乎。”
“可是……”我忽然间发现,自己的言辞十分无力。
他并不在乎。
一点都不在乎。
“那么君上所求,只是和婉琼一夕欢爱吗?”
“你想得到什么?让朕像世宗皇帝那样,宠着你,爱着你,还是什么?”
“婉琼……只想问君上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婉琼没有了这张脸,圣上是不是就不爱婉琼了?”
“嗯?”隆从琰一怔。
“君上从来都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君上以为自己爱婉琼,不过是喜欢婉琼的年轻貌美……”
“那就趁现在,取一时之兴吧!”隆从琰说完,再次扑上来,将我抱住。
我忽然感觉,像是有个巨大的浪头突兀朝我扑来,要将我卷入其中,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我实在不敢想,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有谁可以救我呢?
老天。
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只能睁大双眼看着天……
天?
“君上!”我用力将他和自己隔开:“君上,就算你真要宠幸我,也要等到晚上吧?要是现在突然有人寻来……”
隆从琰先是一怔,继而冷静下来,轻轻将我放落在地,整整自己的衣衫:“好,朕就先离去,一会儿命人来替你香汤沐浴,再把你……”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摩娑着我的脸庞,眼里像是有千般不舍:“再把你送到朕的寝宫去。”
他字字句句,满含情意,而我却听得浑身寒毛倒立,就像是地狱深处的阴风吹过,冷得钻心刺骨。
隆从琰走了,只转眼功夫,小院里便来了一大群人,宫女,太监,侍卫,领头的,正是早起服侍我的那位宫女。
“夫人,请上辇吧。”
她整肃衣装,走到我面前,款款一拜,眉眼深凝。
我沉默着上了辇轿,四个大力宫侍将我抬起,出了院子。
奕辰宫很大,其奢华之处,并不亚于建昌宫,间或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宫女走过,远远地瞧着我,个个眸中难掩艳羡之色。
想必此时,有关我的一切,已然传遍整个奕辰宫,甚至有人暗暗地想着要效法于我,博得那个帝王的宠爱。
浣玉池。
辇轿停下,几个宫人将我扶下来,替我褪掉衣衫,服侍着我进了温泉池,又取了各色花瓣,香精,替我细细地清洗,确定我全身上下再无瑕疵,方才将我扶起来。
穿好衣服,宫人们刚要送我上辇,我突然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姑娘可是要入厕?”
“对对。”我连连点头。
“姑娘请稍等。”田掌事说完,转头一拍手,立即有几名宫女走上前来,拉起锦幛,又端过木桶。
“姑娘,请。”
我颇感意外,全然没有想到,他们连这都准备齐全了,我原本想借此遁走,孰料竟不能够。
眼下,箭已在弦上,该如何是好?
也只能先找这样一个借口,再作计较。
钻进锦障里,我坐在木桶上,一面哼哼地佯作入厕,脑海里却在想着办法。
有了!
入完侧出来,宫女们立即收了锦幛,服侍我上辇。
辇车继续前行,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时,我把田掌事叫到跟前:“田掌事,我有些口渴,不知道这时节,能找到三鲜汤给我喝吗?”
“三鲜汤?”田掌事微微一愣:“姑娘,什么三鲜汤?”
“田掌事不知道吗?”我故作满脸惊讶:“这在大德,是十分寻常的物事。”
“可……”田掌事顿觉为难:“可这是在西齐,并没有这汤。”
“那。”我再次捂住肚子,再次唉哟唉哟地叫起来:“田掌事,麻烦你去回禀君上,就说婉琼的肚子疼得实在太厉害,只怕是不能,不能服侍君上了。”
听我这样说,田掌事很是无措,一时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田掌事。”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突兀传来:“这皇上都等急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杨公公。”瞅见来人,田掌事面色却微微一变:“并无他事,只不过吉人有些不适……”
“不适?”杨公公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八倍:“这都什么节骨眼了,才说不适?皇上龙体,关系江山社稷,岂能让人给带累了,那就赶紧抬着辇轿,回去吧。”
“这——”田掌事站在那里,满脸为难。
倒是我,瞧着那杨公公,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这人的胆量倒是不小,竟然敢替皇帝做主,再则,我从他的话音里,隐隐听出几分憎恶。
他,不喜欢我。
甚至讨厌我,不乐意看到我接近隆从琰。
虽然这是我想要的,然而从他身上,我却也感觉出另一层我并不想看到的。
他。
恨我。
想,杀了我。
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