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知道,诸国将灭,新帝东出。”
“诸国将灭?”骜奔脸色大变:“你说诸国……将灭?”
看他一脸的震愕,我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告诉他事实。
“其实。”我转开头,看向辽阔的大海:“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吧?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
“新帝?”骜奔语气急促地道:“你还说新帝,新帝是谁?”
我沉默。
忽然间感觉我们这些天来相处的一切,刹那间都变成了碎片,都不复存在了。
“你不是说,内陆发生的一切,都跟你再无关系了吗?”
“可是,你应该清楚,这件事,关系到整个黑夷的存亡!”
“那你又能做什么?打算回到黑夷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他们不会相信的。”我的语气很平静:“他们所看到的,永远只是眼前的利益,他们所在乎的,也只是明天早晨起来,有没有一口饭吃,至于其余的事,他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也不愿意放在心上。”
“我承认……”
“你知道吗?”我轻声喃喃:“你知道我是如何触怒世宗,如何被打入冷宫的吗?”
“我不知道。”
“在诸国大军围攻龙华城之前,我曾上书世宗皇帝,要他选用能征善战之辈,镇守重要的关卡,却被世宗皇帝斥为后宫干政,居心不良,故此被贬。”
“原来是这样。”骜奔喃喃。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们总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或许比一般的人命大,结果呢?”
“你的意思是说。”骜奔脸上浮起几许冷笑:“纵然我回到黑夷,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是吗?”
我沉默。
面对他的固执,我突然发现,自己唯一能选择的,便是沉默。
“你知道吗,黑夷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不管那里的人如何,不管将来如何,我应该和黑夷,同存同亡!”
骜奔说完,一转头朝海滩边走去,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开始暗暗地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说出和《九辰》相关的一切,倘若不告诉他,他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现,或许愿意停留在海岛上,和我一起平静地过着日子。
骜奔这一去便是整整半天,坐在沙滩上,看着远方,而我走向海岛的另一端,在沙滩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传来沙沙声。
“你作出决定了?”我语气平静地道。
“唔——”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映入双眼的最后一丝影像,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你是——”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和骜奔渡过的,平静生活,便这样草草了结,我甚至来不及,和他道一声别。
似乎,我又睡了很长的一觉,很长很长,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周遭的器具陈设,都无比简单。
慢慢地,我坐起身来,试着想要下地,浑身却酸软无力,使不上劲。
但我还是挣扎着,慢慢地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将院中一切尽收眼底。
“你醒了?”
一个声音突兀从身后传来,我霍地转头,却见面具男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你是谁?”
“一个,你从来不认识,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那你为什么把我掳到这里来?”
“因为一样东西。”
“什么?”
“《九辰秘笈》。”
我整个人先是一激灵,然后不假思索地道:“我不知道什么《九辰秘笈》。”
“那你可以告诉我,放在沙滩上那艘石船,是怎么做的吗?”
我浑身一震,忽然寒毛竖立,霍地站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一直都跟着我们?”
“不错。”他目光森然:“你们在岛上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所以,你最好配合!”
“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我可以,对留在石岛上的那个男人下手。”
“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乖乖地,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写出来;第二个,就是看着他死!”
我全身的血瞬间冰冷。
如果他没有去过梦岛,没有偷听到我们俩说话,我可以否认所有的一切,可是,他全都听到了。
“好吧。”我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可是又怎么能保证,你拿到《九辰秘笈》之后,便不会伤害他呢?”
“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对方点头:“不过,你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你不肯写出《九辰秘笈》,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
“那你去杀吧。”我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你去杀了他,我自然会跟他一起死,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对方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
“你以为,我怕死吗?”
“嗯?”
“早在龙华城被灭的那一刻,我早就已经死了,之所以活到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倘若你要杀,一弹指甲便可以。”
“你真是个顽固的女人!”对方眼里流露出几许凶光:“那好,我现在就去把你的男人带来,当着你的面,折磨他,羞辱他,践踏他!看你写不写!”
“你有那个本事吗?”我一脸冷然:“说不定他现在正到处找我,倘若你把他带来,我正要感谢你。”
“好。”对方突然抬手,重得一拳砸在我的额头上,我整个人立即晕了过去。
“将军,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忽然响起说话的声音,我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双眼沉重得像山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将军,咱们行军打仗要紧,捎个女人上路,只怕不好吧?”
“本将军自有用意,你们不必多问。”
将军?
我心中疑惑——我不是被那个面具男人给掳到一座院子里吗,怎么又会遇上什么将军?
忽然,唇上一阵温润,似是有人拿了勺子,正给我喂水,我启唇咽下,立即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遂慢慢地睁开双眼。
“白姑娘,龙华城一别,已是两载时光,可还记得在下否?”
“莫将军?”我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被莫泽轻轻摁住:“姑娘身子尚虚,千万不要乱动。”
“莫将军,我,我怎么会……”
“哦,是我领军路过那座小院,本想进去找点水喝,谁知却看见你躺在房间里,故而把你救起。”
“多谢将军。”我朝他微微一笑。
“虽是萍水相逢,但本将军对姑娘,向来极有好感,能救姑娘,倒也是莫泽之福。”
“将军常年在外领兵作战,不知道此次,又是要去哪里?”
“东元。”
“东元?”我不由吃了一惊,差点呛咳起来:“为什么,是东元?”
莫泽沉吟片刻,方才言道:“这原本,就是我家国君定下的方略,先灭大德,再取东元。”
“然后是北唐、邱国,以及其他小国,和草原诸部落,是不是?”
“姑娘聪慧。”
我再没答言,阖上双眸,心下却是一片寂凉——这天下纷扰,家国离乱,果然不是我一女子可以左右的。
“还记得当初,姑娘曾言,大德之败,不在西齐,亦会是北唐吗?”
“是。”
“那么姑娘是否可知,这天下,最后会鹿死谁手?”
“莫将军。”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您也想着,在这其间,讨得一杯羹吗?”
“你说我?”
“是,将军的才智,足以佐一国君王成就霸业,也足以亡灭诸国,将军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关系着整个天下千万人的性命,甚至之后数千年的沧桑。”
“白姑娘,你太看得起在下了,其实在下,不过是一个行伍之人,如此而已。”
“小女想问将军一个问题。”
“你说。”
“将军,为何从军?”
“为何从军?”莫泽一愣。
“将军从军,难道只是为了那些饷银吗?”
“莫泽从军,是为保一国之安宁。”
“那么将军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
“姑娘,兵刀之事,非女子之道。”
我浅笑:“将军之言确实在理,兵刀之事,非女子之道,婉琼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婉琼,一心一意只是想,找一位心爱之人,陪在他身畔,如此便是一生一世,婉琼不但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可是,婉琼伴着心爱之人,已经避到数千里之外的海上,却到底避不过,内陆的刀光剑影,将军可否告诉小女,这是为什么?”
莫泽沉默。
“婉琼再问将军,可曾有过自己心爱之人?”
“我?”
莫泽一愕。
“对,就是将军您。”
“没有。”莫泽一脸坦然:“莫某一生征战,枪尖上讨生活,自然没有精力,去喜欢一个人。”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淡然一笑:“可惜将军没有体会过,不能保护心爱之人的辛酸和无奈。”
“或许,莫某这一生,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吧。”
“可怜。”我忽然转过头,看着窗外。
莫泽先是一愣,跟着也看出去,却见一队难民正扶老携幼而来,从窗边经过。
“不知道有多少男女,因为这无情的战乱而分手,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会为某些野心家的权势之争,而白白葬送。”
“姑娘的胸怀,倒是比一般人宽阔,可惜姑娘是女儿之身。”莫泽眼里浮起几许难的赞同:“否则莫泽,愿跟随姑娘左右,成就一番霸业。”
“你说什么?”我不由吃了一惊:“你说,跟随我左右?”
“不错。”莫泽点头:“莫某征战南北,自认识人无数,从来没有见过像姑娘这样气度的,其实莫泽在想,姑娘也算是见识丰富,与寻常女子大为不同,对这天下局势,持一家之见,何不放下小爱,而怜悯苍生呢?”
莫泽的话,让我有如五雷轰顶。
放下小爱,怜悯苍生?
我突兀抬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感觉有另一种念头,突兀地从脑海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