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山提起裤子正准备离开，肖安平站在了他面前，脸色阴沉得可以挤出水来。
“你在这点干啥？”肖安平明知故问道。
“拉屎啊，你没看见？”王大山紧了紧裤带，大大咧咧地说。
“你拉的屎在哪点？”肖安平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大海寻针般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我拉的屎？你问我拉的屎在哪点？你要那个干啥啊？”王大山半带惊讶半带讥笑地说。
“少废话！你往这点跑了两次了，你不是拉屎嘛？你拉的屎呢？”
看见肖安平板着的死人脸王大山知道他这是要找茬了“这个……这个……哎！今天有些拉肚子，没拉出来。”王大山支支吾吾地赔笑着说。
“你拉肚子，又拉不出来？”
“不，不，不是拉……拉肚子，是闹……闹肚子，唉！反正就是今天一上工肚子就隐隐隐作痛，想上茅厕，但两次都没拉出来，就放了两个响屁”王大山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
“扯****蛋，你这是抹佯工，我扣你公分。”肖安平严肃地说。
“啥？扣公分？上个茅厕也要扣公分？”你吃饭不不拉屎了？你肖安平把屁眼用针缝起来我就双手赞成你扣公分。”
“我没必要让你赞成，今天我是扣定了！”肖安平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有本事你把早上的一并扣了，老子还不要了，”王大山赌气地说。
“这是你说的？今天不给你公分也不为过，你王大山偷奸耍滑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你就扣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子就不相信你肖安平干得到一万辈子的生产队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肖安平细细咀嚼着王大山的话，他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肖安平重复着王大山的话，“这是你说的？”
“是老子说的，咋了？”
“你王大山这是想要造反啊！”肖安平撂下这么一句话，像捡到了金银珠宝似的兴冲冲地趿拉着两只破草鞋向坡下奔去。
新场公社的办公室里一位身披绿色中山装，40岁上下的中年人扒在办公桌上鼾声如雷，白色的口水像一条银丝顺着嘴角流到地上，拖得老长老长，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
他就是公社副主任，人称“周革命”的周思仪。
他原只是云南寨大队的支部书记，在60年代末的文革风暴中“思想坚决，革命意志坚定”被兴义掌权派头目张新敏看中一跃坐上了公社副主任的位置。
他思想极左，个性偏执，“革命热情”极高。再加上与张新敏的特殊关系，在新场公社为我独尊，独断专行。就连顶头上司——公社主任霍国强也放在眼里，做事从不跟老霍商量。实际上他才是公社的真正掌门人。
75年以后各地的阶级斗争少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对他来说政治斗争就是生命，批判就是乐趣！
没有了批判的生活就像餐桌上没有放盐巴的菜。
一向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充满阳光的周思仪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生活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
他一天是过得毛皮擦痒，精神涣散，成天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酣梦中的周思仪。
他揉了揉有些惺松的睡眼有些不耐烦地说：“进来！门没有锁。”
“周主任，周主任……我有紧急情况要想你汇报。”肖安平趿拉着一双破草鞋，人未到声音先飞了进来。
一听说有紧急情况周思仪一下子来了精神“老肖啊！坐！坐下来慢慢说。”他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完肖安平的叙述周思仪拍案而起“这完全就是反革命言论嘛，要打击！一定要狠狠地打击！绝不姑息！”
“老肖，幸好你发现得及时，你的警惕意识很高，干得好！”周思仪说着提起水壶给肖安平面前的茶杯里加满水。
肖安平受宠如惊，感动得站起身来“哟，主任，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主任，情况紧急我是绕开孙有才才第一时间赶来来向你汇报的，我怕他不重视，加以阻拦嘛。”
“是啊”周思仪探了口气说：“老孙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妇人之仁，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是啊，是啊！”肖安平附和着。
“主任你看下一步咋进行呢？”肖安平问。
“这个嘛”周思仪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今天晚了，要研究布置一下，明天晚上你带上民兵去把肖安平绑到公社来开批判大会。”
“带到公社？”肖安平原本是来公社讨张令牌塞孙有才的口的，毕竟现在不是以前那样可以滥杀无辜的搞批判斗争了。没想到周思仪那么重视要在公社开批判大会，他心情澎湃，激动不已，这次又可以在万人会议上露露脸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波涛汹涌，激情澎湃的岁月。感谢党啊！
“是啊，在公社召开批判大会，这样有助于扩大影响，杀一禁百。”
“主任英明，主任英明啊！”肖安平激动不已讨好的提起茶壶给周思仪面前的茶杯满上。
好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更让肖安平兴奋不已的是他没想到会在王大山家碰上张国林，曾经狠狠发誓不再医病救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足不出寨的张国林居然来给王建平这小子治疗脚伤来了。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提起肖安平与张国林的恩怨纠结还得从7年前肖玉宝的那场高烧说起——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满怀激情的肖安平夫妇从大队开批斗会回来发现9岁的小儿子玉宝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人事不省。肖安平夫妇吓慌了连夜背着玉宝赶到新场卫生所。
时值红色浪潮席卷全国的岁月，好多医院有能耐，有医术的医生都惨遭迫害，或被监禁，或被卸甲归田，留下来的都是些赤脚医生。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把听诊器放在玉宝的胸前装模作样地凝听了一会，又看了看舌头，摇了摇头“或许找张医生还有救。”
此时的张国林也冤遭迫害被打回老家——菜籽湾。
在孙有才的陪同下肖安平夫妇连夜赶到菜籽湾，一顿好说歹说，苦苦哀求，只差没有下跪了，看破红尘的张国林始终无动于衷。
一个星期后险些走进鬼门关的肖玉宝奇迹般的好了，可是肖安平发现一向聪明伶俐，活波乐观的玉宝不见了，变得有些木讷，呆板，迟钝，说话颠三倒四，一句简单的话要分几次才能说清楚。
这位热衷革命事业，“意志坚定”却心胸狭窄的“革命家”把儿子的不幸遭遇违心的归罪于见死不救的张国林。
从那以后他对张国林是咬牙切齿，痛恨至极。却苦于鞭长莫及，菜籽湾不在他的革命势力范围。找不到报仇雪恨的机会。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7年后的今天老天爷给了他这次机会。
于是就出现了本章开头的那一幕。
“你不是去菜籽湾你舅舅家了吗？你舅舅呢？他不肯来，还骂你了吗？”看着不住抽泣的女儿张国艳惊讶地问道。
”不，不是，我舅舅被肖叔叔带人绑走了。”
“啥？”张国艳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肖安平咋个要绑走你舅舅呀？这到底发生了啥事？
”
“我去找肖安平，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听完孙娟的哭诉张国艳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这时小队部高音喇叭里响起了肖安平的声音“通知，通知！各位乡亲老少们今晚10点半公社要开批判大会；通知，通知！受公社周主任的委托请孙有才支书到公社协助主持会议。”声如惊雷，震人耳膜。孙有才夫妇同时一惊。
新场公社大院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台下人山人海，窃窃私语——
“今晚开的是啥批斗会呀？”
“不知道。”
“批斗的是谁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等下不就知道了吗？”
“都有好长时间没开批斗会了，咋个又要开呀？现在国家政策不是转移到发展农业生产上来了吗？咋又要搞批斗了呀？”
“嘘，小声点，你个八卦，想挨批呀？”
用两张长方形木桌拼凑而成的主席台上公社副主任周思仪、武装部长赵田军居中而坐，菜籽湾大队支部书记勾家祥，新街大队队长肖安平分列两旁（肖安平坐的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孙有才坐的，孙有才知道今晚周思仪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让他来批斗自己的大舅子张国林，因此他装病不出席）。
“各位同志！各位父老乡亲，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潮水搬沸腾的人海顿时安静下来。
周司仪继续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适才有人说现在国家政策转移周到发展农业生产上来了咋还要开批斗会？同志们啊！不错现在国家政策是转移到发展生产上来了，但这并不代表现在就不搞阶级斗争了。
周思仪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一年以来之所以没开批斗会了是因为这一年以来咱们的公社的每一个同志都很自觉，积极地跟着党的步子走，形式一片大好，无人可斗了。就因为如此大家的警惕性松懈了。现在又有一小部分人开始不自觉起来，又搞起了资本主义复辟活动。”说完他大手一挥“把反动分子带上来。”
几个带着红袖章的民兵押着被五花八绑的王大山和张国林步入了会场。
“原来是他呀，张医生可是好人了”会场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着。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周思仪制止住小声议论的人群“下面请新街大队队长肖安平同志宣布他们的罪行。”
肖安平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手里拿着事先写好的演讲稿站起身声色并茂地讲了起来——
“王大山，新街大队、皮山林生产队社员……”
“哈哈，天要反了，哈哈，天要反了……”肖安平刚讲到这里台下人群中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就在离王大山二人不远的地方，一个长发披肩，满脸污垢，衣衫烂漏，裸露*着膀子的男人站在那里，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着，念叨着“天要反了，天要反了……”
此人叫唐老五，菜籽湾大队的社员。父母在69年的文革风暴中无法忍受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双双自杀。年仅16岁的唐老五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残酷事实一夜之间变成了疯子。成天唠叨着天要反了，特别是在人多的场合。
“住嘴”一名民兵怒不可遏指着唐老五吼道。
“|哈哈天要反了，天要反了……”唐老五不停地念叨着，民兵的怒吼他好像没听见一样。
“我代表无产阶级命令你跪下去”民兵朝着唐老五的大腿狠狠地端去。
唐老五戳不及防一个趔趄趴到了地上‘嘴里还在念叨着“哈哈天要反了。”
民兵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唐老五的后背狠狠地踢去。
唐老五全身瘫倒在地，手脚痉挛了几下不动了。
“起来，莫装死”民兵对着唐老五的头部又踢了两脚，唐老五依旧没动。
“我叫你装，我叫你装”民兵又胡乱踢了几脚，唐老五还是一动不动。
“不会真死了吧”民兵嘟咙着蹲下身去一摊鼻息，已经断气了。
民兵吓得惊慌失措，木鸡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台上的周思仪见到台下的情形皱了皱眉向台下走去。
肖安平手里拿着演讲稿紧跟在周思仪的后面“主任还要斗吗？”
周思仪白了肖安平一眼“斗个屁呀，出大事了。”
王大山带着几分侥幸的心情回到家里。
“爹，张医生咋样了？”还没等老爹坐稳王建平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医生！张医生！你他妈心里就知道张医生，你咋就不问问老子？我是你爹！我是你爹！”王大山怒吼道。
当王建平得知唐老五的搅场使老爹和张医生逃过一劫后他既为老爹和张医生高兴又为糖老五的不幸遭遇而伤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