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下白狐（一）
实习的地方在一座小城镇，韩霜天跟在其他同学的身后，缓步走进住宿的地方，那是一座建在仓库旁边的招待所。仓库是用钢筋混凝土建成的，坚实程度让人惊讶，灰色的屋顶竟然是这个城镇的最高点。
招待所一共三层，六个女生和四个娘娘腔男生住在二楼有空调的房间里，韩霜天一直跟在招待所安排住宿的长脸姐姐身后，直到来到三楼里面倒数第二个房间。
黑色的实木门没有丝毫斑驳的迹象，却在表面蒙上淡淡的一层灰尘，韩霜天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拧开。门开了，里面闷热的空气像是在将人炙烤，还没迈进去的韩霜天顿时心生畏惧。因为从北方来的他，最恐惧的就是这种闷热的房间。
他环视房间，白色的墙壁没有丝毫污渍，一张老旧的写字桌上满满的灰尘，像是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甚至不曾经历过一丝风屡。床上没有床单，有的是一张灰白的褥子。
“床单和被子在这里。”长脸姐姐拉开进门处的柜子，灰暗的里面床单和叠好的被子孤零零的放在一角，而柜子中更多的空间被闲置，似乎是等待放置什么。
韩霜天点头，告诉她自己会处理好一切。
回头的瞬间他看到门对着的走廊墙壁，那是和这里一样的灰白色调，但是上面却有形状不规则的黄斑，从房间里面看过去，像是一张哭泣的脸。
长脸姐姐走了，房间里剩下韩霜天一个人，他终于有机会彻底观察这个房间了。
写字桌放在进门往里走的墙角，桌角和墙角完美契合，和其他双人标准间不同的是，这个房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床，整个招待所就这么一张双人床，结果还让韩霜天碰上了，不过他也是一个人住这个房间，也就无所谓了。
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纯白瓷杯，一个有盖子，有个没有，这两个瓷杯一看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遗留，白色圆润的造型，一看就让人感到整个人都复古了。床头柜边上是电风扇，韩霜天打开它时发现，这个电风扇不仅仅能造风，制造噪音的能力也不俗。
进门位置的卫生间略显惨淡，大块的面积被闲置，韩霜天约么着如果放上一个浴缸和热水装置的话，这个在小镇中的招待所能评上五星级的标准。
最后，韩霜天最后注意到的才是对着卫生间的柜子，韩霜天有种预感，里面藏着什么，可是拉开一看，里面只有满是灰尘的空气，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过来，将尘埃暴露无疑。
铺好床单，韩霜天仰面躺在床上，身上微湿的衣服在电风扇的风力下慢慢变干。这个房间的空气中有一股桑拿的味道，虽算不上令人作呕，但只要一闻到这个气味韩霜天就感觉自己全身的汗腺都在悸动。
只在床上歇息了十几秒钟的他，起来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窗外马路上的重型卡车轰隆隆的行驶过去，韩霜天不在意。
我终于能歇一会了。
韩霜天自言自语的躺下，可是没多久门外就传来叫大家去开会的声音，这样，韩霜天没有休息片刻就从床上起来，习惯性的将房门反锁之后，和大家一起走进宽敞的会议室。
会只开了半个小时，只是简单强调实习的注意事项，简单乏味。韩霜天来到房门前，还没有将门打开，又听到召集所有人下到一楼吃饭的指令。
韩霜天疲惫的叹一口气，将刚刚握住的门把手放开，在上面留下一个汗湿的手印。
等到韩霜天真正意义上的回到房间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推开门，空气中的灰尘味道依旧让人皱起眉头，暗淡的光线却让韩霜天心中疑窦顿生。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出来之前是把窗帘拉开的，他的视线移到写字桌上，原本空荡荡的桌面上多出一块布料，那是窗帘上的装饰。
难道楼下的长脸姐姐上来过？
韩霜天看着布料，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是在发寒。用布料装饰的地方在窗帘的上端，距离地面大约三米，就连一米八八的韩霜天都够不到，和况只到他肩膀的长脸姐姐。
韩霜天想在房间中找到被搬进来的凳子，可是地面上空荡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房间，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灰尘清楚的告诉韩霜天这个房间只有他进来过出现在窗边。
自己吓唬自己！
韩霜天不愿意相信鬼神，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太邪乎，使得他心有忌惮，比如说现在。这直接导致他不敢继续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出去买点吃的吧。
算是自行转移目标吧，韩霜天明白，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招待所外面是正午的高温，这个小镇里的居民都缩进各自的阴凉中避暑，这让兀自出现在街上的韩霜天格外显眼。可是他的显眼不仅招来其他人的视线，还有其他的东西。
招待所的街上有几所上个世界七八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工厂，有的废弃，黑色的铁门上挂上锁链，然后立上禁止参观的牌子。有的还在运营，里面隐约传来机器衰微的呻吟声。可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的院子里都养了黑色的狼狗。
韩霜天走在炙热的空气中，街上没有任何遮蔽物能给他带来阴凉，他伸手挡在眼前，徒劳的想要挡住刺目的阳光，可对于遭受的高温却束手无策。
突然工厂院子里的狗像是发现了什么，尖尖的耳朵立起来，从阴凉的地方冲出来，它们瞪着一双弹珠一样的黑色狗眼，突然冲着韩霜天的背影狂吠。
韩霜天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头看那些露着獠牙的狼狗，可回头的瞬间，所有的狗都闭上嘴，只是站在铁门后面静静的看着韩霜天，蹲坐在地上像是在等待什么。韩霜天微微摇头，心中感到莫名其妙，一点五秒之后，他重新转身朝着街角的超市走去。
狗吠声又在身后响起，较之前更加的猛烈，它们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吠叫的声音中充满恐惧和向周围人预警的意思。
韩霜天停下脚步，这次整个身体都转过去，仔细看此时停止吠叫安静看着他的狼狗。
也许是它们没见过陌生人吧。
韩霜天心中这样想，眼中那些铁门后面的狼狗依旧是蹲坐在地上，一副静待时变的样子。
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只要韩霜天转身，狗吠就开始，但是韩霜天没有再理会。他就是这样，伴着狂妄的狗吠走到超市里。
外面很热，阳光将大地的水分蒸发，在表层形成蒸笼，走进超市的时候，韩霜天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而超市里面更没有空调，店主坐在进门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个巴掌大的风扇，吱嘎吱嘎的吹着。
店主看着韩霜天的陌生面孔，幽幽的问了一句。
“买什么？”
“雪糕。”
店主指了一下门口的冰柜，此时冰柜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她背对着韩霜天，但是能从窈窕的身段中看出这个女孩也不是这里人，因为小镇上的人大多数都是短粗身材，像垃圾桶一样。
汗水的原因，韩霜天微微驼背，因为他不想过多的接触湿粘的衣服，走到冰柜前他发现里面只有两种雪糕。
这个地方只能给人两种选择吗？
韩霜天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他也不是一个随意的人，他有自我意识，希望能做自己的选择。但这个前提是他有足够多的预备选项。
就在他在冰柜中翻找第三种雪糕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的女声。
“你也在这里。”陈述的句子，惊讶的语气，韩霜天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个女孩精致的脸。短发齐颌紧紧抱住白皙圆润的两腮，尖巧的下巴，薄薄的嘴唇，一双大眼睛长睫毛，从中透出摄人心魄的光。
这个女孩乍一看是个普通普通的美女，仔细一看绝对是个万中选一的美女。
韩霜天手里捏着雪糕，上面萦绕着淡淡白汽，可是心中就是想不起这个女孩在哪里见过。女孩笑了，如果在古代，这个笑容足够让君王为其倾国倾城。
可惜，她面前的韩霜天不是君王，只是个来买雪糕的实习学生，他心里想的一是买几个雪糕，二是要不要给别人带几个，第三个才是这个女孩是谁，好漂亮啊。
女孩缓缓伸出手，搭在韩霜天的肩膀上，韩霜天湿漉漉的肩膀上立刻传来指尖的微凉。这微凉像是水面慢慢扩散开的涟漪，缓慢的浸透他的全身。
“我是陈雨静啊，你忘记了吗？”
陈雨静？这个名字我没有印象啊，她认错人了吧，但是这个女孩好漂亮，要不要先暂且当做认识她，套个近乎，能要个电话也是好的啊。
韩霜天心中一个声音这样和他说，但是另一个声音却是另一番态度。
韩霜天，你是有对象的人！再说了，我才不是那种见到美女就套近乎的无聊人。
两个声音在心中的大战，让陈雨静面前的韩霜天看起来十分木讷，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不好意思，你可能认错人了。”看来最终还是第二个声音获得了胜利。
陈雨静摇头轻笑。
“我就算是认错天下人，也不会认错你，可能是我们太长时间不见，你一时想不起而已。但是我们一定会重逢的，到时候你可别像今天这样，呆萌。”说完陈雨静掩嘴轻笑，随后走出超市。
韩霜天看着她穿着紫红色连衣裙的背影，高挑挺直，大约一米七五的样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耀眼。
他心中还在思索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和这样一个女孩认识的，或许真的是她认错了人，或许是自己真的忘记了与她的相遇。
晚上吃过晚饭已经是七点了，韩霜天一个人来到天台。在陌生的环境中韩霜天总是喜欢独处，因为越是陌生的环境他越想要独自面对，这是他从小的习惯，至于这个习惯是怎样养成的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被夕阳烤红的天空一点一点让天边的黑幕蚕食，东边仅存的光明被拉入黑暗，西边的光线也只是勉强的照亮地平线。渐渐的，星辰在夜空凸显，这是韩霜天最期待的景色。
没有人和韩霜天讲过，当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有一颗星星陨落，韩霜天也明白，人死了就是死了，你的亲人朋友可能会怀念你，可是这个世界不会为你做任何。
天空的星斗每天都会有细微的变化，但是大的格局是不会变的，可是今天，躺在被风吹干净的屋顶上的韩霜天，他看着夜空，突然察觉到不寻常。
韩霜天皱紧眉头，揉揉眼睛，几度认为自己看错了，可事实上，他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年轻人。”苍老的声音兀自的在天台上响起。
但是这个声音似乎蕴含着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对它的服从。
韩霜天寻找着声音的起源，终于在天台黑暗的一角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心中问自己那是谁，是人是鬼。
但是他还没有回答声音提出的问题，于是韩霜天仰头看看天空，然后说。
“我看到北斗七星旁边多出了两颗星星，它们很亮很亮，这夜空中所有其他的星辰都像是它们两个的陪衬。”
“它们和北斗七星连起来，看上去像什么？”生硬很苍老，语气却是急促，似乎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韩霜天的视线重新回到夜空中，他盯着北斗七星，那七颗星斗旁边是两颗并排的明星，将它们连起来像什么？
“像一颗狼牙。”韩霜天将视线收回，语气淡淡的说。
黑暗角落中的身影走出来，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韩霜天对这个老者很是眼熟，不过还是用了半晌时间才想出来，这个人是招待所的看门人。
“像一颗狼牙？”老者身材干瘦，满脸皱纹，眼袋几乎快要掉到唇边，他的背弯的很厉害，像是年轻时重体力劳动留下的后遗症。
“嗯，像一颗狼牙。”韩霜天很肯定的回答，但当他看到老者眼中兴奋的神情时，却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对是错。但很快，老者脸上兴奋的神色隐去，换上了一层神秘，他做出捻须的手势，可他的下巴上根本没有可供他捻搓的胡须。
“年轻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老者声音低沉，夜幕中穿着白色背心的他格外瘦小。
韩霜天摇头，张开嘴想要问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如同被人下咒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老者微微摇头，淡淡月光中，韩霜天看到他嘴角微笑的轮廓，然后孤身一人离开。
老者走后，天台上又来了几个同学，他们和韩霜天聊天聊到很晚，但对于这个老者的出现韩霜天却没有提起。更让韩霜天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同学没有发现天空中北斗七星的异常，或者说，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北斗七星旁边，整个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星。
几个人聊的还算开心，一直到十一点左右。回到房间的韩霜天脱去T恤，****着上身站在镜子面前，像是这样就会有影子的陪伴，就不会感受到一个人住在这个房间中的凄冷。
打开电扇，关上灯，虽然别的房间还传来打扑克的声音，但韩霜天准备早早睡觉。在房间陷入黑暗的瞬间，韩霜天感受到视觉模糊所带来的神秘。
黑暗之中究竟有什么，或者有过什么，这些，韩霜天不曾想过。可是现在，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货运卡车隆隆的驶过，韩霜天感觉这个房间的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一辆重型卡车由远及近的驶来，从没听过的巨大声响，招待所对面工厂的狼狗开始狂吠。
就在韩霜天奇怪它们不好好睡觉又在叫什么的时候，卡车驶过窗外。
韩霜天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心跳加快，嘴巴张大却无法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趴在胸口上一样，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就这样在胸口上看着你，面带笑容。
卡车驶过去，重压的感觉消失，韩霜天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着。这一刻，韩霜天从未有过的渴望阳光和黎明。
韩霜天感到庆幸，因为这种重压的感觉没有再次出现，但不幸的是这个晚上的睡眠被打得粉碎。到了早晨醒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一夜没睡。
早上，韩霜天的眼圈黑着，勉强分开的眼皮在将光线释放给瞳仁的时候，他看到两只黑褐色的蚊子趴在头顶微微发黄的墙壁上。很安静，像是在等待什么，韩霜天起身，可它们仍没有飞走的迹象。
睡眼惺忪的韩霜天兀自的伸手去抓它们，一只蚊子机敏的向天花板飞去，另一只被韩霜天攥在手心，它无力的震动翅膀像是在乞求怜悯。
迷糊中的韩霜天不想再碾死它的时候弄脏手指，于是拿起床头柜上白瓷杯的盖子，将它扔进白瓷杯，至于另一只蚊子，韩霜天却已无心去找。
早上五点半，天空大亮，无边的蓝天在这个地方只能在早上看到，等到了十点左右时，天空会被阳光炙烤得惨白。而此时的韩霜天对那个时候心中是又渴望又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