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觉连着一觉,梦里世事变迁,仿佛已经经历了半生,浑浑噩噩间,感受到身边的床位轻陷,有人略带焦急的声音问:“她怎么还不醒来?这样睡下去不会有问题吗?”
身旁有另一人的声音:“只有持续给她输营养维持能量。如果长期不醒的话,就有可能拖垮身体机能。”那声音顿了顿,方才道:“就像植物人一样。”
“可她明明不是植物人啊?”
“你也看着我给她检查过了,并不是伤口的缘故引起的,唯一的解释是,病人精神压力太大,潜意识里不想醒过来。”
即使是睡着,夏小北的心尖也是一凉。若这么一直睡着,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好方法。毕竟,她一直希望能够解脱的不是吗?从绍谦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希望一切只是场梦,与其睁开眼来面对现实,倒不如这样安静而舒适的睡着好了。
身边的人似乎叹了口气,接着背上一轻,掀起的被角被他重新仔细的掖好。
那样无奈又带着怜惜的叹息,只要是关乎她的事,每一件都可以细致入微,就像每日清晨务必会悄无声息的下床,然后细心的为她掖好被子一样……她以为这辈子只有绍谦会这样对她了,可是绍谦明明不在了啊,他那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就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现在在她耳边叹息的人,又是谁呢?
她猜不到,但仅仅想到“绍谦”这个名字,心脏已经柔软而悲痛的收缩起来,像是无法负荷的重量,沉沉的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那撩开她额发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一丝冰凉,手指微微僵滞,她闻得到男子的气息逐渐切近,该是他俯下身仔细的打量她。
果然,他看到她紧闭着的眼睛上,睫毛有微微的颤动,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痛苦的事,只是小心翼翼的颤抖着,那沾在睫毛上的湿润,抖了抖,终于不负重荷的落下来,猝不及防,又那么的措手不及,沾到指尖湿冷一片。她的泪却是越落越多,很快,无论他怎么擦拭,她总是更快的流下来,他终是无力的放弃。
到底是怎样的痛,能让她在梦里,也伤心的泪流满面?但他知,那痛,定是与自己无关的。她的喜和悲,都只为了那一人,即使阴阳相隔,也阻不了她执着的思念。
其实,她一直是个执着的姑娘,因着那些放不下的执念,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来。
戴维见夏小北这样,也只余了空落的叹息,又望了望雷允泽,说:“我看,不如请心理医生吧。”
雷允泽从床沿站起来,看了看蜷成一团还在哭泣的夏小北,闭上眼睛,许久,才说:“等她醒来吧,再看看情况。”
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哭过一通,之后,却是更加疲乏的睡着。好象是哭得脱了力,有时会有只温暖干燥的手,替她轻轻拭干眼泪,有时她能感到自己被抱起来,贴近一处温暖的源头,那里有坚实而有力的心跳,贴得她很近很近,仿佛在提醒她,她还活着,还有许多人和许多事在等待着她,她不该继续再睡下去。
佣人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雷允泽是半侧半躺的姿势靠在床上,因为夏小北一直抓着他胸口的衣襟,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侧卧在她的身旁。
这种姿势,从佣人几个小时前进房撤换花瓶时,就一直维持着了。
佣人看了他几眼,大约想说些什么,雷允泽只蹙起眉头,竖起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便讪讪的退下了。
到半夜,夏小北终于翻了个身,舒坦的睡去了。雷允泽这才得以动弹,却立时感到手脚早已因血液不畅而僵硬了。他又坐了一会,缓解四肢的酸麻感,月色下她的脸莹白而无暇,安静的像个孩子,其实这样躺着也好,至少不用面对醒来时那些令人崩溃的现实。
走出客房,客厅里留下守夜的佣人忙搓着酸涩的眼皮,站起来向他问好。指了指茶几上摆着的手机:“先生您的电话震了一天了。我们看快没电了,已经将来电号码记录下来。”
他随手捞起那支私人手机,果然已经自动关机。又看了眼佣人抄下的号码,黝黑的眸更见深邃。
“照顾好小姐,晚上空调不要开太久,早晨记得开窗透一会新鲜空气。还有,窗台上的花不要忘记换。”
他叮嘱得很详细,尽管这些是佣人们每天都在做的事。但他说到这些时,脸上却不是一贯的那种冷酷,反而会浮出让人觉得可以靠近的温暖。
当然,这种温度只持续到他走进电梯,一路下行至车库。
取出车子,用车载电源给手机充上电,十几条未接来电。果然,梓言这几日来安静得有些不像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过,这才是她,温梓言。有点小聪明却永远沉不住气的千金小姐,只有面对这样的她,他才有充足的把握。
车子在高架上呼啸而过,一圈圈的驶离城市烦嚣的中心,往西郊而去。那里背靠燕山,西邻颐和园,是几代皇家园林的中心位置,也是寰宇这几年在北京开发的最得意的楼盘之一。自10年身价倍涨后,不少朋友都私下里问他手头还有没有现房,可笑是他堂堂公司老总,竟也费了些力气才给自己留下一套,却是任何人都求而不得的“龙首”位置,风水上称之为紫气东来。
他在车上打了个电话给新的首席秘书Ami,要她把这套房现今的价值估算出来,做一份详细的评定表,明天早上他一定要在办公桌上看到。对于他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半夜布置工作任务,Ami也习以为常了。
挂断电话后,他缓缓减慢速度,驶入这座皇家园林般的别墅住区。随着车库电子门嘀的一声,坐在大厅发呆的温梓言也倏的站了起来,仿佛还有一点不敢置信,他竟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