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树林所在的四清工作队在辽河县的塔子沟人民公社。
那时候的四清四不清全然不是现在人们闲侃乱哨的内容。现在人们闲哨说，“谁干得好不清楚，谁提拔谁清楚。和谁睡觉不清楚，睡觉干什么清楚。谁送礼不清楚，谁没送礼清楚。开啥会不清楚，开会坐哪清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在农村、也有少数城市开展了一次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的运动。在农村开始就开展了“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的运动，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四清运动，到一九六六年搞起了文化大革命，四清也就停止了。
按当时的规定，四清工作队员和贫下中农要坚持三同，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曹树林带着另外两名工作队员住在塔子沟大队塔子沟小队知根知底的贫下中农梁豁牙子家。这梁豁牙子五十多岁的年纪，是漠北人说的那种没正形的男人，当爹也没个爹样。粱豁牙子家里外头好计较个三长两短的，针眯儿大个小事也会争个脸红脖子粗的。梁豁牙子和老婆生有两男一女。大儿子说了媳妇和他过不到一起，好说好散分家另过。这二儿子说了媳妇后也和梁豁牙子整不到一堆儿。梁豁牙子跟二儿媳妇还打起仗来，先还是拌几句嘴，后来竟打在一起抡起了扁担。二儿子脾气也不比他爹强啥，拉偏仗时自然向着自己媳妇。梁豁牙子气不过就发狠话说：“要知道你现在这样，那时候还不如把你甩墙上喂苍蝇！”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二儿子也不甘示弱，马上还口道：“哼，你那工夫也图希如作了呢，（漠北人管舒服舒坦叫如作）你咋不往火堆上插呢！”从此爷俩翻脸，当村子住着连父子的名分都不讲了。这事在塔子沟一带成了家喻户晓的佳话，常被人闹着玩时引用。梁豁牙子老婆却是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小脚不大可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这女人和梁豁牙子不一样，见啥人说啥话，嘴上一些时髦的话还不少，挺联合人的。尤其是家里的活计，做饭炒菜很是拿手。塔子沟一来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干部，大队就安排在梁豁牙子家吃住。工作队的干部住老百姓家一天交一斤粮票两角五分钱，其佘不足的部分由大队给记工分作补助。
曹树林他们三个一日三餐都由梁豁牙子老婆子做。那时候没有集市，不像现在想吃啥就买啥。工作队吃饭得随着庄户人家走，家里有什么吃什么。曹树林他们去的时候，是谷雨前后，老百姓家里的园子莱还没下来，只有点韭菜、羊角葱什么的。饭桌上除了小葱蘸酱，再就是韭菜炒鸡蛋了。梁豁牙子老婆把饭菜端上来，总要唠叨两句。她说：“这一桌没什么好东西，现在没啥，来一个是鸡蛋，下回还是鸡蛋，曹官僚，你们将就着吃吧。”曹树林赶紧说：“大娘，我们过去可能官僚些，现在三同就不官僚了。”梁豁牙子老婆子说：“官僚就是官僚还客气啥，官僚跟我们老百姓是一家人。”曹树林心想她是把工作干部和官，官和官僚闹混了，紧慢也说不清楚，说啥就是啥吧。
梁豁牙子的儿子都出去了，跟前就剩个闺女叫梁秀秀。别看梁豁牙子驴性，可就是宠闺女，对梁秀秀百依百顺的。这梁秀秀人也挺疯张的，有点像漠北大队的吴凤凤。梁秀秀的老舅刘忠是塔子沟公社的现金会计，平时待她最好，常给她买些零七碎八的东西，像小镜子、蛤蜊油什么的。梁秀秀虽然长得一般，但挺好美的，好在脸上擦擦抹抹的。大、小队开了几次会，工作队很快就和老百姓打成了一片。曹树林年轻是县里干部，唱歌又唱得好，特别招惹大闺女、小媳妇们的喜爱，尤其是梁秀秀有事没事总爱去跟曹树林搭讪。梁秀秀论长相照县委小女机要秘书差远了，就是比曹树林家里的妻子也没法比。她又矮又粗的个子，大圆脸盘子，脸上还有两个痘，粗腰******。尽管如此，就像是夏天的绿豆蝇，鲜鱼也扑，臭鱼也落。一来二去地两个人就勾搭上了，曹树林夜晚常要教塔子沟大队文艺队唱歌排练文艺节目，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工作队员不会唱歌不懂文艺就先回去睡了。排完节目夜很深了，曹树林和梁秀秀一路回家，先还走的拉开点距离，后来越走越近就走到一块儿了。开始时还是拥拥抱抱，后来两人越抱越紧也就撒不开手了，正当春夏之交，天气暖和，人的荷尔蒙分泌又多，两个人就实质性地好上了。
一天晚上，梁秀秀和曹树林没做那事之前跟他故意撒了一气娇，推说身子不舒坦，让曹树林急得猴似地在梁秀秀身上乱亲。最后梁秀秀看把曹树林馋得快疯了，才说了句，“人们都说老舅啥事了？”情急之下，曹树林脱口就说出来：“说的可多了，说他公社修河闸进料款有问题，还有这两年发放的救济款也有事，我的小亲亲可别管这些事了，快来吧。”梁秀秀还是不干又说了句：“那可咋办，那是我亲老舅呀。”曹树林一把把梁秀秀搂在怀里说：“把账改好了不就没事了嘛。”梁秀秀这才张开胳膊抱住他娇声娇气地嚷一声“我的亲哥哥吔，你可救了老舅的命了。”
原来梁秀秀的老舅刘忠正是一个四不清干部，是这次四清运动整治的对象。他看出来自己的外甥闺女和四清工作队的干部好上了，心里特别高兴。他在背地里就跟梁秀秀说，多留心点曹树林说的话。当他觉察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划划时，他心里就发慌了，赶忙找见梁秀秀，让她无论如何要在曹树林那儿把实话套出来，并答应过大年时给梁秀秀买件花格袄。这梁秀秀也就把无意变成了有意。原来只想扫扫风，这一下子套出了她老舅的案子。第二天起早梁秀秀就跑到老舅家里一五一十把曹树林的话说给老舅听。刘忠一听大惊失色，真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连早晨饭都顾不得吃，跑去公社改账去了。然而砍的不如旋的圆，那时候做假账的水平又没现在这么高。有道是，做贼不妙拉拉一道。刘忠只顾把自己的账显露出的亏空堵上，却没想到和会计那本账对不上。
四清工作队查得紧追得紧，办案人员工作认真负责，丁是丁卯是卯的，一分钱一角钱都得找出下落。再加上那时候的人绝大多数的觉悟都比较高，对于贪污犯罪的事没有人帮助掩盖，刘忠很快就露了馅儿。四清工作队很快就给他查出，他在修河闸时虚报进料款，下发救济款又私自扣留，两笔款总计三千九百六十六元整，那当时己经构成经济犯罪了，判刑也得判个四年五年的。四清工作队乘胜追击，马上追查他改账的事，刘忠无法掩盖，看大势已去，不得已把自己的外甥女也交待了出去。
塔子沟公社四清工作队的队长是一位政策水平高又有丰富工作经验的老同志，他一看刘忠的案子牵扯到四清工作队的队员，马上和县委组织部周部长要通电话，两人在电话中如此这般地做了安排。四清工作队长把曹树林先叫到公社对他说，县委书记要找他谈话。曹树林万万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祸，更没想到工作队长的话是“请君入瓮”的计，还问队长一句，“书记找我谈啥呀？”队长微笑着说：“县委书记找你谈什么我怎么能知道？”
曹树林兴冲冲地回县了，由于工作队长催得急，他都没来得及去和那两位队员和房东告别，连梁秀秀都没说句话就走了。一路上他尽往好处想了，他觉得县委书记找他一定不是什么坏事，十有八九是提拔他，如果提拔他当个局长，上哪个局呢？民政局、公安局，还是教育局？都不如就在县委办公室当个主任，能成天在书记跟前转升得会更快些。他突然又想到那个小女机要员，心中说道：“看把你娇气的，这回你不上赶着找我，我还不理你呢！”对了，这次回去无论如何要看望那位县委副书记，感谢人家的再造之恩。
且说这边曹树林一走，那边就开始找梁秀秀。梁秀秀一看纸包不了火，也就竹筒倒豆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说她一个山沟里的大姑娘能跟县里来的干部搞上不是啥砢碜事，并很自豪地说，她已经怀上曹树林的孩子都快俩月了。梁秀秀这丫头真挺豪横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那种姑娘。她说一切都是她主动的，发生关系是她强迫曹树林做的，让人一听是她强奸了曹树林。她还说，她怀上曹树林的孩子，她也跟曹树林说了。她说：“他那人咋那么犟啊，我说我这个月没来月经八成有喜了，他咬着屎根子跟我犟，说跟她媳妇这么多年都没怀上，跟我这么几天就怀上根本不可能，再说他说每次跟我做那事都是体外排精，不管我咋说他就是不相信。他可不知道，我们塔子沟有这么一句话，粗腰******女人能生孩子，一个保一个还尽生小子。”梁秀秀说起这些话来，脸红都不红一下，四清工作队的队长皱着眉头，记录的是一位女同志不住地捂着嘴，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地。梁秀秀说，她肚里的孩子她一定留下来，她自己生自己养，别人谁也管不着，她可不是那种三备马两套车的人。谁要想打她肚里孩子的主意她就跟谁拚了命。至于刘忠的事，梁秀秀说都是她从曹树林嘴里一点一点套出来的，主动跑去告诉她舅的。
塔子沟公社四清工作队根据梁秀秀的交待以及刘忠贪污案的案情形成了一份关于曹树林严重违反四清工作纪律的报告给县委组织部报了去。
虽然梁秀秀是这个态度，可梁豁牙子却不让了。他上公社找四清工作队跟队长闹了起来，他撸胳膊挽袖子瞪着一双牛蛋子眼说：“咋的，你们四清工作队搞四清把我们闺女肚子搞大了，人就没事了？你们得说道说道，我闺女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她往后该咋办，不给我说点好听的，我找你们县委县政府去！”四清工作队长是谁，岂能让梁豁牙子就吓住的。他不慌不忙抬起头两只眼睛直视着梁豁牙子说：“这不是四清工作队的事，是四清工作队中个别人的问题，我们的人不用你说我们自己会处理，可我要跟你说，根据你闺女梁秀秀的交待一切都是她主动的，而且梁秀秀闹不好就打在刘忠的同案犯里，你要想往大闹你就闹吧。”梁豁牙子本想闹一闹给他闺女争回点面子，往后在乡里乡亲中说话也能找点理由，可让四清工作队长一顿话呛得惊慌失措，连说：“我们相信四清工作队，相信国家，相信党，我们相信就行了呗。”然后就抱头鼠窜了。
可说归说做归做，四清工作队长在刘忠贪污案里还是把梁秀秀宽大处理了。他在会上说，梁秀秀初生牛犊还不知道她把这些事都揽过去的后果，但我们执行政策的人要客观公正地做好分析。梁秀秀和曹树林两人的生活作风问题能是梁秀秀强迫吗？曹树林在单位时就有过出轨现象。在刘忠的案子里她充其量是被利用了，曹树林违背了四清工作的保密纪律。这个梁秀秀一个没有婆家的大闺女下一步会很不幸的，还是从轻处理吧。那时候反正法律的条文也不细没有具体的说明，法律纪律都混在一起，不讲什么法律责任法律义务，四清工作队长的话就是政策。
最后只由塔子沟公社的公安助理找梁秀秀做了一次严肃的认真的训话，让梁秀秀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梁秀秀哭了，但对公安助理要她打掉孩子的建议坚决不答应，她说：“我答应要给曹树林把孩子生下来，我不能说话不算数，要是翻捶掉打的还叫个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