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三人由志贪领着进了山门，甫一进寺，只见院落宽广、热闹非凡，天王殿前巨大的香炉周围，满是敬香的游客。
“先敬香吧，三位爷！”志贪笑着指道：“请来这边看看！”
“好好——”杨简随志贪走到院落一侧巨大的香烛摊前，只见长摊上列着长短高低、花花绿绿百余种香。杨简左右看看，没见着随缘自取的，便道：“这香怎么请？”
“啊！三位施主！”长摊后几名僧人正忙活，其中一肥胖僧人见志贪领着三名陌生游客过来，急忙迎上道：“来看看吧——我们这儿有棒香、有线香、有盘香、有丸香、有涂香、有熏香……要啥有啥，不知三位想请哪种啊？”
“就是、就是最寻常的那种……”杨简比划道。
“哎——三位一看便是虔诚敬礼之人……”胖僧人不等杨简说完，便抢道：“怎能用寻常香烛呢？要不看看这些——这龙脑香怎么样？或者是这紫降香、紫莉香、甘松香、还这是药香……”见杨简低头挑选，又扬首大喊道：“随便挑随便选了啊——诸位，看看不要钱了啊——都来找找，哪种戒定真香最适合您了啊——瞧一瞧看一看啊……”
“那个……”杨简见胖僧人忘情地昂首大喊，在他眼前挥挥手道：“我不要这些，有没有最便宜……”
“噢？——”胖僧人见杨简呼唤，立时换作一副千锤百炼的笑容，殷勤道：“您老要最好的是吧？那您算是来对地方了……什么？这许多香都入不了您老的法眼？——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可抄真家伙了！”说罢踅到摊后，又抱出一堆来，貌似神秘实则高声道：“您看看这些如何？——这可是乾陀罗婆香、这是萨阁罗婆香、这是安悉香、苏合香、熏陆香、设落翅香、室利吠瑟吒迦香……这些可都是从南天竺重金运来的名香啊，一般人我连看都不给他看一眼，他没这个福份！”
“什么香不重要——”杨简急摆手道。
他没想到这胖僧人卖起货来嘴皮子如此之快，不容自己说话直是滔滔不绝。侧头看去，陆、英二人由志贪领着，正在摊子上指指点点，便将他们唤了过来。又转头向胖僧人道：“您这些香，都什么价钱……”
“噢价钱啊？——”胖僧人随意指道：“这种一两银子一支，这是五两的、十两、二十两的都有，看您喜欢了……”
“一两银子一支？”杨简惊道：“没有三文钱一把的么？”
“三文钱？一把？”胖僧人瞥了眼带领陆、英二人走回的志贪，又看向杨简，瞪眼道：“这位施主，你是在消遣洒家么？”
“啊？不是不是——”杨简忙摆手道：“我们……”
他本来想说在金刚寺香烛都是随缘自取的，不用银钱；即便是路上经过的一些寺庙，敬香也只要三文钱一把……此时那千山派、天火教定已派出弟子大肆围捕，切不可露了行藏，便将“金刚寺”三字又吞了回去。
顿了顿，杨简改口道：“我只要最便宜的、只要三支，多了无益！”
“三支也是一两！”胖僧人见杨简节省，登时不耐道：“我们这里不散开卖的……”
“哎——”志贪在旁观察半晌，见此情形，将杨简三人拉成个圈子道：“我看三位小施主远道而来，不管许愿还愿，定是有所希求吧？”
“这个——”杨简怔了一下，道：“我们……”
“我们就是前来礼佛的！”陆承宗插道：“顺便在贵寺盘桓几日，脱脱俗气！”
“着啊！”志贪向陆承宗喝道：“既是想脱胎换骨，那就应该从一进门便抱着虔诚之心啊！三位，这入寺敬香，一来是以虔诚心供养三宝；二来是将至诚心遍及无量法界，以求十方三宝的加持；三来是‘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之意……”
“噢，这样啊——”陆承宗附和道：“那大师你看——我们该如何做呢？”
“如何做？”志贪瞪大眼睛，高叫道：“当然是要请我们这里独有的中林高香啊！”
“中林高香？”陆承宗问道。
“施主稍等——”志贪转身向那胖僧人一弹指，道：“拿来！”
胖僧人弯腰摸索一刻，拖出几根手臂粗细的大香！
“三位请看——”志贪温柔地抚摸着长大柱香，高声道：“这是什么？这是用来表法、表心、表相的法器……这表的就是你们的至诚之心啊！你们到底有多诚，从这上面就能看出来！
“你们看——这是沉水香、这是白檀香、这是紫檀香、这是沙罗香、这是天木香……哎呀呀，哪个不是破碎十方魔障、迎请三世诸佛的无上供具啊！”
“那——”陆承宗低头闻闻，见这些长香确是上品，便道：“这些怎么请啊？”
“既然您老开口了，我还不给您一个——嗯？是不是？”志贪作了个体己的笑容，指道：“这是五十两一柱，这是一百两一柱，这是二百两一柱……”
“二百两一柱香？”杨简闻所未闻，脱口惊呼道：“这香也太贵了吧！”
“贵？——”志贪作出无法置信、饱受屈辱状，颤抖道：“请香！请香不是买香，怎么能说贵不贵呢？！
“请香当然要心诚，肉不痛则不诚、心不诚则不灵……所以说——越是肉痛、越是心疼、越是倾家荡产、越是痛不欲生……三位的功德就越圆满啊！老话说‘富人学道难，穷人布施难’，能把自己由富人布施为穷人，更是难上加难啊——那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坚心、何等的净信……”
“好好好！”陆承宗跟英阳嘀咕几句之后，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向志贪道：“我们不要最好的、只要最贵的——哦不对，只要最诚挚的大香！”
“这就对喽！哈哈——”志贪闻言大喜，笑道：“我看出来了，还是这位小施主最有慧根。”说到此处，眼珠一转道：“我们这里还有些极秘真香，不知……”
“说！”
“我们这里最灵的，是一千两一柱的‘中林上上香’！”志贪两眼放光道：“敬过之后包您三代平安、父母康健、亲朋好友生财、冤亲眷属超度……包您心想事成、万事遂顺，包您观香悟道、诸佛授记、速超圣地、永不退转……”
“阿弥陀佛！”陆承宗笑道：“敬一柱香，能管这许多事？”
“那是——”志贪郑重道：“诸功德中，供养为最！供我们一柱中林上上香，那简直是普熏十方、三世震动——就是说十方三世的诸佛菩萨都会加持你们，龙天护法、善神常佑，保你们不受八十七种横死、不受九十六种困厄，保你们增福增寿、万佛护念……”
“好好！”陆承宗听得头疼，阻拦道：“那就给我上这个‘中林上上香’吧……哎——对了，还有没有更贵的？”
“啊？！”杨简吓了一跳。
陆承宗向他使个眼色，又向志贪道：“有没有？有没有？”
“有、有……”志贪喜得话都不会说了，咽口唾沫道：“……有是有，不过我们未想到三位菩萨今日大驾慈航、光临敝寺，所以那香还没做好呢……不过！我们方丈说了，敝寺一定要为天下施主着想，一定要让各位施主尽己所能、往死了供养诸天佛菩萨，这样才能深植善根、广种福田——要不您看这样……”
“噢？”陆承宗见志贪神色激动，好奇道：“哪样？”
“您——如果能出到五千两银子……”志贪用眼神示意道：“您放火把这天王殿烧了如何？”
“啊？！”这回连陆承宗也吓了一跳，叫道：“这样也行！”
“当然行！”志贪咬咬牙，激昂道：“佛弟子最讲求遂顺众生！‘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如果几位真想礼敬诸佛，我们就算是粉身碎骨、无家可归，也要报效于万一！”
“这、这……”杨简听得连连吸气。
“烧了佛像还咋供佛啊？”英阳听着新鲜，笑道。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志贪转向英阳道：“佛像乃泥胎木塑，本就为了表法的。比方您三位见到佛像先想什么？当然是生起恭敬心喽……但有相不如无相、相供不如心供！如果发真心、发大心供养，还要这些泥胎木塑何用？这些塑像本来为假、本来为空、本来为因缘和合，只要您想行大礼敬，这些绝不应该成为阻挡您礼敬功德的障碍！”
“那——那——”陆承宗拖个长声，叫道：“那就把天王殿烧了吧！”
“好！好啊！”志贪欢呼雀跃、喜极而泣：“公子真是人中豪杰！……不过今天不是初一十五，烧殿要多加一千两！”
“好说好说！”陆承宗扶住志贪手臂，指道：“先把这天王殿烧了，然后再依次下去，将大雄宝殿烧了如何？”
“只要有钱，您把我烧了也没事！”志贪满口答应：“何况……”
“承宗！”不待志贪说完，杨简威胁道：“你乱说什么？”
“啊？我……”
“哎呀杨兄——”志贪见杨简面色不豫，忙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境界有些低了——有相供佛不如无相供佛，既是无相供佛，烧不烧的还有啥区别呢？”
“那不行！”杨简决然道：“此等忤逆大恶，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好好！算了算了——”陆承宗摆手笑道：“杨简你还当真了！我就是随便说笑嘛……”
“不能随便！不能随便！——”志贪急握住陆承宗双手猛摇道：“在佛前许愿哪有随便的？这个罪过可大了……”
“志贪大师，你莫要说了——”陆承宗瞄了杨简一眼，向志贪道：“咱们都是见性之人，说这些甚深妙法凡夫岂能领会？适才您不是说过要遂顺众生么，那咱们遂顺他一下吧……当然，也得遂顺您。这样吧——最贵的香就是千两一柱吧？就来这个吧！”
“承宗？”杨简道。
“没事！你那份钱我替你出了——”陆承宗向杨简眨眼道。
“那——好吧……”杨简知道陆承宗必有深意，便道：“那就来一柱吧！”
“哎——高香都是三柱三柱烧的，哪有一柱的？”志贪示意胖僧人赶紧拿货，又向杨简三人道：“三柱表示礼敬佛、法、僧；表示你们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都恭敬礼佛；表示戒、定、慧；表示断一切恶、修一切善、度一切众生；表示……”
“行了行了！”这会儿连陆承宗都听得头疼了，止道：“三柱就三柱吧——您这嘴啊，真可谓辩才无碍、舌灿莲花了，真不愧是陪游啊！”
“哪里哪里——”志贪作谦逊状，躬身道：“那就请您老先付银子吧……”
“好！”陆承宗从怀中抽出三张银票，道：“这是三千两，你看好了——这可是大通钱庄的银票！”
“啊！”志贪接过银票，向着日光左看右看，喜道：“果然是——好好！三位稍等，我这就让他们扛出来……”说罢走至摊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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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杨简向陆承宗低声道：“买一千两银子一柱的香？你知道这一千银子能……”
“我知道我知道——”陆承宗笑着拍拍胸，道：“钱有得是！”
“多也不能这么花啊！这成啥了？”杨简忿忿道：“这样下去，不几日便花个精光！”
“我的钱花光了……”陆承宗扫着四下坏笑道：“这不放着现成的金库么？回头让英阳去搬不就得了？”
“嗯，我看了——”英阳亦是坏笑道：“这事包我身上，保证连锅端他娘的！”
“这——这里好歹也是寺庙啊，你们……”杨简再想说，却见志贪领着名扛香的僧人走了过来，忙住了口。
“三位爷你们看——这香怎样？”志贪敲打着那僧人肩上的粗大香柱道：“没把子力气还真扛不起来——怎么样？一分钱一分货吧。哈哈，三千两银子，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排场！三位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敬大礼者不虑小钱啊……”
“是啊！果然够豪气！”陆承宗点头赞道：“贵寺方丈定非常人，能这么体贴八方施主的心思，厉害厉害！那就请这位师傅，为我们点了这香吧。”
“好咧——”志贪吩咐之后，忽是扬声喝道：“各位乡亲、各位施主快来看啊！这有三位菩萨现身喽——能将全部积蓄用来供养，其福不可为喻啊……”
陆承宗忙上前，一步拉住志贪道：“大师别喊！我们不求这些虚名的……”
“啊？”志贪一怔，旋即赞道：“好好！三位小兄弟真了不起！这才是真正的……”
陆承宗见众人已围拢过来，悄声道：“这香让师傅们代敬了吧，咱们走！”
“好好——”志贪探手道：“这边请，这边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