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六部九卿之中升迁最快的,无疑当数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魏藻德了,以殿试状元的身份获得当时的崇祯皇帝极大地赏识,短短两年之间便扶摇直上,成了大明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为了表达对他的赏识和恩宠,崇祯皇帝还专门赐给他一套府邸。这一天,也就在汤若望和艾儒略为了宗教探讨、感慨的时候,刚刚下朝回府的魏藻德正一边品茶一边跟幕僚们闲谈,突然,廊下有管家喊道:“老爷,东厂王公公送来拜帖!”
“啊!”魏藻德连忙放下茶盏,快步出来接过拜帖,“快!来人!为我更衣,开门迎接!”
“敕造状元第”。
落款处盖有皇帝宝玺的匾额悬挂在相爷府的大门上,蓝匾金字,显得格外有气势。门槛前,魏藻德身穿一身大红色一品鹤补常服,头戴乌纱帽,正仰首眺望。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一队黑衣尖帽的番役跟随着一顶八抬大轿开了过来,魏藻德连忙向前迈一大步,来到台阶前,轿子停下,有番役上前掀起挂帘,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正是东厂总督王之心。
“啊呀呀!魏相爷亲自出来迎接,真是折杀老奴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哇!”
“哪里哪里,王公公为我大明鞠躬尽瘁,魏某仰慕已久;还望公公赏脸,到寒舍稍作歇息,请!”
让进正堂,二人分宾主落座,有童子上来献茶,王之心端起茶盏,象征性的抿了抿,放下盏碟,说:“唐太宗得魏征而开贞观之治,今我朝亦有魏大人,看来,光凌中兴,指日可待啦,啊呵呵!”
“公公过奖了,下官岂敢跟魏玄成相比呀。”
正说着话,只见王之心看似很不经意的掸了掸衣袖,魏藻德立即会意,忙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魏大人统领礼部,可曾听闻最近有朝鲜国的贡使进京啊?”
“这——公公何出此言哪?朝鲜国自崇祯丙子年至今,已经绝贡达十年之久了,何来贡使之说呀?”
“是啊,若真是贡使来了,咱家倒还高兴了呢。魏大人,有件事情咱家得跟您说一声呀!”
“公公请讲!”
“哎呀!这事儿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东厂侦得京中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四处游走,虽不与官府来往,却专门结交一些民间的文人儒士,后来经过仔细跟踪调查之后发现这批人四下里谈话说的是朝鲜国的土语;朝鲜国既早已沦为东虏附庸,于是本督就命人盯紧这些人,伺机逮捕;然而就在今天,东厂收到一份迟到了两个月之久的海外情报——”王之心说到这里故意拖长声,颇有炫耀的意味。
魏藻德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摆谱卖关子,于是向前探身,语气谦和的问道:“东厂耳目遍及四海内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魏某每每钦佩不已;呃,敢问公公,此番东厂於海外侦测到什么重要情报了?”
王之心满意的撇撇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说:“魏大人还记得今年春上虏寇倾巢出动,大举来犯的事吧?”
“当然记得,所赖我皇英明神武,泰山崩於前而不变色,终将鞑虏驱逐出境,实……”
“好了好啦!”王之心一脸鄙夷的表情,心说:拍马屁还拍习惯了呢!无耻的文人!
“当时,鞑虏倾巢出动,胡廷内部空虚,朝鲜国王打算使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举倾国之兵五万余人前去攻袭辽东,直捣沈阳;呵呵,朝鲜国兵卒的战斗力咱们是知道的,五万大军被一千多虏寇杀的片甲未留,紧跟着东虏大军还师,随即展开报复,顷刻间朝鲜八道化为齑粉,朝鲜王只带着少数几名臣子亲信泛海逃亡,据说是去了济州岛;总之,朝鲜国现在已经是不复存在了!”
“那,公公的意思是——”
“不错,来京的那些朝鲜人很可能就是朝鲜王派来‘哭秦庭’的使臣,但是由于朝鲜遭虏乱之后早已绝贡,他们不便直接跟朝廷联络,于是便想勾搭文人儒士以迁绳拉线。”
“此事皇上可知否?”
“诶,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禀明圣上呢!陕西剿匪的军报迟迟不见进京,永王殿下又被鞑子给掳走了,皇上这些日子正愁得不得了,若再得知朝鲜之事,岂非火上浇油?”
“公公所言极是!”
“你别忙着拍咱家的马屁,咱家告诉你这些是想给你提个醒儿!从先帝在的时候,你我就一同升迁,不算同年也算‘同迁’了吧?这件事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礼部跟我东厂都难脱干系!”王之心神情凝重,向前探身盯着魏藻德说:“朝鲜国既已绝贡,其使臣来京,礼部理应命光禄寺全权安顿,凡行程举止皆应照章办理,可现在却任由其四处游走,且又不问其目的、来历,此礼部之失察也;朝鲜虽已绝贡,然其国尚存,王室、藩臣皆在,今突遭亡国,而朝鲜距离胶东海路不过数日,却事发数月不见奏报,此东厂刑侦之失职也!——不过,其实这也难怪,眼下朝鲜兵荒马乱,人虏杂居,再加上鞑虏强迫朝鲜人薙发垂辫,弄得朝鲜鬼哭神嚎,乌烟瘴气,东厂的潜伏番役根本难以行动,费尽周折才将消息传到胶东,再转来京师,几经辗转已是迟了两个月了。唉!”
“那,公公的意思是——”
“本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魏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眼下皇上正为永王的事情愁苦,而陕西方面,据东厂番子回报,已经基本平定,只是未能擒获首逆,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朝鲜的事情,魏大人身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长,一定要尽力让皇上将心思集中到皇家自己的事情上,明白了吗?”
魏藻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公公的意思是,利用先帝和永王?”
“呵呵呵,魏大人不愧为是当朝相国,咱家钦佩!不过,魏大人还忘了一件事。”
“还有一事?”
“怎么?魏大人自己张罗操办的事情,自己反倒不记得了?皇上大婚的事啊!”
“可是,皇上正为永王的事情而烦恼,此时提起大婚,万一皇上龙颜大怒……”
“诶!皇上喜也罢,怒也好,都只会有好处:皇上喜,则大婚,凡夫俗子尚且新婚燕尔,何况天子?皇上怒,则更不会追究海外琐事了。呵呵,好了,东厂人手不够,忙得很,本督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料理,就此告辞!”
“你这个老神!就知道多管闲事!我差一点就可以将那条狗杀死了!居然在这个时候将我拉进来天界,现在前功尽弃了你知不知道!”
在这一片洁白空旷的世界里,站着两名身穿一模一样白衣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正抓着另一人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来看吧。”林梓怊面无表情的从衣袖里摸出一面镜子递过去。
镜子里映出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正是林梓怊和戴贤亭联手跟犬妖对打的画面:
“啊!啊——”戴贤亭咬牙切齿,面部肌肉剧烈的抽搐颤动,紧攥的左拳发出耀眼的白光,隐隐可以看见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突然,只见他伸出食指,顿时所有的光芒都汇聚集中在指尖一点上,化作一枚明黄色的光丸,外圈有闪电和火花噼啪作响。
“去死吧!”随着一声大喝,戴贤亭轮圆了膀子将手指向已经冲过来的怪物,光电拖着一道光束直射出去,剧烈的爆炸产生硕大的火球,冲击出的气浪将周围的云层都吹散了。
“雕虫小技!”烟雾尚未散去,一个阴阳怪气的语调传出来。
什么!戴贤亭心里正在窃喜,却见烟雾散去,那只怪物竟然完好无损的悬浮在空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心中顿时大惊:怎么可能,我全力打出的魔光居然完全没有效果,难道它真是怪物吗?
“雕虫小技,只会扬起一些灰尘罢了!你跟三百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嗯——似乎还不如三百年前呢,哈哈哈!还以为你死过一次之后会变得更厉害呢!看来是枉费我一片期待了!好啦,就让本‘巴图鲁’露一手真功夫给你瞧瞧!”
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刚刚被气浪吹的晴空万里的蓝天此时变得黑云滚滚,可以看到笼罩在怪物身体周围的妖气不时的蹦出阵阵电火花;那一股压倒性的气势和斗志,饶是戴贤亭也感到窒息和恐惧。
“照这个样子看来,那个老神说得都是真的,可恶,那只该死的蝙蝠根本就是废物,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探出来!看来我想要一统天下的计划,比预期的要困难哪!”
正在胡思乱想的空当里,只见黑云翻滚的天空中,一道无比巨大的闪电从天而降,看起来仿佛是一柄利剑,在比天空还要高的高处直插下来,将天空和云层一齐穿透,只不过剑锋所指的并非天空、亦非大地,而是直至悬浮在半空中的怪物!
妖气和电火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利剑般的闪电,针锋相对,火光四溅,夺目的闪光暂时干扰了人的视觉;紧接着轰鸣巨响的雷声又剥去了人的听觉;失去感觉的刹那间,连时间都仿佛被凝固了。
很快,一切都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戴贤亭缓缓的移开遮挡在脸前的手臂,寻找那只怪物,果然,还在原先的地方悬浮着。
“哈哈哈!怎么样,畜生?五雷轰顶的滋味儿不错吧!哈哈哈哈!”
满身焦黑,皮肤上还在微微冒着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臭味。怪物猛地抬起头来,仿佛刚烧窑回来似的脸上面目狰狞,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吼叫。这时戴贤亭注意到那家伙肋下的狗头扬起脸来似乎说了些什么,怪物立刻冷静了下来,转身冲着不远处的林梓怊叫道:“我明白了!你才是真正的神,能任意掌控闪电的,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你骗不了我的,这次一定要杀了你!哈哈哈!你死掉了,永亲王又到来满洲来和亲,哼哼,中国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勇敢的孩子们了!哈哈哈!”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跟永亲王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胡说’吗?是啊,没有错,我本身就是胡人,我说的话自然也就是‘胡说’啦,哈哈哈哈!”怪物突然收起狂笑,阴狠狠的冲着林梓怊大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南朝皇帝根本就是个毛孩子,一点主见都没有,所有的关键决策都是那个永亲王想出来的!除了你这个笨神,明国最关键的人不是那个小皇帝,而是永亲王!”
“你……你……”林梓怊刚刚借力使力,利用那只怪物的气势所激荡起来的气流涌动汇集起云层,终于生成一条无比巨大的闪电;但是这样也还是耗费了他不少的神力,此时他的气息已经开始有些紊乱了。
“去死吧!”锋利的爪尖在高高抡起的臂膀带动下盖顶压来,直扑脑门;林梓怊慌忙展开双臂,利用仓促聚集起来的神力布下一道屏障,自己则立即向后闪身退却。然而这样的屏障在这种力度下根本无法阻挡,爪锋的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直逼过来!
突然,怪物的身后发出一片爆炸式的强光,爪子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林梓怊见机顾不得强光刺眼,飞速退到远处,大口大口的喘以调整自己的气息。而在另一方,戴贤亭亦在大口大口的喘粗气,一只手臂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状态,指尖上的余烬微微冒着一缕缕青烟,而他在他面前距离几丈开外的怪物此时的模样,可以想象得出刚刚戴贤亭做了什么——他聚集起全部魔力成功的击中了横生在怪物肋下的那颗狗头!
只见怪物肋下夹着一根狗脖子,低垂耷拉着,参差不齐的断面还在不时的喷出一股股血注,狗头早已炸成灰烬了。短暂的沉寂之后,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吼声在天空中散播开来,那是一种完全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声音——
不好!林梓怊迅速打开一道任意门钻了进去,然后迅速将任意门关闭,再重新打开,门外,戴贤亭正在狞笑着嘲讽道:“哈哈哈!你已经完了!就算你有再强的力量,失去了那条狗的智慧,你只不过是一只怪物罢了!哈哈哈!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小心,被我看到了你和那条狗的谈话;还有就是——你不该忽视我的存在而只顾着那个老神,哈哈哈哈……”
“快进来!”林梓怊一把抓住他的后襟将他拉进任意门,瞬间消失在天空中,而就在那一瞬间,怪物猛地展开臂膀——伴随着一团红赤色的环形气浪,整个天空都被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