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总督王之心神情凝重的捏着手中的公文,问道:“嗯,本督问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禀督公,此乃我东厂潜伏在流寇内部的卧底冒死透露出的消息,千真万确;再者说,黄河渡口的船夫所发现的、从上游漂流下来的竹筏上钉着的头颅,经人辨认,证明死者确实是吴三桂将军。”单膝跪在当门的便衣干事答道。
王之心仰天叹息道:“唉!我大明真是命途多舛哪!流寇犯阙,鞑虏扣边;如今仅有的关宁铁骑也全军覆没,落得葬身贼腹的下场;曾经不可一世的吴三桂如今身首异处!大明天下,何去何从啊?”
原来,关宁铁骑的山谷口突围最终因寡不敌众而不幸失败,在最后一名骑兵战死之后,闯贼恼羞成怒,竟将所有阵亡的将士的遗骸剥皮剔骨,蒸煮烹食!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流贼们历来有吃人肉的“习俗”,崇祯十四年流寇攻陷洛阳的时候,就残忍的将福王活活投入滚水锅中混和鹿肉一起烹食,还美其名曰“福禄宴”。
现在王之心担心的是,要不要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报给皇上,因为此事实在太残忍了,那吴三桂的头颅被用一根长钉钉在竹筏上,鲜血淋漓,当送到西北剿匪总部的时候,连很多军官都不敢辨认!可是如果不上报的话,无疑将会更加难办。王之心一时间愁得脑仁都疼,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顺心,先是让高时明跟曹化淳敲诈去了十五万两银子,那可几乎是他毕生的积蓄呀,心疼的他一连几天都茶饭不思;紧接着又是鞑靼围攻京城,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御前近侍戴贤亭拿着皇帝的密旨,调走了东厂所有的缇骑、番役、密探和干事,东厂最值钱的家底都被一把攥去了,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成天坐在东厂衙门里守着关老爷的灵位。这一切使他明白,戴贤亭很快就要取自己而代之了。正在这时,一名干事进门报道:“禀督公,永王殿下宫中内使求见。”
王之心不禁犯疑:永王?他找我有什么事?可是王之心不敢怠慢,忙说请来人进屋,那名便衣干事也退了下去。
来人进门便跪拜道:“小子拜见督主公!督主公万福!”
王之心上下打量了一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看装束应该是名听事。王之心推测他应该是有求于自己,于是底气十足的问道:“小儿有什么事啊?”
“回禀督主公,永王殿下要找一个叫西海艾儒略的人,小的们不知该往哪儿寻去,只好来求督主公,恳请督主公帮忙,小子代永王宫的近侍谢谢您老人家了!”
王之心松了口气,心说:虚惊一场,原来是找人哪,咦,西海艾儒略是什么人,没听说呀?“永王殿下可曾说那人是哪里人士,何等官职?”
“回禀督主公,殿下只叫我等去寻人,并未提其他,求督主公帮忙拿个主意吧!”
“好好,本督知道了,待本督换了衣裳,跟你一块儿进宫。”
王之心知道皇帝跟永定二王的关系,朝廷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是这兄弟三人共同解决的,因此,既然是永王要找人,自然不能怠慢,还是亲自去问问清楚为妙。于是换上蟒袍纱冠,跟那名小听事进宫去了。
“臣东厂总督王之心拜见永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慈炤正在书房看书,随口答应道:“喔,起来吧!什么事?”
“回殿下,臣听说殿下要找一个名叫‘西海艾儒略’的人,而宫中要找人历来都是东厂负责的,故此臣特地赶来问一下,此人是哪里人士,是何官职。”
“哦,是这样,西海艾儒略是《天学初函》中《职方外记》跟《西学凡》两册书的作者,此人似乎不是我大明的人,你去查一查。”
“是,如果殿下没有旁的事,臣这就回去查了。”
朱慈炤点点头:“去吧!”
从永王寝宫退出来,王之心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却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哈哈,这不是王公公吗?怎么还不去见皇上,却跑来永王宫中嘘寒问暖哪?”
王之心回头,见果然是戴贤亭,忙解释道:“哦,本督正要去面见圣上,只是永王殿下有事找我,这才顺路过来答应一声。戴公公没事,本督先告辞了!”说着抽身要走,戴贤亭一个闪身挡在身前,身手之迅速令王之心骇然。
“呵呵,王公公别急呀,咱家还有些事没跟您说呢!”
“哦,呵呵,对对,戴公公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受皇上差遣,咱家最近要去陕西剿匪,不过手上没有兵,所以,你的那些个缇骑跟特务,咱家想先借用一阵子,您不介意吧?”
王之心恨的牙根发痒,心说:可恶!我说介意,你能还给我吗?仗着皇上恩宠就在这儿不可一世!心里骂着,可是嘴里却说:“戴公公这是说哪里话,都是宫里当差的,你我还客气什么,为国尽忠嘛!”
“呵呵,王公公果然通情达理,如此,咱家告辞了!”说完便飘然离去,脚步轻盈的仿佛足不沾地一般。
王之心咬咬下唇,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报给皇帝。
听完王之心的禀报,朱慈烺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的坐在宝座上,耳旁回响起神的话:“你的关宁铁骑也难逃葬身腹中的噩运了……”。
“不!”
朱慈烺突然大喊一声,王之心吓了一跳,叩头道:“臣最该万死,望陛下息怒。”
“吴将军的头颅呢?运抵京城了没有?朕要为他举行国葬!”
“启奏陛下,吴将军的头颅已经在运来京师的途中了,不日即可抵京。”
“好,你退下吧。”
“臣遵旨!”
王之心刚走出殿门,就听朱慈烺在屋里命令道:“来人,去宣戴贤亭来见朕!”
回到东厂,王之心立即命令手下人去调查艾儒略的资料。东厂成立已经超过二百年了,几乎可算是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存在时间最长的情报机构了,东厂的档案库更是事无巨细,浩如烟海,各种情报档案按照《洪武正韵》的韵部进行分门别类,以便于检索。很快,特务们便调出了关于《天学初函》作者之一的艾儒略的资料,送到王之心面前。
“哦,难怪,原来是大西洋国的陪臣哪,怪不得本督没听说国。”王之心自言自语道。突然,他想起来一个人:对了,工部兵械局铸炮的那个汤若望不就是大西洋国的陪臣吗!对汤若望,王之心实在太熟悉了,崇祯三年他在皇宫内书堂讲授“天学”,王之心还去听过;就在今年的正月二十六,李建泰西行剿匪的时候,随行护送红衣大炮的也有他。想到这些,王之心立即命番役准备车马,直奔兵械局。
到了兵械局,也不许人回禀,径自带着随从进了大厅,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幅巨画,上面画着一名女子,身穿绣龙红袍,头戴凤冠,生得容貌端庄慈祥,怀抱一名皇子装束的儿童,明黄色龙袍,乌纱襥头,背景则是飞鹤祥云,旁边书有一列篆字:圣母耶稣像。画像下面是一只香案,摆放着数十支蜡烛跟一副十字架。
王之心扫视四周,朗声道:“汤若望!还不出来!”
只听里屋有人用略带生硬的官话答道:“就来了,就来了!”
掀开门帘,出来一名中年人,高高的个子,须发金黄,碧眼鹞鼻,穿着一袭青布直裰,网帻拢发,一见到王之心便打拱作揖道:“下官不知公公到访,有失远迎,万望公公恕罪!”
王之心有事要问他,便也不再怪罪,坐到上首椅子上,说道:“汤若望,你可听说过一个叫艾儒略的人,他也是你们大西洋国来的陪臣,还写了一本书叫什么《职方外记》。”
汤若望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答道:“哦!公公您说的是GiuliosAleni吧!”
“行!行!行!咱家不管什么阿列尼不阿列尼的,他现在在哪儿?”
“他很久以前就去福建布政司讲学去了,嗯让我算一算,啊!已经二十多年了!”
“你马上给他写信,叫他火速进京,算他走运,被永王殿下看上了,呵!永王殿下是什么人?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呀!朝廷上下谁不知道,皇上的一切旨意那都是皇上跟永王、定王商量了之后才决定的,攀上永王殿下,那可真是十世修得的福份呶!”说道这里,王之心超汤若望点点头,接着说:“你们的那个艾儒略写的书永王殿下非常喜欢,这次升官提拔怕是少不了了,也给你们大西洋国长脸呀,本督提前给你道个喜!”说着佯装拱手。
汤若望来华多年,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也懂得了很多,明白这是向自己要财物的,于是说:“不敢当,不敢当!公公专程前来转达这样一个好消息,下官无以为谢,请公公稍等片刻。”说完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拿着一支望远镜出来,双手递上,道:“这支望远镜是下官从本国带来的,跟皇帝陛下的那一支是一样的,请公公您笑纳!”
王之心笑着推辞了一番,接过望远镜,看了看收进袖子里,说:“这叫咱家怎么敢当!呵呵,算了,反正那个艾儒略远在福建,等到了京城也得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不然本督先引见你进宫去面见永王殿下,你看如何?”
“如此,下官多谢公公!”
“哈哈哈……”和谐的笑声在十字架跟耶稣圣母像前回荡。
且说光凌皇帝派人招来戴贤亭,正要商量有关吴三桂战死及西北剿匪的事,却听殿外内使报道:“启奏陛下,礼部尚书魏藻德求见!”
朱慈烺看了看戴贤亭,戴贤亭点点头说:“陛下,让他也进来吧,说不上有用处呢!”
朱慈烺点头道:“也好!宣!”
魏藻德小步疾走,近前拜道:“臣魏藻德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卿家何故行此大礼啊?快快平身!”
“谢陛下!”说着站起来,躬身说道,“陛下英明果断,堪称旷古未有之圣君;年少有为,实为大明天下之幸哉!又幸得戴公公相辅佐,臣或不自禁,欢腾跳跃,恭祝我大明天下,国运昌隆!”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吧!”
“臣遵旨!臣窃以为,此番西北剿匪之情势,非戴公公莫能胜任,以戴公之才智,区区流寇不足为患;只是这军饷实在成问题啊!”
“这个卿家自可放心,朕已经有对策了!”
“臣愿听陛下圣见!”
朱慈烺便把那一套变相的卖官鬻爵说了一遍,魏藻德听罢连声称赞,只是最后的一句话,使得整个意思发生了转折:“此法于先帝如出一辙,臣尝闻俗语曰:‘父子同心’,斯言得之也!”
朱慈烺一听,顿时心头一紧,就在几个月前崇祯皇帝降旨命令百官捐资助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详情并不清楚,只是记得魏藻德主持此事,而且收效甚微。所以,一开始想出这个变相的“卖官鬻爵”法的时候才会那么高兴,现在听魏藻德一说,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方法是崇祯皇帝早就用过了的。
正在这时候,听殿外内使通报:“永王殿下求见!”
“快宣!”
“臣弟拜见皇兄!”
“免礼!”
这时魏藻德也向永王施礼道:“臣魏藻德拜见永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弟,你怎么来了?”
朱慈炤道:“臣弟方才想到一个主意。”
“哦?快说来听听!”
“皇兄!”朱慈炤看了看魏藻德,“魏大人,鞑虏来犯,沿途应该有烧杀掳掠吧?”
“有!何止是有!他们还像禽兽一般吃人肉!”朱慈烺顿时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魏藻德忙说:“陛下!原来陛下已经知道鞑虏吃人的事情了呀!”
“你说什么?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其他大臣也都知道吗?”
“回陛下,臣老家就在通州,鞑虏数次来犯,故此臣有所耳闻;只是此事太过于残忍,臣唯恐惊扰圣听,故此一直未敢上奏。”
朱慈炤接着说道:“这样看来的话,在大明国内广大地区的人们一定不知道鞑虏是怎样的残暴,如果能够让全国的百姓都知道鞑虏的暴行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呢?一定能够激发起一股全民抗战的气势来!这样,呼吁全国为剿匪御虏捐资助饷也一定会容易很多。”
“殿下英明!陛下有如此年少英明之御弟,实为皇族之荣耀,社稷之洪福啊!不日即将举行会试,各地举人云集京城,届时只需带他们去城外惨遭鞑虏洗劫过的村镇城池看一看,逆胡之暴行顷刻曝之于天下也!”
“哈哈哈!此真乃天助我大明!魏藻德接旨!”
“臣在!”
“就照你说的去办,会试之前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国面临的是怎样残暴凶悍的强敌!”
“臣领旨!”
“戴贤亭接旨!朕封你为西北剿匪大将军,统领剿匪事宜!”
“陛下,臣有事要奏。”
“说!”
“臣举荐曹化淳为监军,共赴陕西剿匪。”
“照准!”
“臣领旨谢恩!”
望着跪下面前的臣子,朱慈烺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哼哼哼!剿匪灭虏,寡人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