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忘将软榻放到不远处,自己躺了上去,假装在读书的样子。
“三少,三少!”苏锐大叫道:“是官差来了!”
话音刚落,那些官差便三五成群地闯入房中。
可惜这房中只有顾忘一个人在读书,听得声音抬头看着他们,起身道:“不知道各位驾临寒舍,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为首的官差淡淡道:“咱们是来搜查钦犯的。”
他唰的一声拿出几张画纸;“可曾看过这几人?”
顾忘往上一看,好家伙,轩辕墨,霍鹰,连展晴语也变成了钦犯。
皇帝这下可够狠。
“不曾见过。我们是正经清白人家,怎么会见过钦犯呢。”顾忘摇了摇头。
“搜!”那官差一声令下,派了士兵到处去搜。
展晴语躲在暗格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有脚步声朝床铺走了过来。
她心中一惊。
该死的,这家伙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那人一手掀开了床帐,但见其中空无一人,忽然又朝床底下看去。
“你们看!”
展晴语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顾忘一震,他疾步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官爷您是发现了什么?我这床可是空荡荡的。”
那官差挑起一方丝帕,“这东西是女人的吧?”
顾忘顿时明白那是展晴语的丝帕,若是被发现是皇家所用丝织物那就糟糕了。
“你说这东西啊,是我京华阁的相好落在这里的,她那日还跟我提到说怎么也找不到这丝巾了,原来是落在这里了……”他一手将那丝帕拿到手里:我得去还给她才行,她说这丝帕可是上等料子制的呢。”
“京华阁?”那官差暧昧地看了看他:“你认识里面什么人?”
顾忘笑了笑,京华阁本是京都上流社会才能去的地方,去那里的不是王孙贵族,就是富甲一方,如这官差这般,自然是心向往之,然而无法进去了。
“月容和花笑我都认识。”他收起那丝帕,“你若是想见,我自可给你引见。”
官差顿时忘了来这里的初衷,月容和花笑是京华阁的两大头牌,平常人是想见也见不上的。
“那可是太好了……”
顾忘连连把那官差给带到了其他地方,一边忽悠了其他人离开。
他笑说今夜正是个好时候,不如一起去京华阁吃个饭。
“这可如何使得?”领头的王安蹙眉,但也心中发痒,他可从未进过京华阁呢。
“不妨事,不过是找个人罢了,又没有限你们一定要找到,找的人也不是你们一群人。只说没发现就是了。什么钦犯,要是这么大胆敢犯案,说不定早就逃出京城了。”
这些人色字当头,早就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被顾忘这么一说,居然真的就被他给忽悠走了。
“三少,您这么请我们,我们可过意不去啊。”王安还是有些奇怪,他们素为谋生,顾忘怎么会如此殷勤呢?
没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在下也在京师做些生意,日后不还是常常需要各位帮忙么?一顿饭罢了,何足挂齿?”他潇洒地带着一群官差进了京华阁。
这顿饭可不寻常。
任谁都知道京华阁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没想到,顾忘刚刚进了京华阁,立刻就有妈妈上来打招呼,还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酒。
“三少,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月容可是一直盼着您呢,这不,都病了两日了,你可快去见见她罢!”
“我这客人你帮我招呼着。”顾忘拱手道:“我先去看看她。”
众官差心生艳羡,低头议论:“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京华阁的人待他这么好?”
这边厢顾忘踏入月容的闺房,水晶帘动暗香缭绕,踏入其间,自有种香气盈袖。
隔着水晶帘,一阵琴音传出,潺潺流动,宛如高山之水,涤荡人心。
顾忘掀开水晶帘,轻轻拍了拍手。
那女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恭敬地起身行礼:“三少。”
女人生得花容月貌,自然是国色天香之姿,清冷之中偏带娇艳的一朵梅花。
“月容。”顾忘淡淡道:“京华阁要准备关闭了。”
月容点点头:“我已知道朝廷大变了。笑妹妹与我将会追随三少你左右的,你在,剑魂就在。”
原来,这整个京华阁,也是顾忘手下的店面。
其中的名花头牌也都是剑魂数一数二的杀手。
勾栏是探听消息,结识高层的不二场所,这儿也是剑魂一个很大的情报站。
“不用。大仇已报,你们不必再跟着我。剑魂我已经迁出了京城,今后这个组织不再出现。你们如果想离开现在就可以离开,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容一愣:“门主呢,她现在怎么样?”
“她中了毒,和轩辕墨在我那里疗伤。”他低声道,“叫了花笑一起,下去陪我应付几个官差。他们现在在搜查他们。”
月容蹙眉,“你让我跟花笑离开剑魂,可我们又能去哪呢?不如跟着你和门主,一起离开京城,去一个山高水远的地方,倒也不错。”
顾忘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将来,而不是跟着剑魂。剑魂的存在是为了复仇,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想,不需要再让你们为了它付出了。”
“可是!”
“先别说了,先帮我打发了那群人再说吧。”
顾忘道。
月容蹙眉,最为可能再京城的最后一次出场,她叹了口气:“好吧,谨遵君命。”
月容携了花笑二人一起出场,顿时轰动整个京华阁。
顾忘并没有随着他们一起下来,而是转身回府去了。
待她回府时,展晴语已经从暗格爬了出来,床铺早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正拿着帕子给轩辕墨擦着冷汗。
“一身脂粉味。”他一靠近,她就蹙眉道:“你去京华阁了?”
顾忘点点头,见她翻个白眼:“哼,男人就是男人,这时候你还有这种心情。”
顾忘摇头失笑,“怎么,难不成你还吃醋吗?”
展晴语哼了一声:“我吃什么醋,只是提醒你现在情况危急,没那个闲工夫了。”
“京华阁也是我手下的店铺。”他淡淡道。
展晴语差点呛着:“你还开勾栏?”
“我已经打发了那群官差了。不过,这家也要关闭了。其中有些头牌是剑魂的人。”
展晴语蹙眉:“现在呢,她们随我们一起走吗?”
“月容想跟我们一起走,但我觉得,剑魂创办本就是为了复仇,现在也达到了目的,其实大可以解散了。她们更该有自己的人生。”他意味深长地说着。
展晴语回眸看着他:“剑魂也不一定要解散,它是我伯父的心血,既然创立了,就继续下去吧,以后,我们大可以做些对百姓,对其他人都有益的事,这样也该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吧。”
顾忘想了想,莞尔一笑:“好吧,你是门主,我都听你的。不过,真的需要准备离开京城了。”
展晴语点点头,“这些日子先请你忙着,我们是需要准备一下离开的事情了。我们要去哪?”
“云州,我父亲的祖籍在那。那儿很美,且有一处地方我暂时买下来了,地处偏僻,山明水秀的,而且百姓纯朴,可以做定居的地方。”
展晴语有些神往:“真希望现在就能到那儿。”
那样一个地方,应该能洗尽她心底所有的疲惫吧?
顾忘与她并肩坐着,似乎都沉默起来,好像都在想到了云州之后的生活。
也许那种恬静和淡雅才是他们一直以来追求的一切。
轩辕墨一直没有醒。
他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了,展晴语低头看着他,他还是没有清醒。
“他要昏迷多久?”展晴语蹙眉。
顾忘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现在有些发烧,只怕未必短时间内能醒。”
展晴语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会一直这么昏睡下去吗?”
他会不会变成植物人那样,只有生命,而永远醒不过来?
他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他会醒来的。”
沐邪大步走了进来,带来一身阳光,他一进来就抱怨:“他怎么还没醒?晴语,我再问你,你必须得跟我走。”
展晴语心乱如麻,忽然回眸吼道:“给我闭嘴。我根本就不打算跟你走!”
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沐邪挑眉,三两步追了出去:“喂,你敢骗我?是你答应我到时候就跟我在一起的,我可是!”
“我是答应过你,可那又怎么样?对,我骗了你,我为了达到我的目的就骗你完成这个任务,否则的话你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她倒是坦坦荡荡,毫不避讳地说:“我当初根本就没想跟你在一起。”
沐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先是变白,再是转为铁青:“你敢耍我?”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小白兔,你相信我那是你自己活该,关我什么事!我也没让你一定要答应我吧,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对,我根本就不爱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爽是吗,讨厌我好了,最好远远离开!”
她发飙了,因为轩辕墨的事她已经堆积了太多的紧张和压力,此刻完全发泄出来,只是,把沐邪当成了垃圾桶。
“展晴语!”他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三个字,猛然扯住她的衣领:“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我现在就能带你走!”
“你当初骗我,现在我骗你,大家扯平了!”她冷冷道,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当初不是你假扮小孩子欺骗我的吗?我还救了你的命呢,现在大家扯平了!”
“你以为我会算了,没门!”他抓住她的手就想往外走,却被她猛然袭击了腋下的穴道,他顿时放开了手,整个人惊诧地看着她。
“你带不走我的!”她冷冷道。“我!”
“够了,你骗我,利用我,难不成还是你对我不对?展晴语,我可不管什么狗屁约定,你既然答应了,将来就是我的女人!”
“若我死了呢?”她忽然冷声望着他。
沐邪一怔,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顿了顿,撇过头去,许久声音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激烈了。
“对不起。我当时,当时报仇心切,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沐邪,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爱你,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你如果非得让我履行约定,好,那把我的尸体带走吧。”
她的话带着几分坚决,让沐邪彻底吃了一惊。
他望着面前的女人,她既柔弱而又坚决,就像此刻,她激烈的言语。
要带走只能带走她的尸体?
沐邪握拳,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被人彻底地羞辱了。
可是,羞辱他的却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这让他该怎么办?
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如果带走,只能带走她的尸体。
因为她一点也不爱他。
利用了他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只怕也就只有她一人了吧?
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
此刻她俏立在风中,微风卷起她的衣袂连连波动,宛如风吹涟漪,让人心动的美丽。
她的脸庞是雾莲般的柔美,偏偏那双眼睛透出一股狠辣和决绝,透出一股顽强的,在美丽中飞出的狂傲。
她是展晴语,是那个他欣赏的,胆敢不给他好脸色,既狡黠而又狠辣的女人。
她说得出这番话,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实际上,他爱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吗?
如果带走的是个死人,又有什么意义?
“你别想带走她。”顾忘慢条斯理地走到展晴语面前,将她保护在身后:“我不会允许你带走她的。”
沐邪大笑一声,那笑声带了几分自嘲,带了几分狂傲不羁,带了几分荒唐可怜。
他只觉得可笑。
“这是我跟她的事,你少管闲事!”他冷冷道:“展晴语,正如你说的,你我一笔勾销。我TM还没到那个溅的地步求着让你跟我走。你以为你算什么,我对死人没兴趣!”
他忽然间足尖一点飞上树梢,低头睇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他伸出手,狂傲地,嚣张地说:“我预定了你。”预定了,展晴语下一世的人生。
他并没有说出最后几句话,不过是想吓吓他们。
他太过狂傲,即便他爱展晴语,但他也不允许低下头去求她。
何况,这样求来的是个死人,又有什么用?
她会一辈子愧疚于他,一辈子记得这件事,那就够了。
如果不能得到全部,那还不如直接舍弃,免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成了鸡肋。
他飞身狂笑而去,阳光在他身上度上万点金光,让他有种飞天而去的感觉。
仿佛瞬间,他化进了那阳光之中,再不复见。
展晴语紧握的双拳陡然松了下来。
她蹙眉,忽然间有些感慨。
“我没想到他居然肯放弃。”
顾忘若有所思:“你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吗?他说他预定了你。”
展晴语蹙眉,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会还来捣乱吧?
她心中忐忑不安,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弱点在腋下的?这么机密的事情,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顾忘点点头,许久才道:“我还有个亲妹妹,现在在他身边,名唤晚汀。她当时因为在外地亲戚家,逃过一劫,后来失散了,竟流落到了血宫之中。这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
展晴语诧异,“原来如此,难怪你能知道这件事。”
实际上,在晚汀查探到展晴语的下落之前,多年前便因缘际认识了顾忘。
他们两兄妹早就相识了,且一直暗中互通消息。
后来沐邪要来找展晴语时,晚汀探查到了展晴语的消息,也得知了顾忘跟她的情况,她为了防止沐邪对付自己哥哥,便将这极其隐秘之事告诉了他。
不然,顾忘也不可能会知道如此机密的。
展晴语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过分?”
顾忘回眸:“现在你已经觉得,报仇有时候对自己而言其实也是很痛苦的事情了吧?”
她点点头,目光有些迷茫:“我知道做错了一些事情。就像现在,其实对沐邪,我也对不起他。我利用了他不是吗?为什么当时我报复心切。现在,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欢喜?”
“这本来就是伤人伤己的事情,你会感觉不开心也是正常的。”他与她并肩而立:“为什么不学着放开呢?我现在觉得,无事一身轻,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想复仇不复仇的事情,真好。”
她侧眸凝视着他,此刻,他斜靠在回廊上,眼睛仿佛在凝视着那白云之后悠远的世界。
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痕就是过去留下的,此刻看去,竟仿佛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了。
是啊。
为什么,她还不能学着放下呢?
是不是真的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才悔之晚矣?
展晴语微敛眸子,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与他一起凝视着那湛蓝的,一碧如洗的天空。
天气真好。
有淡淡的花香拂过,在鼻间回旋,鸟雀的啾啾声清脆地回荡开来。
一行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上天空,消失不见了。
秋高气爽,正是好时节。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安静下来,才能细细地品味这人生中许多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这才发现,天地之间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
为什么不能把心放下,不能让自己回归这一切?
她闭上眼睛。
有风,细细地刮过面颊,温和的,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慰着她。
“我明白了。”
“嗯?”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何必再执着那一切呢?”
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心深处折磨之中。
就像此刻,放下,心,无比地安静。
展晴语转身回到房间,轩辕墨还没有醒来。
“他是不打算醒了吗?”她低喃着,指尖温柔地轻抚着他的面颊,整个人的表情柔和而带着几分怅惘。
霍鹰点点头:“我觉得,他可能是自己不想醒过来,不然,按理说也该清醒了。”
“他不想再见到我了。”展晴语笑了起来,“还写了放妻书给我。你知道吗,霍鹰,我本来一直想拿到放妻书,可现在,我再也不想要了。我做了这么多的事,可是最后怎么样呢?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
霍鹰眸光一转:“可你已经伤害他了。他这一生一直都过得凄苦,直到遇到你好像才有人生的一点快乐,可是,你却也这样背叛了他。我觉得,他已经崩溃了,宁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愿再醒过来。”
展晴语指尖顿时收紧,“他不想醒了吗?”
霍鹰点点头。
“他会醒过来的,能麻烦你先离开吗?”她头也不抬地说。
霍鹰欲言又止,见她似乎要跟轩辕墨独处,便不再说什么,随即离开了。
房门吱嘎一声轻响,整个屋子便安静了下来。
她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着脸庞,他的呼吸比起昨日已经好了许多。
也许是他不想醒来,此刻,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仿佛一个死人一般。
如果不是她还能偶尔感觉到他的呼吸,真要怀疑他就这么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