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田燕青把风尚的装修风格全改了,这几天一直在找我要钱呢!”刘威苦笑道。
“哦?他又要折腾什么花样?”牛欣双手交缠在一起,下巴搭在指头上,坐在办公转椅中饶有兴趣地问道。
“本来我以为他就是把被砸坏的东西换一下,没想到大张旗鼓地找了装修公司,要重新装潢,估计吴浩这么些年在风尚的痕迹半点也找不着了!”
牛欣狭长的凤眼眯起,轻笑道:“这是要破而后立么?怎么有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感觉?真当自个是风尚的老板,和小孩子闹过家家一样?”
“起初预算是二十万到三十万,现在被他这么一折腾,差不多要破一百万了。”刘威扶了扶眼镜,说话间小心地瞥了一眼这个心思薄凉的女人,生怕她神情异样。
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如帝王般高傲的女人,为何对这间算不得值钱的风尚如此上心,但他可以确定,风尚对她意义特殊。田燕青搞了这么一招先斩后奏,就不怕忤了她的心思么?该说那年轻人头脑发热呢,还是说他这是在火中取栗行了一招险棋?
牛欣只是淡淡一笑,“随他搞去吧,风尚,顺其自然吧!前些天我去了趟风尚,都站在门口了还是没有走进去……也不知道当初为何任性得非要买下它!田燕青找你要钱重新装修,给他就是了。不过留个心眼,查查他的账单有无差池,一百万的流水账,从里面匀上五六万出来塞进自个腰包,不是什么难事,当初吴浩不久经常这么干么?”
刘威脊背骤然犯寒,不禁低下头去,不敢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果真是条斑斓鲜艳的竹叶青啊!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太让我失望了……那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意味什么?当初我拿到第一笔两百万现金时,本该将这笔款投进刚周转开的生意中,却任性得自己花掉……以我的定力都如此,田燕青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她眉眼笑得柔美,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冰冷如刀锋。
“小姐,您是不是在刻意培养田燕青?”刘威小心地问了一句。
“算不得培养,只是和我老父亲赌气呢!我不甘心输给老爷子一辈子,拼命想从被老爷子看好的年轻人身上找点毛病,想看着田燕青摔下来能摔多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牛欣仰起脸,笑意盎然,她白皙的脸泛着柔光,像覆着冰雪的冬梅,柔美又冷冽。
刘威吞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翻动,低下头去,他此时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女人的心思深沉又恐怖,与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无二,她可想过正因为这个与老父亲赌气的小小念头,足以将那个年轻人毁掉?吴浩已经被毁了,田燕青又能撑多久?
她心里会在意吗?
她不会在意。在牛欣眼里,万事万物都不是唯一的,都是可以用来顶替的,风尚的经理没了,再找一个便是,她的玛莎拉蒂坏了,再换一辆便是,一个有点前途的年轻人被毁了,还有无数个更有才华更有可塑性的年轻人来顶替。
她已经将一切都攥在了手心,可这一切又像个任由她玩笑戏谑的游乐场,厌弃烦腻了随时都能潇洒丢掉,不多看一眼。
就算是他,跟随这个女人共事五年多,依旧难以看清她心中所想,他不敢妄加揣测,他一直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或者说,她身边总有一层看不见的壁垒,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无人能触及她的心。
他回过神,不愿再想这些令人心生无力感的事情,继续说道:“小姐,那田燕青还准备在重开业那天,举行一个开业酬宾,当天酒水消费免单……而且,还邀请您赏脸前去!”
“哦?我去我的店还用得着给他一个小小的经理赏脸?不该是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看他不顺眼随时将他一脚踢开么?”牛欣冷然说道,那股薄凉冷酷的气势透体而出,仿佛她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旋即,她笑了,模样莞尔,像个青涩的小女孩,轻轻摇摇头,兀自笑道:“真是的……那孩子这么大胆子邀请我,是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么?想讨好我?当初吴浩可是打死都不敢来见我,我给他打个电话,能吓得他两天瘦掉三四斤……田燕青,总是一副很讨喜的笑脸!”
她抬起头看着刘威,“告诉他,到时候我会去看看重装好的风尚。”
刘威惊奇地发现,她的竟也能笑得如此温柔,这在他印象中是极少见到的。这个强悍如帝王的女人最近的笑容似乎多了起来,那种温婉的,和南方弱水畔边长大的姑娘一样的清丽柔软的感觉漾在空气中,在她身边似乎不用和以前那般战战兢兢了。
他想起前两天,重阳节时,她命他买一大捧茱萸回来,插在一个瓶里,摆在办公桌前,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倦怠的猫般趴了整整一下午。他必须得承认,牛欣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远强于与一般男子,据说当年她还上大学时,便是学校国旗护卫队的队长,意志力堪比最坚硬的钢铁。
可那一天,他竟看到了这个女人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怠疲惫,她就那么趴在办公桌上,将需要她批阅的文件豁到一边,下巴担在重叠的胳膊上,呆呆地对着那捧茱萸看了一下午,像在看久别重逢的情人。
那天下班时,他特意留意过,牛欣将那捧茱萸抱在怀里,碧翠的叶子,绯红似火的细小果实,那么一大捧被她抱在怀中,她长发飞舞,眉眼中透着极少见的悲戚,像悼念逝者的落寞女子。
九月九日重阳节,插遍茱萸少一人?在她心里是不是有个豁口,没有人替她修补,所以凌冽寒风透过这个豁口刮进来,将她整个人都变得冰冷孤傲,就连心脏中泵动出的鲜血也像混着冰碴的雪水?
那天他站在锦华大厦二层上,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她捧着茱萸缓缓走过停车场,少了往日那股大步流星地潇洒感,柔美的面庞满是隐忍的悲伤。但是,他看到她将那捧茱萸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嘴唇嫣红如同茱萸,接着整束鲜红灿烂的茱萸被她塞进垃圾桶中,旋即转身,大步朝她的玛莎拉蒂走去,毅然决然。
转身的那一刹,所有的倦怠,悲伤,踌躇,犹豫,那所谓的女子情怀,像水被海绵吸收殆尽般一扫而空。再看清丽面容,冷硬似铁,眉眼间线条锋利,那猫儿般柔和的缱绻不见分毫。
转身前后,判若两人。
那一刻,刘威深深觉得,这个被奉为南京女帝的女人,只是个女人而已。就算她行事言谈如何薄凉寡淡,再怎么不近人情,坐拥何等磅礴的权势,那层冰雪般冷硬的外壳下,依旧有着无人可以触及的柔情。
究竟是何人何事,能让这个帝王生出缱绻倦怠来?刘威不敢妄想,若她心中真的深藏一人,那人定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吧!
刘威仰起头,锦华大厦最顶层,办公室顶端的玻璃幕墙投下柔和的光线,一束束阳光透过斑驳的幕墙,像一道道利剑划下,映照在她绝美的脸上,耀眼得触目惊心。
他心中低低叹息一声,恭敬躬身,缓缓退了出去。
当办公室的门快要关上时,他扭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那么一道纤瘦苗条的身影,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一片盛景,任谁看到,都会赞绝女子竟也能有这等磅礴气势。
可跟随牛欣已有些年月的刘威却觉得,这俨然如帝王的女人,坐拥万里锦绣河山也填不满内心一片空旷冷寂,高高在上,金碧辉煌,却只是孤家寡人。
十月二十号。
风尚的重装修进入尾声,除了还有些废料残渣需要清扫收拾,店里焕然一新,找不到分毫过去的印记。
除了北边墙上那整整一面墙壁的热带水族箱得以保留,其余的装潢全部撤掉换新的!不再是之前那般冷冽铮亮的金属和玻璃为主的前卫化装饰,田燕青别出心裁地选择了柔和的砖红色基调,桌椅也是涂着红柚色的清漆,几根柱子用青石包裹垒砌,刻意留出了诸多石缝,缝隙里栽种着一束束耀眼妖冶的紫罗兰。之前变幻的多彩灯也拆了,换成朦胧的金黄色灯光,柔和温暖。
很有家乡青石红瓦的感觉,看的田燕青心里很舒服。
设计师选择这般设计时,考虑到酒吧在不同时间里需要不同基调,譬如进入十月下旬,天慢慢冷起来,金黄色灯光照在砖红色的墙壁上,很有暖意,坐在酒吧里喝一杯白兰地,从口腔一路烧灼到胃里,整个人从心里都暖起来。到了夏天,阳光炽烈,这些青石红砖看着便能让人心神沁凉,坐下小憩片刻,啜饮一杯加冰的红酒,该是何等滋味!
田燕青虽然不懂这些意境感觉,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便拍板敲定就这么搞!就他这么个小小决定,折腾下来足足花了一百一十万,他还不好意思给刘威狮子大开口,就支支吾吾说给个一百万整数得了,自个又悄悄垫了十万进去。
可看到焕然一新的风尚,他心里高兴。
孙狗子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燕青兄弟,这下像回事了,像回事了,这下就是咱自个的店了。之前那样的风尚总觉得生分,跟在热炕头上睡了别人家老婆一样,心里膈应得慌……”
田燕青双手叉腰,心情一片大好。
他没理会这牲口的荤话,掏出粉红色小手机,拨出那个他从没打过的电话。
“喂,哪位?”
田燕青乐呵呵地说道:“我是田燕青,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像风铃般清脆地笑了一声,“记得啊,怎么了?”
“那个,我的酒吧装修好了,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明天我就重开业典礼,你能来吗?”田燕青说话时,伸手攥住了衣角,牙齿咬住嘴唇,生怕被她拒绝。
“嗯——好啊!”
就像福音临世,田燕青整个人都有些膨胀雀跃,握着手机嘿嘿笑着,像个傻子。
孙狗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好南瓜都让猪拱了!”他一脸鄙夷,一手抹着汉奸大背头,另一只手冲着那傻笑不止的犊子狠狠比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