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集团所属的一座大厦最顶层，整整一层近一百五十平都被作为办公室所用，且只属于傲然如女帝的锦华总裁一人。
牛欣，这个天之骄女般至高无上的存在依然是一幅完美无瑕的模样，她将头发简单地挽了个结，穿着休闲的衬衣和牛仔裤，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听完金丝眼镜男刘威的报告，嘴角笑意清浅。
“他知道我要给他一座放在市面上能卖五百多万的酒吧餐厅，什么反应？”牛欣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很轻柔，像小夜曲般令人舒心，可听久了，就能觉出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蕴藏在深处的那股韧性和薄凉。
金丝眼镜男站得笔直，像听候长官命令的士兵，远没有在田燕青和孙狗子面前的气定神闲。
“田燕青表现很雀跃，很兴奋，看不出来紧张与否，或者说他还不知道彻底接下风尚的困难所在。倒是他身边有个叫孙狗子的人，其貌不扬，但绝不简单。”刘威如实汇报。
“有点意思，老爷子看好的人，最起码都胆气过人，不说能不能做成一件事，先把事揽在自己怀里再说，跟狼一样的狠劲。他要是能过了吴浩这关，勉强就能打个六十分及格。”牛欣似笑非笑地说道。
“估计他赢面不大，吴浩虽然看起来是个笨拙胖子，但心思极细腻，又能下得了狠手，为人贪婪无比，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田燕青这是要把钱从他兜里往出掏，估计他会动阴招。”
“可这边还有个狗爷孙狗子，这个人三教九流样样涉猎，在下九流中名气响亮，有他在，田燕青不至于一上来就被吴浩压死。若是他们真撕破脸要私底下你死我活——”
“要不我警告吴浩一下？让他别对田燕青下狠手？”刘威试着揣摩这个女帝的心思，小心问道。
“不——你别出面，我那时给田燕青的原话就是只给他这个机会，能不能成大事，是死是活，我一概不过问。就算吴浩把他杀了，我也不会掬一滴同情泪，一个野山里出来的穷小子，想往上爬，哪里有这么简单？”
刘威心中犯寒，果真还是摸不透这个强悍女人的心思啊！像玉兰花般出尘清丽的牛欣，就是人情味太过寡淡，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以投资的心态来看待，头脑清醒冷静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机构，少了女子诸多婉转优柔的细腻心思。多少次在牛欣身边，他都觉得伴君如伴虎，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反正风尚是我的私人产业，任凭他们折腾，田燕青能压下吴浩，很好，少一个恶心我眼睛的玩意。按辈分算，吴浩该叫我一声表姐，他做了什么事装着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只是介于这层血缘关系，我不好把他直接扔进长江。若是吴浩把田燕青玩死了，没关系，起码我证明了老爷子看好的年轻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连一座小小酒吧餐厅都摆不平，还妄图成为比肩大风流的人物？”
刘威屛住了气息，这些话他最好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别往脑子里记。
果真啊，她人情寡淡已经到了金石难开的地步。也不知道牛女王与她老父亲当年有何冤仇，过了这么些年，依旧让她难以释怀。
“其实我心里是希望田燕青能赢，风尚是我还上大学时就常去的店，算是为数不多的值得我去怀念的东西。我赚到第一笔钱时，正是我事业刚起步，资金链缺口很大，本该把赚的钱作为周转资金投进去，结果和小女生一样看到想要的就非得买下不可，任性地把赚的两百万全花掉买下了风尚……虽然风尚归于我名下，大学毕业后十几年，我一次都没进去过……一次都没有！”
刘威竟怔在原地，他第一次在这个强悍女人的精致侧脸上，看出一股忧伤的神采来。她淡淡妆黛的眼线微微翘起，视线透过落地窗看向繁华喧闹的南京城，看向远处匹练般弯转的长江，视线没有焦点，就那么散漫地看着，眸子里泛着回忆的色泽。
一个强大得如同帝王的女人，偶尔流露出一霎那的优柔婉转，足以令任何一个望而却步的男人心神迷乱。刘威此时就是，这个拥有清华大学金融学硕士学位，在商界打拼十几年的精英人士，此刻竟不得不闭上眼睛，紧锁眉头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他有时总会想，这个女子帝王会不会选择结婚成家？他不知道怎样的男人才能令她心甘情愿穿上婚纱，能令她流露出小女人的温柔娇羞，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个负手而立，执掌价值上百亿元资产的企业，如女神如帝王般无可匹敌的女子会有成人妻成人母的一天，她仿佛生来就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者，她的凌厉，她的锋利，她近乎于冷酷的冷静，仿佛都是与生俱来的。
《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细腻温柔像无孔不入的涓涓细流滋润万物。可眼前这个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南京城的女人，像阿尔卑斯山脉经年不化的寂寥雪线，像遥不可及的耀眼星辰，只能让人静默仰望。
“还有什么事情么？”她转过头，瞥了怔在原地的刘威一眼，极锋利的眼神一扫而过。
“哦……啊……对了，前些日子有人看到田浮屠的儿子田千烈到了南京，要不要调查一下他的目的？”
“田浮屠家的公子哥？不乖乖在京津作威作福，跑到南京做什么？”牛欣微微蹙眉，又笑了笑，轻声说道：“不用管，我和田浮屠没什么利益纷争，用不着兴师动众，倒是杨云昊神经得绷紧了吧？”
“的确，田浮屠名下的亚洲长生集团依然在朝南方发展，北京作为首都，诸多限制政策，对于亚洲长生这种以地产业为主要业务的企业影响很大，再不开辟新的市场，亚洲长生很多布置都会施展不开。但同样是以地产实业为主的景帝集团容不下比自己规模庞大的亚洲长生来分一杯羹，田浮屠与杨云昊之间，除非各退一步，否则两家总规模都超过百亿的集团，都得伤筋动骨一番。”
“你还是没到我这个层面，所知道的都是明面上的生意纷争，都是在市场规则框架下合法的争斗，但是要我说的话，田浮屠与杨云昊必定会死掉一个，亚洲长生和景帝实业必定会一个并购另一个的下场。”牛欣转过身，倚靠在落地窗上，双臂抱在胸前，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可看着她美好动人的笑脸，刘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田浮屠和杨云昊，这两人先枪毙掉再慢慢查他们的底细，就会发现谁死的都不冤。田浮屠比杨云昊大半辈，但他们的事业曲线如出一辙。亚洲长生成立了二十年，第一次崭露头角，是竞标北京西单一块地皮时，结果呢，最大的竞争对手在竞标前一天不明不白死了，那一次，亚洲长生不但省下两个多亿，还顺便吞并了最大的竞争对手的核心产业。之后亚洲长生每次有大动作，都会有人倒霉，呵呵，有大城府大手腕的田浮屠，根本就是一条游走在体制外的毒蛇，所以圈里人常说田浮屠二十年建立了一座灰色帝国，为何是灰色？黑白参杂，黑色势力扶持白色产业，白色产业又滋养黑色势力，一黑一白，就跟太极阴阳鱼一般浑然天成。”
“难道亚洲长生的大老板，田浮屠先生，是涉黑人士？”刘威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堵得发慌。
“不要胡说。”牛欣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中国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黑社会，远不像意大利或者日本那般黑社会与政府高度契合，利益纠缠像树根一样复杂，顶多就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让自己利于先天不败的地位罢了。”
“那……可是……田浮屠先生……”
“很受打击吧？我知道你们学金融的不少人都将亚洲长生和田浮屠视为偶像，但真到了这个层次，你就会怀疑他们究竟晚上能不能睡个踏实觉，我都替他们揪心。”牛欣清浅地说道。
“景帝实业的老总，杨云昊先生也是如此？”
“差不多，相比于田浮屠的深沉城府，杨云昊更激进些，做人做事更不留余地，很强势手腕很强硬的人。只是杨云昊多少都有些将田浮屠视为赶超的对象意思，就注定他的成就要比田浮屠低不止一筹，也许现在还看不出来，再过十年，亚洲长生依旧是亚洲长生，田浮屠还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田浮屠，杨云昊是何下场，就不得而知了。老爷子有一句话说得好，多行夜路终遇鬼，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我否定他否定了快二十年，可这句话一直令我心悦诚服。”
能气定神闲谈论京津和苏浙两大枭雄，除非自己也是那一层次的人，说出来的话才能不被人觉得狂妄笑话。刘威对田浮屠和杨云昊的事迹更多的是传闻，还有明面上的商业成就，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人都是站在时代风口浪尖屹立不倒的人物，但眼前这个窈窕女子，能风轻云淡点评两位大枭，自身又该何等彪炳？
女子强大若此，又该何以盖棺定论？
“那……那……小姐，斗胆问一下，您当初事业刚起步时，是不是也与田浮屠和杨云昊一样？”
刘威一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说出的话无法再收回，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牛欣背靠落地窗，这座近百层的高楼大厦最顶层，将南京尽览眼底。落日黄昏，此刻笼罩在灿烂夕阳下的城市仿佛都是她的背景，整座城都是她的舞台，她便是这座城池唯一的主角。
她笑容轻浅，双手十指交缠垂在身前，干净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衬托出玲珑身段，此刻她与南方若水清婉的女子一般无二，柔声说道：“与他们比起来，我更细心些就是了，我的过去，无人知晓！”
这一刻，她看向刘威的眼神，像看到臣子将她赐下的鸠酒一饮而尽。
她眼角轻佻，嘴角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