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棋道人道

见那两个老者弈棋，小乙也不招呼，自接过了公孙止手里的酒，往里屋去放了。张良看那棋盘，乃是一块石板刻的，用三块石柱支撑，便成了一张石桌，既可以下棋，也可以吃饭喝酒，棋盘旁有个酒壶，两个老人身边一人一个酒碗，碗里的酒都已到底，于是张良拿过酒壶给两位老者一一添上，添过酒之后，这才看向那棋局。

张良本是棋道高手，自负天下之间，能胜过自己的人，不出三五个，看这棋局，却着实吓了一跳，黑白两子占位、防守、围堵、拼杀，竟是步步玄机，你来我往之下，竟然毫无破绽，一时间看得痴了。公孙止虽不擅棋道，但看棋盘中局势，也知是高手相斗，遂站在旁边，也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一局下完，两位老者碗里的酒又早已干了。那葛衣老者道：“你个糟老头子，下棋还是这么臭，我都让你三子了，你还赢不了我，哎，真没用，无趣！无趣啊！”原来那葛衣老者，竟让了青衣老者三子，这青衣老者，在公孙止看来，已是一流高手，却还差了那葛衣老者半截。青衣老者笑道：“论下棋，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谁不知道你荀况的棋艺高绝，罕逢敌手，何况我本来也不想陪你下的，是你非要拉我来的，如今来了客人陪你摆棋，我倒是可以解脱了。”说罢笑着瞧了张良一眼，慢慢地站起来，踱去院外去了。

原来那葛衣老者，就是张良要寻找的荀子。张良沉浸在棋局中不能自拔，尚自牢牢盯着棋盘，把那棋局的开局、起势、交战，一一揣摩，一局精彩的棋，竟被他揣摩得八九不离十，看那棋时，胸中似有百万精兵交战，往来厮杀，千变万化却又精彩纷呈。待得那青衣老人走出院子，方才回过神来，心想自己若是那青衣老者，不知能否赢过这位前辈。忽想起那青衣老者的话，面前这位葛衣老者，就是自己要找的荀子，连忙拱礼道：“荀夫子安好，晚辈张良字子房，拜见荀夫子。”

那荀子童颜鹤发，精气朗朗，见张良见礼，抚须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很会占便宜，刚见上我老头子，就夫子夫子地叫上了。”张良也不改口，微笑道：“夫子的亲传弟子韩非，待子房如亲弟，夫子是子房兄长的老师，自然也是我的老师，叫一声夫子，又有何不妥呢？”

荀子笑道：“你这娃倒是伶俐，比非儿机灵了许多，你说非儿待你如亲弟，你有什么物什来证明？”

张良听荀子问证明之物，微微一笑，从自己的儒服袖子里取出一本羊皮书，正是离开张家时从书房拿的那本，双手递予荀子。荀子打开来看时，一片泪就湿了眼眶。原来这本羊皮书，乃是当年韩非在荀子门下时，亲手抄录的《道德经》，荀子没有子嗣，早把心爱的弟子韩非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却奈何韩非被李斯陷构杀害，如今睹物思人，自免不了一阵伤感。

张良见荀子伤感，正想安慰一番，哪知话没开口，荀子又换了一番面孔，贼兮兮地对张良道：“小子，听说你棋艺不错，来陪我下两局吧。”看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伤感的样子？张良听了，不禁啼笑皆非，这个荀夫子，倒是个棋痴，不过能遇荀子如此高手，张良也是手痒，早起了较技之心，于是拱手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就在青衣老者方才坐的石板上坐了，那叫小甲的童子，见张良要与荀子下棋，虽然心里认定张良必输，但还是利落地把上一把的局收了，黑白两子各分一个盒装了，只留下四个角黑白各两子，是为座子，支着下巴等着看张良的好戏。

张良心道自己年轻，理应让荀子先行，于是道：“子房乃是晚辈，晚辈该尊敬长辈，还请荀夫子先行落子。”说着，把装有白子的棋盒推给荀子。荀子一听，不高兴了，板着一张脸说道：“你这后生，莫不是瞧不起我老头子，还是自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张良解释道：“子房不是这个意思，子房是晚辈，自该让长辈先走。”荀子吹着胡子，道：“我是老的，老的该让着小的，所以该你先走。”张良无奈，正还要推辞，一旁的公孙止瞧不下去了，道：“棋道无长幼，你们两个不如猜子先行。”荀子一听，眼前一亮，这倒是个不失公平的办法，于是看了一眼公孙止，道：“这个小伙子说得好，咱们猜子先行。”遂拿了黑白各一子，把一子握手里让张良猜了，张良猜了白子，打开一看，却是黑子，于是荀子执白先行。

荀子自知弈棋一道，不能有片刻骄心大意，很多棋道高手，因为骄傲轻敌，一步输步步输，乃至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打败的事，也常有发生。所以提了十分的精神，不想因麻痹大意而输给张良，于是落了一个稳妥的开场，在自己左手边角黑子旁落了。张良和荀子下棋，也不敢大意，乃把自己左手边的角占了，和荀子的黑子遥遥相对。小甲在一旁看着，心想只是普通的开局，并没有多大的意思，待得荀子与张良各行了五六步，荀子设了一个小套，张良并不中计，兀自经营自己的势，才看出张良围棋功底不差，又各落了十多子，看张良与荀子你来我往，丝毫不落下风，才惊觉这年轻的儒生，对于棋道的理解，可能不下于自己师父。于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也沉到了棋局中去。

公孙止对于棋道，并不怎么精通，也不怎么入迷，先前荀子和青衣老者的对局，还能勉强看得明白，看这张良和荀子的对局，竟是有些摸不透了，只觉得每一招都好像很有玄机，可是玄机在那里，却又无法想通，反倒弄乱了脑子，索性便不再看，却看那小甲童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不时点头晃脑，心知这童子的棋艺，怕也是不低。想着他们三人，俱都沉到围棋中去，自己在这干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进了房门，去寻那小乙，想逗弄小乙说说话解闷。

进了门来，看见小乙正在厨下烧水，于是到灶前拣了席位坐下，帮着烧火，向小乙问道：“诶，小乙，你和你哥哥长得这么像，酒店主人是怎么认出你的？”小乙瞧了他一眼，道：“我和哥哥长的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不要说是酒店杜伯伯，就是我们师父，也不能把我们分辨出来。所以我师父想了一个法子，把我们穿的衣服，各绣了一个字，刻着我们的名字，呐，你瞧。”说着，把衣服胸前的字指给公孙止看。公孙止一看，果然衣服胸前绣了一个字，自己却不认得，想来是楚国的“乙”字，自己不认得楚国文字，只把那字当做装饰，难怪想不通其中原因了。

小乙看公孙止面色，猜他不认得这个字，嬉笑道：“你呀，真是个笨蛋，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来问我。”公孙止苦笑，想起张良被小乙呛的不轻，心想：这小乙倒是个耍嘴皮子的。不想去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计较，于是道：“小乙呀，我看你和你师父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了？你师父是何方高人呀？”小乙听他说到师父，一脸的自豪，道：“我师父，那可是楚国的名人，虽然姓和名没有人知道，但是人皆尊称‘楚南公’。我师父最擅长阴阳卦术，天下间可没有我师父算不到的事情，我看你那武夫模样，可能连我师父的名号都没听过呢！”

公孙止听了，那青衣老者果然就是楚南公，心想这次算是来对地方了，又想到这个小乙嘴子挺损的，自己本想来逗逗孩子，结果捡不到便宜还被一个小孩给逗了，不禁有些好笑，还是别在小乙面前献丑了，于是道：“你整天这么忙，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小乙道：“岂止是忙呀，根本停不下来，叔叔，你要是闲着没事，便去后山捉两只野物来，权当今天的菜。那院子里的鸡鸭，大半要生蛋的，生蛋的动不得，不生蛋的，要等后天的客人来才能杀。我看你五大三粗，捉两只野鸡应该没有问题吧。”公孙止又被一阵挪耶，连忙败退，道：“好咧，我这便去捉。”

出了门来，看院子里的张良和荀子，却是吃了一惊。只见张良和荀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专心致志地在那下棋，两人俱都目不斜视，完全沉浸到棋局中去，但两人身上似都有气溢出，一黑一白两股气，交融碰撞，似有千军万马厮杀的场景，夺人心魄，使人心中凛然。公孙止精于剑道，知道剑术高手，到了一定地步之后，会有自己的气场，出剑也会带有剑气，自己的师父盖聂，便是能把气场内敛的人物，平时使人感觉不过凡人，但一旦出剑，那气势之强，足以令一流高手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