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春初的夜依旧有几分寒意,沈焕将这些时日的种种原委与云锦说尽,终是见她噙了泪望去了窗外,灯火昏黄,沈焕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许久之后,只听云锦开口道:“云锦不知还能为殿下做什么,竟劳烦了殿下亲自寻了来。”
沈焕闻言,低头沉思许久,他知云锦心中苦涩,一夜间她赵家满门皆亡,如此重创她一时间许也不知如何面对,而沈焕犹豫再三,他只觉当下与她再言其他竟是有些残忍,只是他又知道,箭已在弦上,若他说要回头,赵征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思虑多时,沈焕终是凝眸而语,道:“吾深知赵将军一切皆为小王着想,殚精戮力,诸多不易,只是太子被废之后,父皇心有余悸,遂将立储之事一拖再拖。各位皇子皆在暗中笼络朝臣,为将来打算。”
沈焕顿了顿,埋眼略一思忖,忧心道:“小王府中尚有嫡妻,却是多年不见所出,父皇许是忧虑,前几日便是下旨将窦将军之妹指与我为侧夫人。”
言语间,沈焕握住杯盏的手微微用力,指节间稍稍泛出点白色,云锦闻言却颇是不解,疑惑道:“皇家本就是以子嗣为重,若说要迎娶侧室也多是常事,王妃定能体谅,殿下又何故烦恼。”
沈焕微一皱眉,轻拂了衣袖叹道:“我所顾虑并非是我妻室,而是那窦策。此人奸滑,总在我与沈肃之间权衡,此番婚事皇上降旨,他只得照办,只是倘若他暗地已与沈肃为盟,他日窦家千金入我王府,我一言一行岂不是都入了沈肃耳目。”
沈焕顿了顿,沉吟片刻,继而又是凝重开口道:“若是窦策有意与我结盟,我却是处处提防那窦家女儿,也着实是不妥。”
云锦听罢,已然明白了沈焕言语之意,说到底,窦策在暗,沈焕在明,他多半是不会安心的,只是她转念又想,此事关乎重大,她素未见过那窦策,今日又是如何能帮得上他。
至此,她为难开口道:“云锦深知殿下难处,只是我与那窦家从未有过交集,又是如何可以知晓那窦策心思?”
沈焕闻言倒是淡淡一笑道:“我已为你打点一切。这几日因为婚事,窦家上下人手吃紧,窦策命人买几个仆婢回去以便差遣,你到时只要与那位前来料理的家丁说你是那陈白的远亲,他便能引你进府,你再伺机刺探,许能弄清窦策用意。”
云锦听罢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事本就关乎重大,窦策又是奸猾,如何会与一个方入府没几日的仆婢多言其他?”
至此,沈焕正欲开口再说,却听身后有了动静,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尼师一身素衣挑了帘从房里出来。
:“师父!”云锦轻唤一声便迎上前去。沈焕心想这大概便是那了静善法师了,只见那尼师缓步上前来,低了眉眼,行了个合十礼道:“贫尼见过潭溪王殿下。”
:“法师不必多礼了。”沈焕起身,顺势轻扶了一把静善法师,那老尼师倒也不见外,淡淡一笑便在案前坐下。
:“我看天色晚了,潭溪王殿下不如在这里用些简单斋饭罢。”静善淡淡道。
沈焕听罢忙是连声道谢,静善法师祥和一笑,转眼看那立在一旁的云锦,轻声交代道:“云锦,去备些简单素斋,我与殿下尚有话说。”
云锦闻言,埋头应了一声,又是匆匆看那沈焕一眼,便是转身往屋外步去。只觉她已然走的远些了,那静善法师便回头来看那沈焕,神色转而变得肃穆许多。
:“方才潭溪王所言,贫尼在房中便都已听的真切了。”静善法师缓缓道。“实不相瞒,赵氏劫数难逃,记得云锦七岁重病,那日机缘际会我路过赵府,见这女童生得灵巧,实不忍看她卷入日后杀戮,便托医病之词带她回来修行,只是这孩子佛缘甚浅,虽生性聪慧,但执念太重,总断不了凡根,我便带她隐于深山之中,想断了这俗世的纷扰,只愿可以保她一命,怎知如今还是躲不过去。”
沈焕听罢微微拢起眉头,开口试探道:“那法师的意思是?”
静善法师略一迟疑,终还是开口道:“我本佛门中人,并不关心朝中纷争,只知赵老将军生前嘱托定要保云锦性命,所以我断不能让她随你下山,殿下可否放她一条生路”
沈焕听罢,指腹轻轻摩挲这杯口,他此刻想,自己这番来找云锦似乎是唐突了些,赵征确实说过云锦可信,只是云锦七岁便寄养在外,早与俗世划清了界限,此番法师又与他言尽种种,至于云锦的性命之忧他只觉是过于言重,但转念想,若是引她入局确实是让她铤而走险的事情,而他这般来求,许是真能把她推上绝路。
沈焕不语,只顾埋头看去杯中半凉的清茶,他念起赵老将军,他戎马一生,终是为朝廷征战而死,而那赵征一心拥立他,为此他惜搭上赵氏满门性命,除此之外,还有那赵家族中几代战将以血换来的将门荣耀,原本一个忠孝世家却是为他生生背上了逆贼的骂名。如今静善法师只是求他放过云锦,他怎能不答应,而这“放过”二字也是让沈焕生出千万分的惭愧。
至此,他再是难言其他,说到底此番也是机缘巧合,听说窦策要买仆婢,而沈焕身边又无其他女子可为此事,虽是顾虑颇多,但与他而言,也只有云锦尚且可用,而如今静善法师一番恳切言语,也是让他心中摇摆,他沉声许久,心中便想,若说回府再与齐襄商议,许也是有别的方法。
他抬眼看去窗外,日落红霞正渐渐散去,如墨的夜色由天边侵染而来,这空旷山谷一时间静谧如画,这里没有尔虞我诈的人心,没有尸山血海的沙场,只听远处寺庙,晨钟暮鼓,看尽春日花开花谢,雨夜许是在榻边夜读,也听得窗外雨打芭蕉,嗒嗒作响。至此,沈焕只觉心头一松,竟是淡淡笑开,此番美景谁能辜负,他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终是再未踟蹰,缓缓起身与那静善法师恭敬道:“今日小王入山确实莽撞,法师的话,小王也是听的真切,看这天色已然晚了,小王府中还有要事,便是不做久留了,至于这顿斋饭,来日若有机会时再用罢。”
说罢,只见那静善法师也是起身合掌而拜,沈焕便是微一颔首,轻拂广袖间只匆匆道了句:“小王告辞。”便是转身步出屋外。
适逢云锦正从柴房出来,正见了那沈焕一个翻身上了马,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就听那白马一声嘶鸣,云锦慌忙追上去喊:“潭溪王殿下这是要去哪?”
沈焕闻言回头,笑道:“小王下山去了,云锦姑娘好生在此地修行,你我后会无期。”说罢,他便是扬鞭纵马而去,独留了云锦站在原地,一脸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