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与元帅有隙,君上刚刚即位,元帅国之柱石,不可为了我使君上难做。现在最重要的是君臣一心,打好这第一仗。”
“狼曋说的是。那就再委屈你几日,等战事一了,我向元帅说情,为你复职。”
“谢君上!”
第二日,中军帐中,诸将焦急地等待着前方军情,帐外雪已渐止,寒风却依然凌冽。
只见一名斥候飞奔入账中,“报君上,诸位将军。秦军昨晚扎营后,一部夜袭滑国,滑国被灭,滑伯战死。秦军洗劫王宫,屠滑城,将金银珠宝及马匹妇女掠走,足足装了近百车。”
(滑国是当时一个小国,位于郑国和王稷之地洛阳之间,属于伯一级的诸侯,在以今河南省偃师市府店镇为中心的地域,是晋国的附庸国。)
听到这一消息,诸将为之一惊。
姬欢站起身来,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秦军无耻!涂炭生灵!”
“君上,滑国虽常有反复,不是导向卫国就是导向郑国,但一直以来奉晋国盟主号令。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君上定夺,火速发兵!”先軫首先开了口,众人纷纷附和。
“即是出战,总要议一议战法吧。”
先軫不懂姬欢之意,“昨日不是已定战法,由上军将领中军左营和下军奔赴泽城大营,汇合上军,截杀秦军,择地野战。”
“这军情已变,排兵布阵自需从长计议。诸位以为如何?”
老元帅求战心切,却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老大不痛快,不做声,其余诸将也不知该不该附和,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当大家犹疑不决之时,一直在旁凝思的先且居上前一步,拱手道:“君上所言不差。战法应该改变。”
先軫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站在姬欢一边,让自己下不来台,冷笑一声:“喔,长本事了!好,且听听你如何一战。”
“启禀君上,父帅。昨日之所以野战秦军,一是我大晋素来以车战闻名,排阵野战自是不输于秦军;二是时间紧迫,再不截杀秦军,恐其先入新郑。然此时情形大有不同。秦军屠城而归,必是以得胜之师凯旋,中途不会再有军事行动。从滑国至秦境,加之辎重百车,至少要走上五日,我军随时可以出击,因此不必急于截杀。”
“即使不急于截杀,总归还是野战为上,战法有甚不同?”先軫不以为然。
“父帅请看,”说罢,先且居走到帐中羊皮地图前,“中原腹地多是一马平川,适合车兵野战,虽与我有利,可捉对厮杀,必定互有伤亡。而此处”,先且居指了指崤山,“此处地势险要,中间谷道狭窄,却又是秦军回师的必经之路,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以步兵伏于两侧,待到秦军入谷,突然发起攻击,必定一战而胜。”
“胡闹!”先且居正说的得意,却被先軫劈头喝止。“伏击非正道,为中原诸侯所不齿。历来两国交战,或是排阵野战或是夺城攻坚,只有对付蛮夷,才会伏击。自周王迁都,诸侯并起,至今尚未有伏击先例,更何况我晋国乃中原盟主,怎么用如此下作战法?我看你也得去喂几天马了!”
“此外,我大晋素来以步车协作见长,车兵为主,步兵甲士辅之,如果伏击,车兵将无所作为。这不是避己之长吗?哪有此等道理!”
先軫一番话义正言辞,众将多点头称是。这让先且居一时不知所措,低头不语。
“老元帅息怒。我倒以为且居之言不无道理。能以最小伤亡取胜何乐而不为呢?仁义之师如宋襄公者,最终不过国破身亡。战胜才是王道。”姬欢也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良久。
“君上,您初掌国政。老臣说句不当的话,君上为太子时,虽曾领兵杀敌,但这排兵布阵之事,君上并不在行。先君当年也从不干涉具体战法。您还是听老臣一言,晋军以车战立国,自献公以来皆是如此,临阵换战法,而且还是从未用过的战法,兵家大忌啊!”
“元帅忠心谋国,姬欢谢过。然姬欢却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地制宜而不墨守成规为上。且居战法切中要害,甚合吾意。山地伏击,不仅能够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还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确实是好计策。”
先軫见晋君如此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一句“唯君命是从”作罢,退回站位。其余将领大多心中没底,却又不敢多言。要知道,自文公初年,晋军南征北讨,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尚无败绩,皆靠兵车野战。以步兵甲士为主的山地伏击战之前从未有过,大家跟着先君和元帅总打胜仗,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服从元帅号令。可是这次在战法上,元帅与国君竟有如此大的分歧,诸将都担心新君年轻,战场经验不足。
姬欢回到帅位,正色道:“素闻秦军虎狼之师,没想到对平民百姓亦如此残暴,姬欢少年多流离颠沛,深感百姓生存之艰,平生最恨恃强凌弱,涂炭生灵。秦人背德逆天,我晋师则要替天行道!”
“诸将听令,此战由先軫为帅,统领中军又营及下军,于崤函从东策应;先且居为步兵主将,尽选五军弓箭手及中军左营甲士,伏于崤山谷道,截杀秦军!”
“各位将军,此战务必全歼秦军!为先君祭灵,为滑国百姓复仇!”
君令已下,中军帐内却出奇的安静,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声。赵衰上前一步,“君上,自齐桓公首霸中原以来,百余年间,尚无全歼战例,大多是一方威服于另一方即止戈。如若一个不放,怕是不合周礼,有失仁义,这战后也不好弥合晋秦之隙。请君上三思啊!”
“仁义之师不是对敌人仁慈,而是不犯秋毫于百姓,我晋国与周王血脉同源,今日姬欢就要代天子兴义兵,灭了这支飞涨跋扈的秦军,为天下除害。借此,给诸侯提个醒,晋国盟主,不容撼动。”
“君令不改,全歼秦军!”
“谨遵君命。”
晋国的诸位将军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坚韧与果敢,立国初战就接连打破惯例,即是立威于诸侯,也是立威于诸将。作为元帅,对于先君之子的这番举动,先軫即欣慰又不安,看来,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先且居看着众人离开,走到姬欢面前,“谢君上,且居定不负所托,得胜而还。”
“且居,这次我可不会留在絳城等你消息,我要亲自前往,为你助威。”
“君上,这,这太危险了,万万使不得啊!”
“笑话,当年在卫国,在城濮,你我哪次不是肉搏厮杀,那个时候不是更危险?”
“可那时.”
“不必多说,我要亲眼见证首战大捷!”
“嗨。”先且居不再劝阻,应声退出帐外。
帐外冬风阵阵,打着呼哨,秦军屠城的消息把他拉回了十几年前。那一年,也是冬天,比现在更冷,还不满十岁的他跟着姐姐出来逃荒,已经记不得饿了多少顿的姐弟俩跑进了曹国的一户人家。家中老伯瞧他们可怜,给了点饭菜,姬欢和着泪水吃完了,那饭菜真香。第二天他们出城上山砍柴,希望能为老伯做些事情,傍晚时分,还没到城跟,就看到火光四起,进城之后发现整座城池被洗劫一空,尸横遍野,到处是哭声喊声。姬欢和姐姐跑到老伯家,发现一家六口均惨死家中。从那以后,姬欢记住了一个名字——白狄!
屠城两字深深刺痛了姬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握全歼秦军以及全歼秦军之后该如何待昔日盟国。但是姬欢还是下了军令,这是他为自己而战,为晋国而战,也是为战乱中无辜百姓而战。
三日后,崤函山间,姬欢一身白衣,格外显眼。自古哀兵必胜,骄兵必败!晋军将士看到新君孝服出战,士气为之一振,个个憋足了劲儿,准备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崤函谷道之险,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黄河出龙门峡谷后,由北向南,到今风陵渡口,南遇秦岭峻峰,北堵中条山脉,不得不在此拐弯向东,在两山之间滔滔东去,成了这条谷道北边的一条天然屏障。其南,是秦岭自华山、亚武山向东高峻崇险的余脉小秦岭,不可逾越。在这河与山之间的三、四级台地,是海拔都在500-700米的黄土高原,长年的雨水冲蚀,形成了一道道陡深的冲沟。只有在黄河南岸的一级台地,地势平缓,狭窄修长,是一条天然的交通通道。
谷道两侧上山,乱世嶙峋,掉光了树叶的树木形成了天然的藏身之处。晋军五千弓箭手和五千甲士在先且居的指挥下,已经悄悄潜伏其中,只等秦军入瓮。姬欢俯视着山间小道,心中平静如水,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