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赠君一曲广陵散(2)
孟良跳下车来,环视四周,这是个很特别的园林。触目处,皆状物奇石,玲珑多姿、植立庭中,中间更有奇花异木相互辉映,中间是一堆砌而成的人工湖,一道九曲拱桥横跨其上。湖的中间有一观赏亭阁,可俯视整个园景。
一黑纱蒙面身着绿袄的女子款款而来,行至三人面前,微微曲身致礼,口里嘤嘤而语:“孟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三位请随我来。”
绿袄女子举止得体,形状优雅,却好奇的盯着孟良,尽管面覆黑纱,也能感到她嘴角的盈盈笑意。
绿袄女子当前先行,三人紧随其后,走入假山,在花枝藤蔓间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一亮,一栋三层小楼跃入眼帘。
这楼遍体朱红,楼不大却整洁异常,雕梁画栋,华贵却不失典雅。楼前有一天井,用长条青石铺地,上面水平如镜。
那绿袄女子将三人带到小楼前,侧身站在门边,微鞠一躬,做了个手势请三人入内,自己却站在门外,肃立一边。
三人进的门来,又是两名蒙面的绿袄女子迎了上来。其中一人个头略高,轻启绛唇,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道:“孟公子,你们来了。孟公子请随我到内室。”话语中满是欣喜之意。
另一绿袄女子却将史涣二人让到边上的客厅,客厅的桌上泡着两杯香茶,一股清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茶几上还摆着好几种水果。
孟良随着那高个女子进了内室,里面却又是花团锦绣,富贵雍容。孟良顾不得欣赏室内的装饰,在那女子身后低声的问道:“庞十四娘?”
高个女子娇躯明显一颤,却不答话,似有似无的微微点头,脚步却不如开始自如。
走到一间净室门口,那门一下打开。三位绿袄女人一起鞠躬,口里同时说道:“请公子入内沐浴更衣。”
孟良没想到尚有如此一节,微微停顿了一会,心里想到,看来此行有惊无险,没听说要暗杀某人还要让他沐浴更衣的。干脆赌一把大的,就手解下腰上的佩剑,又从暗袋里抽出两支手弩一起递给庞十四娘。口里说道:“恐兵器唐突佳人,请代为保管。”
那庞十四娘慌忙接过兵器,不自觉的,一双柔夷却在孟良的手臂上轻轻滑过,一种麻酥酥的感觉震颤到孟良整个的身体。
那庞十四娘明显脸红了,连面纱下面微微露出的下颌都能看到潮红。
孟良进了净室,房间正中是一个大木桶,热气腾腾,水面上漂着一层鲜花,旁边的椅子上挂着一块洁白长毛巾,椅子上还放着一块来自凤翔城的香皂。
孟良见那三位女子在一边侍立,等候着为他洗浴,对着她们三人微鞠一躬说道:“三位美女姐姐,小弟身上都是疤痕,有污诸位姐姐的慧眼,还请三位姐姐先回避一下。”
那三人吃吃的笑着,一起退出了净室。就听得门外压抑着的打闹声、嬉笑声响成一片,一会,楼梯口响起了一声咳嗽声,刹那间,一切归于宁静。
孟良洗浴完毕,见边上放着一套白色的袍子,内衣、袜子一应俱全,知道是为自己准备的,穿戴起来,这才开了门。
那三人在门边敛住笑容,一起叫道:“请公子移步梳洗间,我等为公子梳头。”口里这样说道,脚下却不动步伐,三人都将庞十四娘往前推。
庞十四娘让孟良坐到铜镜前,用一块干毛巾将他的头发慢慢擦干,又拿起一把木梳,从头顶开始缓缓地将他长发梳理。
孟良见那三人均在门外,悄声问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是谁要见我,如此隆重?”
庞十四娘悄悄地瞥了一眼门口,向铜镜里的孟良竖起了大拇指。孟良诧异道:“是你师父?不是说她早就隐居不见世人了吗?”
庞十四娘不好作答,只顾为他细细的梳理。孟良却感到她的小指头在他的脸上写着什么,强忍住酥麻感,细细感觉着她的小指笔画。
庞十四娘一连写了两遍,孟良才猜出她的意思:那两个字是谦虚。庞十四娘让他谦虚一些。
孟良暗自揣摩着这两个字,一边随着庞十四娘往楼梯上走去。
在二楼楼梯口,又站着一蒙面女子,不过,她穿的却是青色的袄子。见了孟良,也是微微颔首,说道:“庞大娘恭候孟公子光临,请公子随我来。”
十四娘就此止步,站在刚才庞大娘的位置上。
走到一间向南的房间门口,房里传来一阵七弦琴的琴声,等了片刻,庞大娘轻敲房门,低声的说道:“师父,孟公子来了。”
七弦琴声嘎然而止,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质感的声音:“请公子进来坐。”
庞大娘拉开房门,示意孟良脱下鞋子留在门外,待孟良进门之后,又轻轻的将门拉上。
孟良进门,见这房间四周均无一物,唯有中间相隔六七米处各放有一张琴几,琴几下是厚厚的羊毛毡,有两米见方。
对面琴几后盘腿坐着一人,盘着高髻,也是黑纱覆面,只不过一双眼睛却露在外面,这是双凤眼,眼角处有些沧桑感,但目光是如此的沉静安然,好像能包容下整个世界。她也是身着一袭白袍,盘膝坐着,脚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袜。
她见孟良进来,也不见如何动作,却向边上平移了数尺,双手撑地,弯腰低头致意,然后又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孟良也学着她的样子,伏地鞠躬,然后在几后盘膝坐下。
那妇人左手按弦,右手拨弄出一连串的音符,一边用质地厚实的声音自顾自的说道:“老身姓庞,单名一个蕙字,自小家里穷困潦倒,养不活我,就把我货卖。那日师父正好路过,从此便收养了我。教我琴棋书画,更传授了我一身的武艺。师父死后,我便自立门户,收养孤女,专门替人刺杀仇家,收取报酬。七年前,老身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便隐居山间,不问世事。这七年间,你是我见的第一个外人。”
孟良再度微微致意:“谢大师厚爱。”
庞蕙一面弹奏着一首小令,一边继续说道:“老身出道以来,曾经砍下了六百八十七个人头,也可称得上杀人如麻了,但是偏偏对这七弦琴情有独钟,年轻时我曾师从前太傅胡广,专攻音律。那时节,胡广门下还有现今议郎蔡邕蔡伯喈,那可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精音律,擅篆书,博经通史。我自愧弗如,唯有操琴一节与他一较长短。”
庞蕙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眼里闪现出异样的光彩。孟良的眼神却盯在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想象着她是如何用这演奏出如此美妙乐曲的双手,砍下了一颗颗血淋淋的脑袋。这反差是如此之大,竟让他神情恍惚。
“蔡邕比我大两岁,我尊称他为师兄,他这人好胜心特别强,听师傅称赞我琴奏的好,心里不服,经常来找我比试。我们就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各自弹奏,废寝忘食。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庞蕙口里说着,手下不自觉的一首“长相思”悠然而起,眼角处泪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