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彦章没找专诸汇报飞狐情况,倒是号称“陕甘武才子”的延安大侠周侗找上门来。
周侗武功之外唯好笛子,水平不低了,但在淤泥岛上,吹笛子最好的是专诸。
专诸本是棉兰老岛上华裔苏禄国的小王子,自幼喜好汉学汉话,弱冠之年即回归大陆,一路行来,从闽南方言到鄂豫方言,再到长安官话,都能日常对话。专诸的轻功好,容貌身材也算过得去,在苏禄国号称“白玉公子”。
苏禄本是弹丸穷国,当初,他怀揣两个饭团子就飘洋过海来到大陆,资费显然不足,好在他熟悉汉学,知道汉学民间信仰里有杀富济贫的道理,就是认定为富必定不仁、为穷必应受助,然后从富商人家偷盗或抢劫一些钱财,除了自己挥霍也给穷人分上一点,这样,道德良心上也就心安理得了,这就叫行侠仗义。他从闽南到长安,忘记了自己是王子和富人,也是一路行侠作案,偷盗或抢劫之后,还洋洋自得地用毛笔写上“白玉公子借金钱,不到长安不归还”。其实,到了长安他也不归还,惹得各地官捕一路排查、追踪到了长安,但各地户籍中都排查不到白玉公子这个人,也排查不到专诸的户籍,遂成为大唐王朝挂名大案。只是在洛阳作案时被王彦章识破、收服,才来到淤泥岛。
在淤泥岛上,他与周侗同是两个心机不深的大男孩,有笛子做话题和联系,关系也是最好。
此时周侗来访,几句话后就说到主题,周侗是来问询《风雪飞狐》这首曲子的。周侗说:“昨晚你哼唱了一句旋律我就记住了,这曲子很适合笛子演奏的,一般乐器不可能一下子就拉到高音和超高音。”
专诸说:“兄弟说的很对,《风雪飞狐》这曲子正是飞狐梆笛来演奏的。”
周侗说:“梆笛是什么笛子?”
专诸说:“飞狐县介于河北山西之间,但风俗与两地很不相同,当地的方言和戏曲更是独特。当地的戏曲就叫飞狐梆子,与河北梆子和山西梆子都不相同。飞狐梆子主要是二胡和笛子伴奏,旋律和曲牌相对简单,基本都是起拍低,二拍高,三拍超高。它的戏曲唱词相对固定,与中国大多戏曲差不多,每句大都是十字唱词,前三字为一拍,用真嗓音起高,中三字的二拍一下子就拉到高音区,接着三拍四字就拉到超高音区。因为音区太高,后一拍往往用假嗓音才能唱出,让人感觉倍加伤感和凄凉。”
专诸说着拿出铁笛,吹奏了一遍《风雪飞狐》曲。
风来了,雾来了,
雪花飘来了。
风紧了,雾厚了,
大雪飘来了。
天昏了,地暗了,
飞狐下雪了。
天没了,地没了,
飞狐下雪了。
风来了,雪来了,
亲人远走了。
风远了,人远了,
飞狐下雪了。
风远了,雪远了
飞狐下雪了。
笛子是汉民族最古老的有代表性的乐器,七八千年前就有骨笛和石笛,不时出土问世,专诸就收藏有两支。大唐王朝还赏赐了扶桑小国四支,被他们奉为国宝,保存至今。秦汉以后就固定为竹笛,以竹子的音色和韧性最好,又容易削制。不过,专诸演奏时用的是一支铁笛,音域更广、音调更高,也就是周侗朝思暮想的那支铁笛。
周侗用竹笛演奏了一遍《风雪飞狐》,曲调也很优美、凄凉,但音高不够,达不到最理想的笛音效果。周侗说:“专诸哥哥,你只去了飞狐县十几天哎,不可能一下子就对飞狐县的民间风俗了解这么深吧?”
专诸笑了,说:“也是。”
周侗说:“对一个地方的风俗和戏曲如此熟悉,正式居住怎么也得一年以上,还得有点专业兴趣和爱好才行。”
专诸笑了,说:“小兄弟确是聪明,识人识事,什么也瞒不过你。我确实在飞狐县居住了两年还多。”
周侗说:“什么原由让你去飞狐居住这么长时间?你说过,这铁笛是在飞狐县铸造的,那么就和铁笛有关了?”
专诸说:“正是。”
周侗说:“我一直问你铁笛的来历和铸造技法,我很想作一支的。”
专诸说:“我从闽南到长安洛阳,一路请教轻功和笛子技法。轻功长进不多,笛子长进不小。笛子不但演奏技巧丰富,它的品种也多种多样,有曲笛、梆笛、定调笛、加键笛、玉屏笛、七孔笛、十一孔笛等,并形成了风格迥异的南北两派。从音高上分类,笛子一般分为曲笛和梆笛。曲笛笛身较为粗长,音高较低,音色醇厚,多分布于中国南方。梆笛笛身较为细短,音高较高,音色清亮,多用于中国北方各戏种。还有一种介于曲笛和梆笛之间的中笛。”
专诸说:“笛膜就不说了,淤泥岛到处是上等的芦苇,咱俩也多次去找过。”
专诸说:“笛子中我尤其喜欢梆笛,跟大陆梆笛一比较,我在苏禄国吹的笛子简直就不是笛子,只是少儿口哨,带孔木棍。于是我发誓学笛,不但学竹笛,更要超越竹笛,也就想到了做一支铁笛。”
专诸说:“大唐王朝有几个冶造中心,我在有名的湖北大冶没找到高师,但知道了中山国有高师,就到中山国去打听,不料,高师去了飞狐县铸剑,我就接着去了飞狐。飞狐县是大唐王朝北方最大最有名的冶造中心,我没找到中山国的高师,却找到了在飞狐县名气最大的号称“飞狐子”的铸剑师。我先是出重金请他铸造了四把虎头短刀,看他的铸造技艺是真的很高,才再出重金请他铸造铁笛。不料,他说:“刀剑可以随便铸造,但铸造铁笛不行,你一定要听我讲这个故事,让你知道铁笛的神圣。也看看你的悟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身携带铁笛的。”我心目中一直有个形象,就是武侠小说里的潇洒公子,一身白衣白袍显示高雅洁净,身携铁笛表示多才多艺、风流潇洒,铁笛可以做短打兵器,更显武功高深人才风流。不料,是我想的浅薄了,飞狐子讲述的不是什么铁笛公子的武林故事,却是人生境界的三生三世的传说故事。”
周侗说:“你就给我讲讲这个人生境界的故事吧。”
专诸说:“故事很长,你得慢慢听,仔细听。”
周侗说:“这个当然。”
专诸说:“这个故事很长,咱们烹茶对饮,慢慢说,慢慢听。慢慢悟。”
专诸准备好茶具和茶叶、开水,给两人泡上,一边品茶一边说话,专诸给周侗讲起了飞狐传说。
远古时候,飞狐县大大小小的山上都是参天古树,尤其县城东北的赤龙山一带,黑松林漫山遍野,草植又茂密,禽鸟毛兽出没不断。
黑松林里住着一只狐子,白天晒晒太阳,夜晚看看月亮,春天观观花,秋天赏赏果,夏天听听雨,冬天玩玩雪,因为捕食不愁,日子悠闲自在。
一天晚上,狐子仰天望月,旁观黑松林里夜兽出没,杀机四伏,狐子忽然想到,无论大小禽鸟,无论大小毛兽,都是你争我夺弱肉强食,说起来生命很强劲,生生世世传承不息,其实每个个体的生命都很脆弱,胜败强弱,死亡时往往都在瞬息之间,就起了长生不老的想法。
狐子颇有灵性,自思长生必体健,体健必身轻,总结自身的奔跑行止,无师自通,悟出一些呼吸吐纳之法,于是,晨午晚夜勤加练习。
一天中午,狐子在山坡顶上呼吸吐纳阳光,被一群褐马鸡在远处议论嘲笑,狐子不胜其扰,转身扑了过去。本来,褐马鸡一向机敏,平时很难被狐子捕捉,这样远离并不警惕,没想到狐子现在的身手格外敏捷,一扑而中,一只雌褐马鸡瞬间陨命。褐马鸡是禽鸟中最刚烈的,雄雌一旦交配,终生固守。雄褐马鸡眼睁睁看着同伴陨命,心中无限悲愤,接下来几天,多次偷袭狐子不成,复仇无望,伴侣又失,真是心肺俱碎,就一头撞死在古树上。
狐子眼看这一切发生,虽非所愿,却也是自身习性所累,痛定思痛,从此不再杀生,饮食只吃花花草草。饮食虽改,生活也有乐趣,草有草的甜,花有花的香,几年下来,狐子自觉体轻香生,冥冥中似有了点点仙气。各草有各草的甜,各花有各花的香,狐子品食多了,只喜欢几种清香、鲜艳的花朵。一天,狐子找到一朵最喜爱的鲜花,花之大,花之美,都是平常见不到的。狐子十分高兴,慢慢品甞,把这花儿吃完了,却见花茎花叶慢慢地枯萎了。花儿本是茎叶的希望和显现,食其花而让其无果,生命又如何传承,茎叶也只有伤心而亡了。
狐子自思这一切发生,伤定思伤,从此不再寻觅花花草草,只食树上落下的果子。各果有各果的甜,各籽有各籽的香,狐子品食多了,只喜欢松籽。松籽的味道清冽浓郁,回味悠长,尤其是赤龙山黑松林的松籽,多有贯通任督二脉、化身于松涛远逝的感觉。落地的松籽往往沾泥土,狐子就练习听风辨声识物,能在空中接住掉落的松籽。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狐子自食自乐,少欲多悟。一天,狐子听到秋风渐起,松涛却声如萧笛,如泣如诉,如羡如慕,如牵如引,导引出大地上千音和奏、广宇间万音重鸣。于是,这世间万千的毛发、万千的枝条、万千的孔隙、万千的洞穴都借助秋风之力应弦远啸,鼓穴长鸣。万千重奏之中,松涛依然声如萧管,在和而不同之中导引着放纵着个体生命的张扬,让这大地的萧笛声、让这自然的萧笛声借助个体生命的感悟而走向自由的升华。狐子听而感悟,感悟到生命可以融天地为一体,于是,它听到松果在风中慢慢成熟慢慢绽开,松籽在风中慢慢栖身慢慢等待,它听到一粒最大最饱满的松籽在这风中要择身下落,于是,它高高跃起,准备在松籽下落之始接住它。狐子跃起很高了,忽然想到这一粒粒松籽本是松树们生命传承的希望和选择,自己连松籽也是不应该食用的。狐子这样想着,闪过即将下落的松籽,转身悬空上跃,没想到远远跃离了松树之顶,上升不止,眼见曾经生长栖身的赤龙山渐行渐远,曾经无边无限的黑松林渐消渐逝,自身已是高在云端。
狐子就这样飞升成仙,飞云踏雾缩短了时空距离,狐子旅三山游五岳访仙问道,没料到一因未脱狐形二因无门无派屡屡被神仙们冷遇嘲笑。狐子叹息自身修为尚浅,也叹息神仙们识见涵养不高。狐子自重,从云端滚落,投胎人世转修人形。
狐子初无经验,那些矜持傲慢的神仙们都不告诉狐子转世投胎的法门,待狐子身落人世不停找寻,时辰已经不多,不得已,狐子只得借一病逝少妇的身体在世间为人。
少妇的丈夫正在伤悼,不意少妇复生,惊喜之余十分怜爱,当夜就与狐子交配。狐子尚无经验,配合丈夫的要求之后问丈夫:“人生分男女,就只为这事?”丈夫说:“食色性也,古今同理,你我有啥不同。”狐子记住这话,然而,与丈夫交配的后果就是怀孕的疑虑,怀孕的疑虑之后是妊娠的痛苦,妊娠的痛苦之后是临产的阵痛,每次生子育女都是这样。虽说生育之后还有为母抚子之乐,人生总在寄托希望之中找到美好视角,但得道成仙的狐子更渴望个体生命的永生和今世快乐的永恒,狐子对丈夫说:“我们只要交配的快乐如何?”丈夫正为不富裕的家境发愁,多子多女本是家庭消费的支出负累,计划生育确是利国利民利家利己的正确选择,就欣然同意。然而,只为行乐的交配并不总是如意,狐子兴致高时丈夫多是草草收场,狐子没兴致时丈夫又扰不胜烦,再加上狐子几次生育后年老色衰,丈夫便移情别恋,除了新收两房小妾外还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往往多夜不归。狐子与丈夫不能谋面,便与邻里一男子相好,因为并无防范之心,一日被丈夫撞见,发生了争执。丈夫责问狐子不守妇道,狐子说:“众生皆平等,人生当然平等,这又何分男女。”丈夫说:“世事本不平等,有皇有臣,有官有民,有贵有贱,有富有贫,男女又怎么平等。”狐子说:“你即为男人,又知道世间有贵人有富人,就应该努力去做去拚去争取。我为你妻子,和你数月不能谋面,你这也算男人的责任?我为你精学厨艺,但你收入微薄无钱购物,让你我不能做到食不厌细、食不厌精,这也是你做男人的自豪?‘食色性也’这话又怎么在人世间体现?”这两句话说到男人的痛处,丈夫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随手抄起一物就把狐子打死了。
狐子一命不绝,晃晃悠悠来到闫王殿,闫罗王说:“你即已成仙,何苦又与世间俗人发生争执。”狐子说:“我修人形,当求知人世之乐,只可惜不能透解深知。”闫罗王说:“不论以权力资源来划分,还是经济资源来划分,不论以阶级阶层来划分,还是以个人成败来划分,不论是以生理结构来划分,还是以文化修养来划分,人生都有高低轻重主辅强弱的不同,也正因为这种种的不平等,人们才渴望得道成仙。这永远是世人们可望不可即的理想啊。千秋百代莫不如此,总结一下就行,这又何必去求知呢。”狐子说:“我旅游三山五岳,那些仙家的各门各派,即有门第师承的成见,也有上下尊卑的划分,全不是我梦中的自由与平等。不知道你们阴界是不是也这样的。”闫罗王说:“我们阴界是俗世中的俗世,你想想就明白的,我们掌握着世间的人事之权呀,让谁富谁就能富,让谁贫谁就得贫。寿命更不用说,俗话说‘闫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五更亡’。要不,俗世的人们怎么会拚命巴结我们,平时烧香上贡点纸烧钱贿赂我们。”狐子问:“那你们怎么做?”闫罗王说:“天底下没有白烧的香,天底下没有白花的钱,我们就是看谁态度好,看谁贿得钱多才去安排的。”狐子问:“那么,那天上的千里眼、顺风耳就不来查你们?”闫罗王说:“他们是巴不得来查呢,他们是巴不得能查出一些过错呢,不过,不是为了公平和公正,而是用我们违纪的事和我们做交易来了。我们好吃好喝好玩接待他们,他们奢侈地高兴地享受一回,走时再勒索点钱财,也就皆大欢喜,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狐子问:“你也不是生下来就做闫王的,你的职位又怎么来的?”闫罗王一下子激动起来,显出一个出生贫苦、自我奋斗者急于诉说成功后的自豪和历程。阎罗王说:“你这么一问,我就有遇到知音的感觉,哪个奋斗成功的个人不愿意讲讲他的发家史呢,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不说出来不行。我原来是一只出身低贱且面容丑陋的老鸨,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就和世间所有的动物乱交,说起来是千人踏万人骑的,这也是没办法,我只有靠这样乞敛一些财物,送了重礼,死后才得以见了当时的闫罗王一面,闫罗王说:‘你这辈子不容易,要不,下一世去人间做人吧。’我成了小鬼也算有了人形,就不想再去人世间受苦,就说:‘高贵的闫王爷,我一见到您,就被您的才学风采深深折服了,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想在身边伺候您,我保证读您的书,听您的话,做您的好奴才。’闫罗王其实是个文盲,并不识字,但听我这么发誓,就说:‘你这个人还真不赖,其实有那么多人天天给我送钱送礼,我并不缺钱,我就缺你这么一个忠心的。’就把我留在了闫罗王身边。我知道这个闫罗王前世是一只公猪,满身沾着许多母猪的尿臊味,可我还是天天用舌头给闫罗王按摩搓澡,别人看闫罗王信任我,就行贿给我,我也积攒了巨额钱财。我又行贿天上的神仙,忠心能干的好名字传到玉皇大帝耳边,玉皇大帝就把我调到身边。玉帝前身是个没修行好的狐子,狐臭味弥满天庭,为遮蔽自己体味,就倡导使用浓烈香水。天宫神仙人人效仿,明着说是要和玉帝保持一致,实际是讨厌和驱赶玉帝的味道。玉帝又不傻,心知肚明,只是不能说破而已。并非是我不怕臭,但我坚持不用香水,和玉帝接触时也是尽可能不远离,接近时总是把这最难闻的气味当作最喜欢的味道多多吸纳,玉帝就把我当作体己的知味的人非常厚爱。对天上别的神仙,我给谁都舍得花钱,我把谁都当个重要人物,能交往谁就交往谁,不几年的功夫,天上所有的神仙都说我忠心能干,玉皇大帝就召见我,说:‘你从阴间来,天上人间的业务也都熟悉了。闫罗王这东西,给他点权力吧他光给自个儿办事捞好处,让他退休,你去顶班吧。’就这么着,我当了闫罗王。”狐子说:“每个成功的人都有背后的不容易,我不想什么升官发财功成名就,就想修个人形。这回让我投胎做男人吧。”闫罗王向狐子索要礼品,狐子没有,不得已,只好把刚刚脱去的赤狐皮送给他,闫罗王看了看,说:“你这要是一张白狐皮,我就让你做君王,不过,这张皮是正宗的赤龙山火狐皮,也算凑合,你去山东一个富贵之家做酋长吧,可以子孙无穷。”就让狐子投胎转生了。
狐子投胎的这个人家,资产豪富,正缺子嗣,这回生了男孩,自然是弄璋之喜,举家欢庆不说,亲友世交门生故吏都来庆贺,收到的美玉车载斗量。狐子在众人吹捧、娇惯、呵护、纵容之中长大,锦衣玉食豪住奢行不用说了,到十五岁已通情事,与女仆生了两个孩子后才行加冠之礼,之后是以美玉做聘礼,每年娶一妻或两妻。因为妻妾众多,狐子从不在乎女人们的感受,往往是兴起就合兴尽就走。妻妾们贪图他的美玉,也崇拜他的钱财地位,表面上都不敢和他计较性生活的质量。狐子自以为人生得意,到一百岁已经生子一百多个,到二百岁已经生子二百五十多个,以致后世君王人人效仿。狐子有子众多,初有人丁兴旺的喜悦,后有子嗣众多的烦忧。一烦许多孩子可能非他亲生却又无法辨认,二烦每个成年的孩子对家产都有私心,处处攀比争竞,往往打架殴斗。不得已,狐子便将财产均分给众子,这样一来,狐子的财富立即减少,财政陷入危机不说,妻妾们又以各自儿子为中心与他离心离德。这一年,狐子一个尚未生子的小妾担心将来的钱财不会有着落,便暗通他人,在邻近部落抢婚时正好被掳走。经济上捉襟见肘、家务上内外交困的狐子便借口发动战争,打仗时就让他怀疑非亲生的儿子们冲在前面。狐子一战取胜,掳掠钱财、女子、牲畜无数,又把战亡儿子们的财产收归己有,这一来,狐子重振起当年威风。狐子的财富和权威都达到鼎盛,子女妻妾不敢忤逆他,狐子便改革财产制度,不再把财产分配给哪个儿子,而是把这部分财产交给儿子们管理,每年要向狐子交一定数额的税费,管理好的重奖,但不会奖到对狐子构成威胁的程度,管理不好的取消资格,这样,财产又集中到狐子手中。狐子把奴隶和战俘也编入战队,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让他们通过打仗也有得到财物的机会,这样,狐子军队打仗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恃勇好战,所向披靡。以后,得到战争甜头的狐子又多次制造借口侵占其它部落,让邻近部落人人自危,只得商议让狐子担任部落联盟长,也就是远古的君王。狐子清楚记起闫罗王的说法,百倍小心谨慎防备敌人,不料,他一个重兵在握的儿子夜梦玉帝说天命在己,凌晨就发动政变。邻近部落一看狐子内乱,十分高兴,立即联合出兵攻打狐子。狐子战败,子女妻妾四散逃亡,狐子和反叛的儿子都在逃亡时被追兵杀害。
狐子一命不绝,晃晃悠悠来到南天门,守将不准进入,愤怒的狐子一鼓作气从南天门打到凌霄殿。原来,各门守将大都有名牌门派出身,有名师做引,这些学生胡乱应付几年就能成为正道的正统的神仙,都能在天宫谋个不错的职位,很少有真才实学的。倒是狐子的根基扎实,加上深历人世多年,法力已是渐高。天兵天将们想不到一个无门无派无师无名的小狐仙能有如此法力,请出玉帝与他想见。玉帝见狐子责问,就说:“你有何德何能要在人间做君王?”狐子说:“人间君王无非两种,或是先天继承,或是自己争取。我的实力和能力都是足可胜任的。”玉帝说:“那你为什么会败?”狐子说:“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反叛。”玉帝说:“君王乃是万人梦想之尊,皇位乃是万人窥窃之位,内外都要严防尚且未必取胜,你虑家事不周,该有此败。”狐子说:“不是你托梦,儿子怎会反叛我。”玉帝说:“人人都有私心,为什么他不能反叛你呢。”狐子说:“人间君王都自称天子,能做君王的都是你的儿子吧,你又如何能信任他们?”玉帝说:“谁都信不过那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呢,才会当上君王。统治和管理主要是一种相互的控制,尽管有各种的可能,有血缘关系总比没有好吧。”狐子说:“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职位唯有能者居之。这是你们天天标谤宣传的,为什么不重视德能而一定要重视血缘呢?”玉帝不好回答,只得把左右屏退,让狐子平等地坐下,才说:“你没有师尊教诲,不知道说话要有一些忌讳,尤其是和我这样有地位的人说话。你这样问话我也没法回答。世间哪有你追求的这种极境呀,许多世事不过是约定俗成,保持个基本的秩序稳定而已。你宣传人人为己,谁还听从你的?我们即得利益者怎么树立权威?这个社会怎么管理呢?我也不是很有德很有能的人,但是每天换一回玉帝,这天上人间还不都乱了套。其实,我们心里对这话是这样理解,就是谁得到了天下或者职位,谁就应该被宣传成最有德最有能的人。”狐子说:“你这是即得利益者的私心。许多凡人许多神仙所追求的理想社会正是摒除这种私心而达到天下公理。你身在高位,能做到而不去做,却又这样号召天上人间,你这不是明摆着欺骗人心吗?”玉帝大怒,说:“我做玉帝多年,没人敢这样问我。为人为仙都应该务实。你需要什么?去做就是了,不要问什么善恶对错,不要寻求什么说法。世间有些事说了不一定去做,有些事做了不一定去说。你不过是一只小狐子,侥幸成仙就应该努力在天上谋个小职务,然后经常回你的赤龙山显显灵显显圣什么的,受万众崇拜,积聚点钱财,这才是人们得道成仙的前程和目的,这才是你的无限荣幸和荣耀。”狐子说:“我不想什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就想修个人形,也能参透一点人事。”玉帝转怒,说:“以你现在的修为,随时可以变化人形,又何必再去苦修。”狐子说:“侥幸也罢,自悟也罢,我即已成仙,又是无门无派,也就没有许多清规戒律束缚,我只想寻一条我愿意走的路,这是不问前程的。”玉帝无言,沉默片刻,说:“如果你不问前程,也求不着我了,我也就失去了权威和尊严。你去问问释迦吧。”
狐子即将告辞的时候玉帝又说:“那个反叛的儿子不是你亲生,你亲生儿子的两个小脚趾指甲都是重叠的。”
狐子转身西行,晃晃悠悠未到灵山,释迦已等在半路,说:“我知道你要来,但我不能在课堂上或讲坛上接待你,以免你的问话让我那帮蠢弟子们听到后胡思乱想。”狐子问:“莫非你不希望他们觉悟得道?”释迦说:“世间真正有慧根的,只有你我二人,其它都是碌碌中等资质。”狐子问:“他们都是鼎鼎大名的仙佛人物,如菩萨、罗汉、尊者等等,怎么只是中等资质呢?”释迦说:“他们只知道个按部就班约定俗成,墨守成规毫无创见。他们对至道新知,要么不屑一顾,要么视若仇雠,略一思索很可能就是走火入魔。他们努力做人是为了得道成仙,努力做仙是为了求个仙界职位显圣扬名,显圣扬名又是为了积聚钱财。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前程就象蠕虫慢慢攀爬在无尽头之树,他们的境界就象蜉蝣慢慢坠落在无底深渊。”狐子问:“他们能成佛吗?”释迦说:“佛讲彻悟,他们都是一知半解而已。”狐子说:“我算彻悟了吗?”释迦说:“当然。”狐子问:“这和成仙的过程有关系吗?”释迦说:“你是赤龙山灵狐,悠闲自在悟而成仙。我是破落小国王子,懦弱无依忧而成仙。虽说环境属先天,修习属后天,但有慧根的人随时随地必然成佛。”狐子说:“我一直觉得仙佛是相通的,可是没听人这样说过。”释迦说:“仙佛本是一体物。仙是技能,是体。佛是境界,是思。是世间俗人俗世强要这么划分开来的。”狐子说:“天宫如何等于灵山呢?”释迦说:“众多弟子在我这里修习佛道,有所成者可以在天宫谋职位,也可以各地开设分坛,布道施法代天宫显威。自觉法力技能不足者,再回灵山重修。灵山与天宫,一物的两面而已。”狐子说:“我侥幸自悟成仙,只想寻一条我愿意走的路,这是不问前程的。”释迦就问:“你想走什么路?”狐子说:“我在众生面前平等,我在世间自由。”释迦说:“难。难。难。真是难、难、难。”狐子说:“怎么有这么许多的难。”释迦说:“不论天宫还是灵山,不论人间还是阴界,都是一种科层结构的秩序体系,那是左右、前后、上下、正反相互制约着的,你一旦纳入,只能按其已有的规则去争胜负争成败争高低,又怎么会有终极的平等,又怎么会有终极的自由。”狐子点头,说:“我也一直这亲思考,只是遇不到共识。谢谢释迦。”释迦说:“你现在可以到人间做君王了。”狐子说:“我不做。”释迦说:“你可以聚仙集妖,招降纳叛,形成势力,重建社会秩序,取代玉帝,再造一个天宫,那时,我也会是你这个天宫的培训学校,我就会宣传你是天上人间应天景命的至尊。”狐子说:“我不做。”释迦说:“你可以开坛立讲,布道收徒,自成一说,夺取世间话语权,再造一个灵山。这样,你就可以或是指导一个新世界以改变现状,或是依附在玉帝身边维护现存秩序,也都是一番成就。”狐子说:“我也不做。”释迦说:“我们这个天地人间的现实世界,永远是要看成就和结果的,你什么也不做,人们就看不到你的成果,也就看不到你的价值和存在。你再负其能,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小狐子,以后就不要来找我。再来了我就不这样和你平等对话了,我会拿出天地人间最高话语权者的身份,再摆出我那高高在上的架子。”狐子说:“天上方数日,人间已千年。我离开人间太久了,尘世尚有未了之事,我先去彻底了断吧。”狐子告辞释迦,又回到赤龙山投胎。
狐子投胎的这个人家,在赤龙山下一个小村务农,夫妻为人本分,勤劳节俭持家,生下个美如天仙的女儿,立时爱若掌上明珠,女儿稍大,也由着女儿性子,并不严加管束。狐子在父慈母爱中长大,不象大多女孩习学针黹女红,而是读书识字,论剑持刀。狐子十岁拜铜川飞狐子习学剑术和铸剑,三年有成。还自铸一支铁笛,行走中招唤昔日的子孙。铜川在赤龙山东行百里之地,以出产良铜闻名,飞狐子是当时中原铸剑名师,隐名来铜川铸剑,因当地有赤龙山狐子食松籽成仙飞天的传说,便自号铜川飞狐子。他看狐子冰雪聪明颇有慧根,本想留狐子执掌门派,被狐子婉拒。狐子说:“人生苦短,学无止境。九州方圆,名胜极多。我想步行游学天下,一览江河湖海胜景,二赏山川峰林雄姿,也算不枉了此世为人。”
原来,狐子在尘世的未了之事,就是在人间留下许多后人。狐子当初为母做父时对他们关怀少,这次投胎转生,就是借机给他们一点补偿、帮助。虽说已是几百年之后,但狐子对这些后人的子子子孙都能辨认。做母时的后人有明显遗传特征,就是他们的眼角细而狭长,并且眼角膜是红的,这是当初尚未脱尽狐形的标志。至今,飞狐县仙人峪一带的边姓人家还保留着这个家族遗传特征,据说,他们远祖上有多个母系是巨崖山的狐仙,在家族的传说中,他们也自称是狐仙的后人。做父时的后人也有明显遗传特征,他们两个小脚趾指甲都是重叠的,就是俗称的猴儿指甲。由于这些子女奔逃迁徙各地并不集中,狐子就想旅游天下各地搜寻。
狐子辞师回家,除继续习学剑艺外,也帮父母务农支撑门户,话说已到了一十四岁,提亲的人多,合适的人少,倾慕的人多,相衬的人少,每天来人络绎不绝,名声传到距离赤龙山东行两百里的有易国。有易国是商周时狄族与华族市货集散地。华族人主要居住在黄河两岸中原一带,以经商和农耕为主业,所以他们的国家就叫商。商人用他们的粮食和手工制品到这里来交换北方狄族的皮毛和马匹,称这里为有易,意思是有交易的地方,后来又称作易,就是后来河北的易州或易县。有易本是边陲小国,国王是狄族人,经营这个市场致了富,政治上便倾向商国,便把狐子献纳给商王帝辛,又献上帝辛久想得到的那把玄铁刀。
所谓玄铁,就是天上掉下的陨铁,陨铁的融化温度远比后来冶铁的温度高很多,铸造时除了煤炭炉火高温,还要加上石灰石、稻草末等配料的配比,这是古代铸剑的最高工艺和不传之秘。当初,有易国王侥幸得到一块上好的玄铁,亲赴中原请来铸剑名师,历时七年,终于铸成一把玄铁刀,奉为国宝。不料,铸剑师一去不返,消息外泄,帝辛多次索要,小国不敢藏宝,只得送给帝辛。
狐子和玄铁刀在有易国王护送下,一路南行到了商王帝辛新迁的都城。狐子听有易国王说过,帝辛正当盛年,容貌端庄堂皇,身体雄硕壮健,文才举国知名,又是泱泱华族的国王,有心爱慕,等到一见帝辛,比听说更让狐子中意。帝辛也是,喜爱玄铁刀,更对狐子中意至深,连称一日得了双宝,与狐子从此相悦相欢,把男女****每每发挥到极境。帝辛又有举国财富可用,自能与狐子食不厌细食不厌精。然而,虽说食色是人的本性,但****每每都到极境,就等于不加节制和无以复加,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复制和重复,最终还是归于平淡无奇,也让狐子多有妇科疾病症状。食事也是如此,美食的极境至境只是相对而言,日日美食也还是一日三餐,最终还是归于平淡厌烦。
狐子过了几年真正“食色性也”的日子,经历和感受之后,准备重回赤龙山,帝辛说:“赤龙山有狐子食松籽成仙的传说,我愿意和你同回,一起修道成仙。”狐子说:“你是部族首领,贵为人间君王,好好领导你的人民吧,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帝辛说:“我自负文才武功天下无敌,可是治理国家却是另一种感觉,我对国民立法宽松,一概放任,人民并不领情,我亲自杀几个逾越礼法的,全国就到处传说我的暴虐。商国的西边有个周国,立法严峻苛刻,每有小犯即处死刑,以至于国民们内不敢行衅,路不敢拾遗,行军打仗,兵不敢畏死。周国的君王一年至少杀一万个国民吧,却成了怀德立威的君子。我一年也杀不了三五个人,却成了凶残暴虐的纣王。周国年年发动战争,攻城掠地,国民和外族死于战乱的人不可胜数,还侵占了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倒成了胸怀大志爱民蓄力的君王。我谨守本土,爱护部族,放任宽松,无为而治,却成了无道昏君。”狐子说“世事无常,当相势而行。世路无常,当视的而择。我阅世尚浅,不敢问政。”帝辛说:“你是狄族,是你不愿意深涉我的国家而已。先让比干在赤龙山下筑一座城,筑好后你再回赤龙山吧,以后我去了也有个住处。”
比干是帝辛最亲近最信任的小叔叔,极有商业头脑,他发现南方蛮族和北方狄族行走都是赤脚,觉得商机很大,一直想去北方了解市场,以推销华族人制作和穿用的鞋子。帝辛把比干召来,说:“你不是想去有易国一带考察制鞋市场吗,你先去赤龙山下筑座城吧,带上这把玄铁刀。传说赤龙山可以修行成仙,待国事有定,我也去修行修行。筑城时就用这把刀奠基吧,真正的仙人是不用兵器的。”于是,比干去赤龙山,不久,在赤龙山东南大约十里地方为帝辛修筑一座城,后世称之为纣王城。遗址至今尚存,在今飞狐县县城东十五里的三甲村西南的台地上,根据文物普查,确认是晚商到西周前城址,历史文献也有此记载。《河北通志稿》古迹篇记载:“纣王城在飞狐县县城东十五里,清统志相传,纣派比干筑,此中有比干庙,清畿辅通志按山西通志名商王城,址存。”这是商朝在河南省以外的唯一遗迹。据说,五八年人们在纣王城挖出玄铁刀,当时正值大炼钢铁之际,把刀扔进了土炼铁炉里,炼也炼不化,只是把刀炼得变了形,又沾上许多铁汁渣滓,什么也不是了,就没人当个东西,到处摔打着乱扔着玩,后来不知去向。
当初,纣王城筑好后狐子即离开帝辛,一路搜寻北上,手持铁笛,时时吹奏一声低两声高的曲调,感慨人生的三生三世,即是飞狐梆子的基本曲调。狐子见到后世子孙则变化成前世模样帮助或救助他们,定居纣王城后更是如此,有时也显一下自身的少女形象。后人醒悟,把赤龙山改称飞狐山,就是现在的飞狐山(据广昌县志记载:“野狐山在县东北十里,名飞狐山,相传有野狐食松子成仙飞去。近山人常夜闻狐鸣,邑旧名飞狐郡因此。”),在山上建了一座飞狐庙。飞狐庙原有大殿三间,坐北面南,建筑形式为庑殿顶,梁架为“四椽栿对乳栿”,用石砌墙,顶用草遮盖。内塑三尊神像,中间塑一白胡子老头,手拄一拐杖;左侧塑一中年妇女,安详端庄;右侧塑一侠义少女,全身劲装,手持铁笛。都是狐子经常显圣的形象。飞狐庙传说始建于商末周初,汉代重建,以后历代均有修葺。
狐子回到赤龙山,也关心帝辛的消息。帝辛毕竟身负家国部族重责,一时不能脱身,帝辛曾准备把皇位传给太子,不料,太子竟然和周朝勾结反叛商朝本国,又十几年后,商朝最终被周朝打败,国灭,帝辛殉职。比干劫后逃到北方,以制作和销售皮鞋余生,纣王城成了比干最后的家国,生命的归宿。比干在北方留下的后人以比干为始祖,把家庙建在纣王城上,纪念祖先,也纪念祖先的国家。所以,纣王城中有比干庙。比干的后人还是以制作和销售鞋子为生,商业成功,北方人开始穿鞋,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需要,以致狐子看不到北方人的赤脚,找不到可以帮助的子孙。狐子多次让小狐仙们帮助那些有狐形遗传特征的后人,在飞狐县各地留下各种的狐仙嫁凡人的传说,然而,这些后人们资质愚钝,全无慧根,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每日为衣食温饱挣扎,生活少有乐趣,些许帮助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和命运,让狐子无奈。
狐子目睹这一切发生,世事反复,沧海桑田,已是几世为人了。狐子痛定思痛,伤定思伤,情定思情,身定思身,重新在赤龙山上呼吸吐纳起日精月华来。终于,在一个月华如水之夜,在一次秋风渐起之时,狐子又一次听到松涛阵阵,海阔天空,宇宙万里,心旷神明。听那松涛声声如萧笛,如泣如诉,如羡如慕,如牵如引,导引出大地上千音和奏、广宇间万音重鸣。于是,这世间万千的毛发、万千的枝条、万千的孔隙、万千的洞穴都借助秋风之力应弦远啸,鼓穴长鸣。万千重奏之中,松涛依然声如萧管,在和而不同之中导引着放纵着个体生命的张扬,让这大地的萧笛声、让这自然的萧笛声借助个体生命的感悟而走向自由的升华。狐子听而感悟,感悟到生命可以融天地为一体,于是,狐子轻轻飞了起来,上升不止,眼见曾经生长栖身的赤龙山渐行渐远,曾经无边无限的黑松林渐消渐逝,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宫和灵山正飘浮着下坠,逐渐变得渺小更渺小。
高在九天之上了,世间所有的人和神仙,仰视着已经不能看见了,狐子还在飞升,飞升再飞升,飞升不止,从此消逝了影踪,只留下流传至今的飞狐成仙传说和在飞狐县流传不衰的飞狐梆子。
专诸讲完,周侗黯然不语,专诸也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周侗说:“人这一生,做了男人,再做了女人,做了帝王,再做了普通贫民,感悟当然很深,境界自然很高,一切都可以淡化、虚化了。”
专诸说:“那是。”
周侗突然说:“李存孝是不是知道这个传说?我听了李存孝的故事和传说,总感觉李存孝是个虚无的人,做事扎实而无目的。”
专诸说:“我也一直想着李存孝这个人,了解得越多,感觉对他越是不了解了。”
周侗说:“列子里有个故事,老成子学道于尹文先生,归家后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可以变通变幻四季,可以冬起雷,夏造冰,可以让飞者走,让走者飞。但终身不显露其术,故世间不传。是否这就是人生的极境?”
专诸说:“李存孝的武功名震天下,并不是终身不显露其术啊。”
周侗说:“也是,只是感觉这个飞狐故事另有味道,也许与李存孝相通。但通在哪里,我说不出来。”
专诸说:“我也说不清。当初,听了飞狐子讲了这故事,我悟不透,只是说:“我诚意铸造铁笛一支,以演奏飞狐梆子为宗,慢慢体味人生的三生三世。”飞狐子也就答应了。”
周侗说:“这铁笛怎么铸造?”
专诸说:“用上等的镔铁百折锤打后,铁质可变柔软,就可以打成笛状和做孔、封口。”
周侗说:“什么是百折锤打?”
专诸说:“也就是成语中说的千锤百炼。就是把上等镔铁烧透后对折一回,打成一体后再对折,如此对折百回、锤打千次。每次对折后锤打成一体时不下几十下锤打,对折百回,当然是千锤百炼了。千锤百炼之后,杂质尽除,铁质铸造时柔软易成,成型后又是坚韧无比,并且还能通体呈现出不规则的美丽花纹,极其美妙。”
专诸说:“这样音高的铁笛,只有高吭昂扬的京胡伴奏才行,再配以笙萧、锣鼓、扬琴、中阮辅伴,演奏飞狐梆子才是正宗。我在飞狐时与当地剧团合奏过几次,每次都能把我自己感动了。”
专诸说:“京胡的音质尖亮,发音刚劲有利,在演奏中极有穿透力。与铁笛配合,有高音双升双飞的感觉。离开飞狐后我再没见过高水平的京胡演奏家。”
专诸说着,好象回顾,又好象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又象是深深感慨,把手里的铁笛一再抚摩,又把玩了几下,递给周侗。周侗接笛在手,仔细抚摩把玩,试吹一曲《风雪飞狐》,效果果然好,音高轻易就上到极高了,声音让人震撼。
专诸说:“铁笛铸造很难,优秀的铸剑师好找,精通音律的铸剑师难找。我知道你对此笛极其喜爱,但哥哥此时不能割爱的。”
周侗多次借吹铁笛,专诸知道他的心思,才有此说。
周侗说:“我不会让哥哥忍痛割爱,我会重铸一支。”
专诸说:“以目前淤泥岛的财力,养军都比较困难,不会给你铸笛的钱。再说,大当家的又不让我们外出行侠作案。”
周侗说:“我也一直为淤泥岛的财政问题担心,一般养军吧,军民比例是一比十,我们连军带官是五百多人,这三两千民众当然负担不起,何况我们为建立淤泥岛理想国实行的是比大唐王朝优越而惠民的半赋制度。而且,许多民众都是新招的流民,围殖开垦,一直也生产不出多少农产品。”
专诸说:“是啊,在巨野泽积累的家底快花光了,再不外出劫掠,淤泥岛会维持不下去的。”
周侗说:“是不是哪个武林门派也得靠劫掠过日子啊。”
专诸说:“也差不多吧。”
周侗说:“我到华山拜师时已是带艺投师,入门不久,师父叫我到跟前,说:“你的武功在本门里已经是顶尖的,你带几个师兄出去一回,到百里外随便一个州县找个大户弄点钱财。”我说:“那些大户不一定都是为富不仁的,去后得调查一下才好。”我师父说:“那不用调查,哪个有钱的都有血债不是。”我说:“那不一定,我就是有钱人家出身,我父母待下属、待奴仆都很好,全家奴仆的结婚费用都是我家包办,有些家境困难的奴仆家人和亲属,我家也时常照应的。”我师父说:“好的富人不多,即使他家仁义,你就当他与其它富人一样的不仁不义不就行了。皇帝都难免失误失策,何况咱们这些粗鄙的练武之人。错了也不算什么。”我说:“你这是故意错的啊。”我师父说:“你年龄太小,经的世事多了你就不这样说了。去吧,不管什么钱财,拿回来就行。咱们华山财政困难,目前又亟需钱财来赈济贫民以维持这百年不败的良好声誉。记住,一定要到百里以外去做。咱们华山门派负有维护本地治安的义务,不允许外来武人来此作奸犯科,咱们自己人当然不能在此作案,以免败露后损害自己的清誉。”我也只好去了。”
专诸苦笑着说:“我刚刚到大陆时也是于心不忍,但身上分文没有,饥饿难耐啊,也只好找大户人家偷盗劫掠。就算是他们为富不仁在先吧,这样认为就能让自己良心安宁一点。为生活嘛,人啊,总得活下去啊。”
周侗说:“这样说,为事业为理想也只得暗地里不择手段了。”
专诸说:“也只能这样吧,看看汉唐,秦朝子婴是个人品、道德、才能都不错的人,汉高祖打下天下后完全可以还政给子婴,自己去当相国。唐高祖当初并不看中李世民,是李世民自己拭父屠兄夺取国家政权。不过,汉初唐初的社会治理情况都挺好,这也就说不清当初的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