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报纸，大家都拿到了吧？都说说吧？”一脸阴沉的秃头中年男老杜坐在对面。光从没语调的话和云山雾罩的烟雾中，许妍目测老杜的心情跟屋外的天气一样。雾霾，深度污染，PM2。5爆表，这三个词几乎是从身为记者的她脑海里条件反似的蹦出来。
一阵压抑的沉默。让许妍迅速从周围的气氛中嗅出了早会的主题：批斗。
许妍怕自己不合时宜地张嘴打哈欠，偷瞄了老杜一眼，趁其眼光瞥向了别处，偷偷把头埋得更低，伸出右手拼命把呼之欲出的哈欠生生压了回去。
无聊的早会。坐在旁边的曹妖精冒死嘟哝了一句。
“郑亮，你说，这么大的案子，你也能漏掉？”老杜看着手下十多个小兵一大早没精打采的，更气不打一处来，准备找个鸡杀给猴看。
社会组的郑亮是个183的帅哥，刚进报社的时候绝对小正太，皮肤白皙水嫩，戴黑框眼镜，穿黑色风衣，跟女记者说话会腼腆地笑，偏起了个大众化的名字，更因为“郑亮”与“铮亮”谐音，大家都叫他“皮鞋”。因为人高马大，老杜认为是跑社会新闻的栋梁。几年火灾、车祸、凶杀、跳楼的社会组招牌重口味现场跑下来，皮鞋童鞋已晒出了黝黑发红的皮肤，常年黑眼圈，胡子拉扎，黑框眼镜和黑色风衣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桌上的烟缸里每天都有七八个烟蒂。
“嗯，确实是我的疏忽，昨晚接到线索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我想其他家记者肯定也不会去，所以……所以……”皮鞋红着脸站起来，自我检讨。
“所以？所以什么？”老杜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别家记者不去，你看看今天的报纸，其他家都有这条新闻了，就我们没有！身为一个记者，你不觉得惭愧吗？”老杜把面前五六份报纸翻出来，找到做了标记的稿子，“哗”从桌面滑给皮鞋。
“我靠，不就是一个700字的车祸小稿子吗，至于么？”皮鞋的好哥们、同在社会组的马小明叽歪了一句。
“说什么？大声点，跟我说！”老杜瞪了他一眼。小明连连谄笑，“没啥，没啥。”
“关于这个事，我想说几句。”一直没发言的林子扬站了起来。
他是社区组的，能说啥？许妍疑惑。
“说吧。”看老杜微微眯起的绿豆眼和松弛点的语气，许妍猜这只老狐狸是料定林子扬会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准备鞭挞皮鞋以巴结他这位领导。
“领导，我今天问了其他家报纸的记者是不是都去了现场，他们说只有晚报的记者去了，其他家的记者都是跟晚报的记者串的稿。”
底下窃窃私语：难怪，原来如此。各家同跑同一性质新闻的记者在长期的抢新闻竞争中也会结成同盟的关系，如若记者无法赶到一新闻现场，便会拜托关系较好的其他家记者讲述采访情况，甚至把写好的稿子传给自己，经加工后发表在自家媒体上，这种行为被记者们称为“串稿”。。因为担心漏稿，也为了多发稿，这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作为媒体领导，虽忌惮自家记者给其他家供稿，但又希望自己记者能从别家挖来稿子，其矛盾纠结的心理足可以跟一精分患者媲美。
林子扬是业内有名的好人缘，他打探到的消息绝对可信。
许妍以光速冒死扫了老杜一眼，果然，脸比包公都黑。
“昨晚两点，非常冷，相信大家都有感受，这个点，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线索，换做是我，我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何况，皮鞋上周连轴转，一连挖出了三个整版版的独家，我们都甘拜下风。我们是记者，随时冲到新闻现场是我们的职责，可我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林子扬连珠炮似的直抒胸臆，“我的话说完了。”迅速地落座。
郑亮向他投去“真是我的好兄弟”的眼神，其他人则纷纷向他致以钦佩的注目礼。
一时间，老杜倒成了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