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碧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他紧皱双眉,黝黑的眼睛如一潭水,深不见底,他的唇紧抿,他的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透出极其烦躁的神气。他烦透了违心地帮她忙。
杨心碧咬咬下唇,他的一日三变更是让她满心的喜悦片刻间化为乌有,她分辩道:“是你自己说欠我的,我从没指望你为我做什么。”
楚天松道:“对,我说过。我也做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我假意接受你的称赞?对不起,不属于我该做的事,我绝不做半件。”
“如果你厌烦做什么,我不会逼你,我——我——”
楚天松忽然起身出去,跟五哥儿坐在一处,不再理她。
杨心碧委屈地撇撇唇,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莫名其妙!
一路无话,到了府门前,只见与秋和百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走出来,看见楚天松,与秋笑道:“四爷回来了,真不巧,刘爷的店里刚来了一批玉器,他请我们姐妹过去挑呢。弄月和玲珑也不在,没人伺候四爷。要不,我就不去了,”
楚天松道:“刘爷这么大方,赶快去吧,多挑几件称心的。”
看看杨心碧站在楚天松身边,与秋有些不自在,笑道:“可惜刘爷没请夫人,我们不便带夫人去。”
杨心碧道:“我——我自己有,用不着去挑人家的。”
两人走了,楚天松也正要走开,杨心碧道:“我有话要说。”
楚天松一面往里走,一面道:“说吧。”
“就在这儿,我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楚天松道:“你事还不少。”
杨心碧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不在府里时,最好别让你那个大哥自由来去,你的与秋二夫人对他招待得太周到了。”
楚天松不动声色地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这么聪明,总该明白。”
楚天松道:“你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问的时候,居然面不改色?居然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杨心碧的脸火烧一般迅速红到了耳根,羞窘之下,她生起气来:“我没看见什么。可我——我——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听见他们说话。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告诉过你了。”
楚天松缓缓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关心。”
杨心碧怒道:“只不过看在今天你帮了我忙的分上,谁关心你?你不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爱戴绿帽,爱做王八,随你高兴,我还乐得偷笑。”
楚天松的手又掐住了她,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痛恨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你费心。”
杨心碧笑道:“因为他是你大哥,你拿他没法子,对吗?所以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对吗?”
楚天松五指加力,杨心碧痛得说不下去,他才松开“魔爪”,杨心碧的手腕还在一阵阵发疼,五个指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清晰可见。杨心碧狠狠瞪他,不假思索地道:“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给你那颗药丸。”
楚天松奇异地看着她,仿佛看见很可笑的事,说:“没用的话你说一千遍还是没用。难道你说第一千零一遍时,时光会倒流,你就能收回药丸?”他的语气可没他的手指那么用力。
杨心碧道:“我说出来总比不说舒服。你心知肚明刘震和与秋的事,却还得装出一副笑脸,面对你那个所谓的大哥,你不觉得累?不觉得很不舒服?”
她一面说,一面往后退,明知会惹怒他,不如躲远些,说完话,已退到台阶旁,一转身,飞快地踏着台阶,打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可是脚底下一软,不是跑开,而是往台阶下摔了下去。这下糟了,不但跑不了,而且要摔得很难看,说不定还会摔断腿。
念头还没转完,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已被楚天松拦腰抱住,接着被慢慢地放在地上。楚天松有些语气不稳地喝叱道:“走路看好了,摔伤了还得我请大夫。”
杨心碧没来由的心头一酸,用力推开他,哽咽道:“摔伤了由我,最好摔死了省事,不用你管。”
楚天松长长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轻抚她手腕上红红的指印,说:“其实与秋怎么样,我并不在乎,我刚才只是太在乎你说话的语气,所以不自觉地手重了,我——我没想把你弄成这样。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也绝不再这样对你了,你说好不好?”
他这样柔声软语地跟她解释,向她保证,不但没让她心安,反而弄得她心慌意乱,他怎么了?她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杨心碧的长发,楚天松伸手轻轻拂试,柔声问道:“这耳坠很漂亮,是前天戴上的?”
老天,她只不过在他送给她的首饰里挑了一对很小很小,小得毫不起眼的耳坠戴一戴,眼尖的与秋和玲珑都没在意,他何时注意到的?
她颇不自然地侧一侧身,让开了他的手。
与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这在往日,再正常不过。楚四爷既不多过问,与秋也不必向他解释,二人一向是相安无事。
可是这天很不寻常。与秋一回来,整个楚府就像是乱了套。
与秋和红燕到处找楚天松。
楚天松这会儿正在杨心碧的住处喝茶呢。
杨心碧自听了杜莹莹弹筝,大有兴趣,到处找来了谱子,又在屋里摆了一张筝,有一声没一声的乱弹。
楚天松喝着茶,听了一会,摇头道:“弹了这么多天,还是不见有长进。”
杨心碧道:“你从没听过我弹,怎么知道我没长进?”
楚天松道:“不必人在这屋里,也能听到。你几个晚上的乱弹一气,整个楚府都能听到。”
杨心碧有些羞窘,道:“你不爱听,就请自便。我又没逼你坐在这儿,我偏要乱弹。”
楚天松又摇摇头,叹息道:“《琵琶行》里面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只怕你再学上三年五载的,也学不到人家半分皮毛。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几条腰带给我。”
杨心碧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了一本书看,说:“哼,我没时间。”
楚天松走近她身前,道:“我有时间。明天你陪我去买几块布料,赶快动手吧,你只做了一条给我,如何能换得过来?”
杨心碧低着头,他身上暖暖的热气依旧不断的传过来,热得她耳根都红了,正想避在一边,与秋和红燕已破门而入,惊慌地道:“四爷救命,百合被人抢走了。”
楚天松道:“什么?”
红燕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
楚天松道:“你们从福瑞祥出来,又去问月楼,一路上都是热闹地方,那强盗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红燕和与秋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尴尬。楚天松的脸色也就变得很不好看,冷冷道:“你们去了杏花楼?”
与秋忙道:“百合说她想去城外散散心,我们就陪着她去了,可巧又在路上遇到刘爷和三爷,他们请我们去杏花楼喝酒,我们不便推辞,只好去的。”
“杏花楼离城十里,刘爷还真放心这么晚了让你们自己回来。”
与秋道:“我们知道错了,不该贪杯,喝得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四爷,百合真是可怜,那个强盗闯进车,二话不说,伸手抓了一个,就扛着下车去了,只怕是个采花大盗也未可知。”
“那强盗什么样子?”
与秋道:“天黑看不清。”
红燕几乎跟她一起开口:“满脸横肉——”
两个人一下住了嘴,简直不能自圆其说。
楚天松听了哈哈大笑,笑得二人一阵心虚,与秋结结巴巴道:“当时——当时吓死人了,我——我也不记得那人什么样子,红燕看见了吗?”
红燕颤颤巍巍的道:“我想——我想强盗大约是那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