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天一大早,驿馆里的客人原来有一百六十伍人,走了七十六个,住进来八十三个,吃过早饭,又住进来二十九人,走了六十七人,中午走了一百三十三人,住进来三十三人,下午又走了五十二人,晚上住进来四十八人。”
玲珑说着话的时候,每个人都屏息静气,也有数着手指的,都努力的想要马上算出驿馆里的人还有多少。
只有杨心碧支着左边下巴,歪着头,望着天上的浮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想心事。
楚天松也没在意玲珑说话,杨心碧坐在他对面,发上就戴着他亲手给她戴上的菊花,那淡淡的紫色在众位夫人们大红大黄的衬托下,反而显得如此清新而雅致,众位夫人们成双结对地说笑,她却静静地坐在那里,细细地用心地品着菊花芙蓉糕,喝着菊花茶,就像一朵在夜里静静开放的菊花。她无论在哪里,一向都是能安然若泰的。
古丘端着酒,已是一口气喝了三杯,好像玲珑在说话根本就与他无关。
玲珑还在说:“第二天,驿馆里来了四十二个人,走了二十二个,第三天上午,走了十四个人,来了二十人,中午来了十三人,下午又走了十三人。”
古丘淡淡地笑,拿酒杯一碰楚天松的杯,示意让他喝酒。
玲珑笑道:“我说完了。”
刘震笑道:“我来代夫人说问题如何?”
玲珑道:“那么有劳刘爷了。”
刘震道:“夫人的问题是,第一,这三天里,一共来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第二,驿馆里还有多少人?”
丁夫人道:“哎呀,一个问题已是很难,再加上一个,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大人、夫人们——”
刘震道:“古先生若算不出,五夫人就要扬名立万了。”
古丘一声冷笑,道:“驿馆里三天里一共来了268人,走了377人。还有56人。”
赵成瑞叫人搬来算盘等用具,让府里的帐房先生噼里啪拉地算了三遍,才确定古丘说的一个数也没错。
杨心碧问玉铃:“这是什么人?”
玉铃道:“听说这位古先生自小就聪明过人,书读万卷,尤其精于计算,早些年做过官,在地方上修路筑坝,修路的时候,一天能完成多长的一段路,哪一段路需要多少石料,多少人工,他只要到场亲眼目测,不需丈量,便能准确说出。因为这个,连皇上都对他十分佩服,屡次加升他官阶。可是古先生性格直爽,嫉恶如仇,与同僚不和,最后辞官不做,只管云游四海。”
杨心碧道:“若没有见识,自己是井底之蛙,也不奇怪,可是他云游四海,便应当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为什么竟还这样目中无人?可见他的官难以做下去,并非仅仅是性格直爽,嫉恶如仇,与同僚不和,倒反而也许是自视清高,难在官场中立足吧。”
只听众人互相谦让,其实是都不敢提问,只怕自己的问题难不倒古丘,反惹人笑话。
杨心碧便道:“我来试试。”
古丘一看仍然是一介女流,从鼻中哼了一声,更显得极不耐烦。
杨心碧站起来,唇角挂起一缕笑意,楚天松一见她这神情,便知道她有了鬼主意。可是她能捣什么鬼?神算古丘横行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什么样的难题没碰过,终究没能难倒他。就凭她那点小聪明,能出天大的难题?
杨心碧环座四福,方才向古丘说道:“玲珑出的题也算绝了,竟没难住先生,先生真不愧神算二字。我这题不过是小小意思,说出来只怕各位爷笑话,不说吧,放在心里又不舒畅。”
古丘双眼望天,说道:“说吧。”
杨心碧道:“我就说了。我们现在这里赏月赏花,我就出有关花的题。前天一大早,楚府里的花匠进福照例到园子里采了四十支红玖瑰花,二十支黄玖瑰花,送到各房里,我觉得黄玖瑰开得不够好,叫他去花园里另挑了六支,接着李婶吩咐他把厅里的花换一换,于是他又去园子里采了十五支黄玖瑰换上。厨娘来找他,要五十支红玖瑰花的花瓣做玖瑰松糕,他刚进园,从外地运玖瑰花的车来了,于是他又忙着指挥人把花从车上下进园子,车上有黄玖瑰花五十七盆,红玖瑰花六十六盆,他们忙进忙出,花了小半天时间,总算安顿好了,进福才想起厨娘要的花还没准备好,又急急忙忙剪下五十支玖瑰花给厨娘送去。”
杨心碧歇了口气,端起茶喝一口。弄月吃吃笑说:“进福是很忙,我看夫人也够忙的。夫人,嘴都说干了,还没说完吗?”
百合说:“夫人是想问,进福一共采了多少支黄玖瑰,多少支红玖瑰吧?”
与秋摇着扇子,抿唇而笑。
于豪摇头说:“弟妹太小瞧古先生了,这么简单的题还不如四夫人那一题。”
众人也都摇头。
杨心碧笑吟吟的说:“古先生,我的问题的确很简单,我要问的是,我刚才说的话里面,一共提到过几次‘花’字?”
众人听了,都啊的一声,颇觉意外。
刘震正喝进一口茶去,当即又一口喷了出来。
楚天松原本端着茶,漫不经心地吹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忽然间一失手,哐啷一声,茶杯摔在地上。
与秋跟百合面面相觑,笑不出来。
弄月说:“这——这算什么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杨心碧说:“谁规定怎么问才算问题?难道我的这个问题跟数字无关?请教古先生,这算不算问题?”
古丘的脸色十分难看,怔忡了半晌,仰天长叹,说:“我古某人纵横中原三十五年,什么厉害人物没见过,不想今日败在区区一介女流手上。”
杨心碧道:“区区二字,本当说的是自己,先生却用来说别人,可见先生之狂傲。古语有云,骄兵必败。因此先生今日之败,乃冥冥之中注定的。即然胜败早有定数,先生也不必太在意。”
楚天松道:“你懂什么?竟敢如此冒犯古先生,还不赔礼道歉?”
古丘大声说:“非也。尊夫人说得好极了,说得对极了。我古某一生听的是奉承话,早已听腻了,蒙夫人今日当头棒喝,方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夫人,如不嫌弃,我敬你一杯。”
也不待杨心碧发话,就把自个面前的一大碗烈酒咕噜噜喝了个底朝天。
杨心碧心中直叫苦,可是众人虎视眈眈,且古丘话已说至此,不喝不行了。丫头斟上一小杯酒来,只好咬咬牙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