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拿着木勺的手不禁抖了抖,并不搭理他。没见过哪个工头子像他这般嚣张的,来时不仅将自己的躺椅背来了,这每日里除了两遍视察帮工们的进度外,其余时间便是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装死,等到饭好了,他的精神倒是比谁都高涨。
石墨见莫黛故意忽视他,心里不悦,遂凉凉地来一句:“忘恩负义的女人!”
莫黛依旧不搭理,始终本着,小人就像快熄灭的炭火,你动它,它便着,晾着自然就熄了。而窝在灶房柳条篮内的丸牛可不淡定了,哼哼着朝莫黛抱怨道:这个丑陋的大块头男人居然效仿老子的说词,你是不是得管管了?
莫黛淡淡地瞥了一脸愤恨的丸牛一眼:劝你最近一个多月都要老实低调点,你没见那石墨初次见到你时的眼神吗?
丸牛忽然便回想起那日石墨乍见自己与两个小的玩耍时朝它投来的炽热目光,那分明是在看美食的目光,于是粉红的小身体不由地便抖了抖,赶紧将自己缩进柳条篮的稻草内躲着,哼哼道:老子觉得这个丑男人甚是危险,待房子盖好后赶紧让他滚蛋!
莫黛看着丸牛不时发抖的小身体,有些好笑:“他打算住咱家的一间房。”
丸牛差点没当场飙泪:“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莫黛:“他会出房租。”
丸牛:“那也不行!”
莫黛:“这是他替咱家盖房的条件”。
丸牛抬起头,瞪着一双盈满泪雾的大眼:“果然奸诈!老子讨厌这个丑男人!”
等到房子的地基打好后,帮工们砌砖垒墙的速度甚快,十来日后所有的房屋已经到了上大梁的阶段。当然,莫黛也尽量让他们吃得好些,每顿都有肉,虽然大多是混着大白菜或是萝卜炒的,但味道比他们以往吃得都好。而且隔几日还能吃上肥而不腻的酱色红烧肉配白米饭,又或者是喷香酥脆的萝卜素丸子配碎肉粥,还有漂着一层油花酸辣够味的蛋花汤配着劲道十足的烙饼,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当又一波牛车队拉着黑瓦,打磨石,以及木头浩浩荡荡地驶进莫家村时,全村老小再次不嫌烦地出来围观,而小孩子就更是高兴了,因为上大梁时,会放鞭炮,分点心给围观的小孩子吃。
这日申时,正当莫黛忙着将刚炸好的一陶盆金果棒端出灶房,准备待大梁上好,鞭炮齐鸣时分发给围观的小孩子吃时,忽听院外传来一男人的哭骂声,夹杂其中的还有孩子悲戚的哭声。
莫黛下意识地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并未看到许韶林和两个小的,心里有些不安,赶紧将陶盆放在西屋桌上打算出去看看情况。而这时却忽然见莫桂花一脸怒容地冲进院内,一把抄起堂屋门口靠着的擀面杖又冲了出去。
莫黛有些惊讶,莫桂花这架势分明是要去找人干仗的吧?遂也赶紧跟着出了院子。
“爹呀,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我们哪,大的欺,小的也跟着欺哪,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呀……”
莫黛跟着莫桂花出了院门,在门前不远处的梧桐树下见到一身着土黄长衫的男人歪倒在地,一边以手拍地打着拍子,一边张着大嗓门嚎哭着。他身旁站着一个不停哭泣的小男娃,小男娃的脸上满是泥土灰尘,两管鼻血混着鼻涕泥土流下来恰好被他那张大的嘴巴接着了,噫——看得莫黛恶心得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这哭喊的男人她认得,是村上莫八斤的大相公严观,长相一如他的姓氏严巴巴的,嘴巴也甚是刻薄毒辣,而那个小男娃则是他六岁的儿子莫一心。
莫桂花抄着擀面杖也不看那地上哭喊的男人,直接走到梧桐树下,拿着擀面杖的手猛地朝树上一指,怒气冲冲地吼道:“大猫,你给老娘死下来!”
莫黛随着莫桂花手里擀面杖的指向朝树上一瞧,正一脸恐惧同时又忒么不服气地蹲坐在大树枝丫上的小男娃正是大猫。
“老娘让你死下来,你没听到是不是?”莫桂花晃动着手里的擀面杖继续吼着。
“我才不下去,我若是下去,娘你肯定会打死我的,我,我才不会下去……呜哇……”大猫死死抱着大树的枝丫,因为太过惧怕他娘莫桂花,遂也大声嚎哭了起来。大猫的声音尖细嘹亮,生生将严观的哭喊声给消弱了些许。
“你还有脸哭!你给老娘死下来,让老娘打你一顿便算完事,若是你不下来,等老娘逮着你,老娘便直接把你打死过去!”莫桂花说话时咬牙切齿地,那一句“直接打死”的狠劲把莫黛都吓了一跳,压根儿就没想到一向老实忠厚的莫桂花居然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呜哇……我不下去……我不下去……”大猫听了,哭得更狠了,拼命抖动着垂在树丫两旁的小短腿,让人不由地担心他会一头从树上栽下来。
“不下来是吧,好,你有种,你给老娘等着!”莫桂花气得扔掉手里的擀面杖,布裙一撩别在腰上,在手心里呸了两下搓了搓,便要亲自上树去捉大猫。
大猫真的吓坏了,小手忽然就松开来,一个不稳从树上倒栽葱朝下掉,而此时莫桂花已经爬到半树腰,眼瞅着自己的孩子从树上掉下来,她整个人也吓蒙了。不过说时迟那时快,莫黛如风一般跑到树下,一举接住了掉下来的大猫。大猫一落入莫黛的怀抱,惊魂未定的他愈发大声嚎哭起来。
莫桂花这时才感觉吊在嗓子眼的心脏重又落回胸口,那后怕的感觉正噗咚噗咚撞击着她的胸腔,一下子也从半树腰摔倒在地,且是四仰八叉的那种。大猫一见自家娘摔得这般丑,忽然破涕为笑,直接将哭出来的一大坨鼻涕喷到了莫黛的胸口,莫黛整个人当场僵住,努力隐忍着胃里瞬间汹涌翻滚的酸液。
莫桂花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大猫哭得一脸鬼画符的脏样儿,心里哪还有气,只觉心疼不已,但一想到他刚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情形,又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暗自想着以后一定不许他们家的三只猫再次爬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