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我们的脚下的另一端,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校园枪击事件。枪击造成33人死亡,其中包括枪手本人,他最后举枪自杀。一年过去,5月12日,四川省汶川县发生8。0级地震,死伤数万人,举国救援,上下一心。一年过去,上海花南路罗阳路莲花河畔景苑一在建住宅楼楼体倒覆。一年过去,宣布每天洗澡是“资产阶级的放纵行为”委内瑞拉强人查韦斯走下政坛。一年过去,本。****被击毙。一年过去,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布美国新军事战略报告,称在亚太地区,美国将进一步巩固与现有盟友的联盟,扩大与新兴国家合作,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其后,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概念,一年过去,神十天宫对接嫦娥玉兔奔月。一年过去,爱德华。斯诺登和朱利安。阿桑奇仍在流亡,马航失联。一年过去,我三十二岁了。
三十二岁的我回顾过去,不胜唏嘘。最近的一次恋爱大约在三年前,我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因房子问题不了了之,分道扬镳。她看透了我这个人,为我指引未来的两条道路,一条“嫁”给一个富婆,一条当乞丐,女人的现实建立在对男人的态度之上。我们因不了解而在一起,因不了解而分开,我大醉一场,在网上对一个叫“黑天鹅”的大倒苦水,三个月后,带女人开房或回家,重新启动只求过程不求结果的固定模式。
最近看了一本书,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感触颇深。犯人安迪。杜佛尼,处心积虑,从一把小锤和丽塔。海华丝丽塔。海华丝性感女星的海报开始,挖掘一条肖申克监狱连接外面的逃生通道,历经三十余载,精神之坚忍,性情之忍耐,令人肃然起敬。由此可见,每个人成功的背后往往有我们看不见的汗水和努力。我算过一笔细账,假如把我十年来泼撒的票子积攒归置,购套小居室,绰绰有余,可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如楼下的包子铺每天清早7点准时拉起闸门,转角处的发廊总是营业到凌晨两点,街边的补鞋摊风雨无阻,摊主瘸着一条腿,愁苦着脸坐在油腻发亮的小凳上,捱过日起日落,经年不辍。而我,总是害怕寂寞,难以抵挡成熟女人的强烈诱惑。小时候,语文老师教习作文,一贯强调中心思想,大道同归,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之中脉络走向,情节发展,皆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而打转。官场上的人主题是如何往上爬,更上一层楼,生意场上的人主题是利益,平凡的人主题是家庭,不平凡的人主题是彰显个性,安迪。杜佛尼的主题是自由的海边小镇,斯蒂芬。金的主题是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颁布的终身成就奖,完成小学校长对他的期待。我的主题是女人,我不认为迷恋女人的肉体是件多么大的罪恶,它和空气中的水份一样,无论我们怎样遮遮掩掩,它不可忽视的存在着。追溯生命起源,地球上第一个生物细胞分裂成两个,出自于繁衍本能,生命体在合适的温度,合适的水份,合适的光照下选择传承,在恶劣的条件下选择永生,即消亡。孔子曰:食、色性也。一语破天机。佛教里讲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总结言之,四大皆色。人类智慧多样无穷,直白无误地从生物、文化、宗教等各个领域阐述生命形式的终极意义。
宁宁终究熬不过七年之痒,故态复萌。理由千篇一律,老生重谈,诸如“性格不合,当初结婚就是个错误,我看见她就烦。”“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累,身体累,心更累。”“一个人冷冷清清,两个人鸡犬不宁。”“家花不如野花香,管她咧,眼不见心不烦,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之类,时刻挂在嘴边,为自己偷偷摸摸的骄奢淫逸寻找借口。每天,进入香城三百多家舞厅的******的男人总计数千人次,一年高达数十万人次,他们从何而来,从每一个表面安静和谐的家庭而来,所谓的责任的忠诚和责任,形如虚设,有等于无。如此围城,令我益发胆寒,望而生畏。
小梦偶尔找我们小聚。三十不到的伙子,憔悴得让人不忍心卒睹,鬓角过早地生出白发,显老。我们吃烧烤,喝啤酒,谈资纵横天地,五花八门,只是绝少提及那一段灰色的过往,大家都心下不宣,避而不谈,它像一道永不消失、难以弥合的伤痕,俱不忍去触及,视而不见。十年来,我们再也没见过铁子、韩露、林雪、十三的身影,他们音讯全无,有如滴入大海的水,杳然无信。
大概年初,我正站在街头举着招牌招揽生意,开过来一辆奥迪,车窗徐徐摇下,一个老板级别的人摘下墨镜,冲着我直乐呵。
我发了一下呆,叫道:“黑哥。”
黑哥是铁子老乡,当年开赌档的那个,我们穷困潦倒的时候跟他混过吃喝。黑哥招招手,示意我上车。严打那一年,也即杨老大为他的铤而走险埋单的那一年,黑哥见风头不对,激流勇退,漂白做正行,经营钢材,生意顺当,大小算个老板。
我们寒喧一番,我问起铁子的近况,黑哥愣然说,怎么你还不知道,折了,早折了,搭上水灵灵的媳妇儿,多年轻的两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唉。我吃惊不小,问他铁子媳妇是不是叫韩露,黑哥说好像是的。
气氛有点沉闷,黑哥娓娓道来一段尘封在岁月迷烟里的往事,他并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夹杂诸多想像和细节虚拟,其间充注“可惜了”之类的语气助词。我沉默着,大致获得几个节点,细线连贯,再现铁子离开我们后傻傻乎奔向穷途末路的活动轨迹。
坐火车回家,领结婚证,海南,犯事,死刑。
他们杀了人。
具体情形有点血腥,张扬着戾气。两人到海南后,先是享受两天阳光、海风、沙滩、尔后韩露在网上搜寻目标,利用她的美色成功钓到一个浙江商人,浙江人应约前赴海南,孰料一到达小渔村,铁子关上门,用榔头敲碎了他的膝盖骨。两人使尽手段,折磨浙江人三天三夜,从中套取银行卡密码,存折,房产证存放位置……数日后,渔民从海里打捞起浙江人的尸体……一个月后,逃亡回老家的铁子和韩露双双落网。
审讯中,铁子主动交代问题,承担大部分责任。一个死刑,一个死缓。我问黑哥韩露服刑监狱地址,黑哥摇摇头,说他不大清楚。
那天,我落落寡欢,无心思上班,早早地回出租屋,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在城中村档次最高的一家酒楼订一雅座,分别给宁宁、小梦打电话,嘱咐他们再忙,必须脱开身过来一趟。
宁宁、小梦一前一后来到。我面向窗外抽着烟,视线落在虚无处。
我说:“坐。”
宁宁说:“哟,菜品很丰盛,油焖大虾,我的最爱,是不是中大奖了,还算够朋友,有好事第一个想到咱。”
小梦脱下夹克,搭到椅背上,扫扫桌面,说:“空着两副碗筷,还有朋友要来,不急,咱们等等。”
我说:“不用等了,他们来不了。”
“谁呀,”宁宁筷子敲击桌边,饿死鬼投胎似的,不耐地说:“我认识不。”
我说:“铁子、韩露。”
宁宁啊地一下,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说:“铁子死了。”
宁宁眼珠子瞪得老大老大,瞅着我,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小梦脸上的微笑凝结,他深深地吸口气,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简明扼要地述说事情原委,我奇异我语气如此地冷静,好像述说一个与已漠不相干的事情。深深的伤痛和惋惜埋在心底,我都已经麻木得都不懂什么叫心碎了。
宁宁脸色一变再变,待我话尾落下,他草地一声,发着牢骚,“红颜祸水,果不欺人,不用说,计划铁定是朝露那婊子想出来的,就铁子那榆木脑袋瓜,十个也抵不过一个韩露,丫的肚子里的点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这下好了,算计来算计去,把自个儿搭进去。好险,幸亏阿来机灵,不然我们几个全栽进去。”
小梦说:“你嘴巴放干净点。”
宁宁翻眼说:“我说错了吗,事实摆在面前。”
小梦说:“露姐不是那种人。”
“还梦姐呢。叫得真亲热。”宁宁阴阳怪气地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敢情还惦记着啊,念念不忘旧情人,其情何堪,嘿嘿,不存想我们这群粪草中还有绝种好男人。”
小梦红着眼睛说:“放屁。”
宁宁说:“你冲我发哪门子的火。”
小梦说:“有种和我到外面练练,单挑。”
宁宁说:“谁怕谁。”
我猛地拍一下宁宁的头,说:“惟恐天下不乱不是,有完没完。”
宁宁安静了,闷闷地抽着烟,过好大会儿,对小梦说:“对不起,兄弟,我这嘴巴臭,见谅。”
小梦说:“没事,大家心情都不好。”
我说:“行了,行了,我们在这里窝里斗,白白让铁子在天上看笑话,哥几个,站起来,端起杯子,走一个,敬我们逝去的年华以及值得纪念的友情。”
宁宁撇撇嘴说,“臭小子,抢我台词。”
酒不酒人人自醉,我们最后都醉了。我自责地说我很懊悔,当初不应轻易放走铁子,宁宁大骂生活是强奸犯,我们都被它给日了。小梦喃喃地说,他很想韩露,一直很想,那个夺走他第一次的女人。我们相互搀扶着走出酒楼,遇到迎头风,个个吐得稀里哗啦,小梦摇晃着脑袋,说他要去看望韩露,宁宁说人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到哪里去看。小梦说他去找,只要人还在,一定找得着。我们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他当真去找了,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小梦,打他的电话,关机,上门去打听,她老婆一问三不知,我们差点去公安机关报失踪人口。约莫到了中秋那一天,满大街提着月饼盒,鲜花的人的时候,小梦神龙现首不现尾地露出踪迹,神色黯然,风尘仆仆,像跋涉过千山万水而归。
他见到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韩露也死了。
她死在看守所里,自杀。铁子执行枪决的当天,她背着监友,从袖口取出事先准备好磨尖的塑料筷子,残忍地捅穿了自家的喉咙。
我们眼里噙满了泪,风里传出不知是谁的叹息。曾经的少年和花朵,我们在一起吃饭,一起睡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一起聊人生,聊梦想,聊城市里我们够不着的一切美好。而我们得知关于他们不在人世的噩耗时,已经在悠悠十年之后,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们曾无比地想念那些熟悉的面容,而他们早已真真切切地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掉了。
天凉好个秋。
现在我们回归到各自的生活轨道。小梦照例开他的出租,早出晚归,晨昏颠倒。宁宁照例一边敷衍河东狮,一边周旋于众多女人之间,心安理得地过他的双面人生。我照例孑然一身,灵魂晃来晃去,无所依托,黄昏,我走上天台,丁八字站定,双手抱头,原地蹲下,起立,蹲下,起立,重复着动作,五百个,汗水浸透重衣,稍作休息,一只脚翘至齐腰的边墙,压下去,下巴挨至脚尖,经过前面的热身,韧带近乎舒畅地伸展,压腿完毕,我走近天台中央的单高杠,头下脚上吊挂在那里,倒挂紫金钓,多年来,这是我锻炼体能的最佳方式。儿时的梦想,找个公主,只爱她一个人,终身不渝,而保护爱人,没一个健壮的身体怎么能行,于是,我央求爷爷教我练体术,爷爷是名中医,他希望我继承衣钵,治病救人,可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儿时的我,幼稚地想当然地认为,有了不俗的身手,足以给未来的爱人安全和幸福,可大错特错,这个时代,江湖早已消声匿迹,主宰人们意识的是物质,不是单纯的力量。人们区别痛苦和快乐的标准,是意识和物质孰强孰弱,意识凌驾于物质之上,快乐。物质凌驾于意识之上,痛苦。
周末,三十二岁的我行走于江边,街道宽阔,路边铺满阔叶,阳光穿越云层,空气中飘荡着玫瑰花的幽幽清香,香气自江对岸传来,那边座落着全国闻名遐迩的花卉种植基地,远远望去,红艳似火,娇丽如霞。目光跳过护栏,落在辽阔的江面,船只三两,江水急湍,我盯着江水,好奇它们为什么奔跑不息,像阿甘一样地执着,它们有生命吗,会不会觉得很累,它们有爱吗,前方是否是它们日夜向往的归宿。我发现我随着年龄渐老,经常对着一样物事发怔。石头、蚂蚁、花草,窗前的风铃,有时站在天台望着马路一站就是好半天,我渐渐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走路时,工作时,静坐时,锻炼时,甚至做爱时,我放缓节奏,睁大眼睛,一寸寸地研究过女人的身体,和别的女人区分比较,归纳总结。我害怕一旦放慢了思考的步伐,冰冷的记忆如同针一样地扎进来。如果,缪斯是个诚实孩子,他发出的感叹:人类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站得住脚,我想上帝早被我活活地笑断气了。当然,我发誓我绝不是有意的,若是哪一天大家发觉上帝不在了,请不要怪我。
走着走着,我觉着我变成了一只蟑螂。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做过一个看似无聊的实验,玻璃缸里关一只蟑螂,初时蟑螂爬来爬去,左冲右突,寻找出路,无疑,它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蟑螂绝望了,不再动弹,趴在缸底保持静默。此时,实验人员悄悄揭去玻璃盖,蟑螂不作理会,一天后,蟑螂仍趴在玻璃缸里,许多许多天后,蟑螂毙。我就是那只可怜的蟑螂,于现实的玻璃缸里找不到求生的出路。
我不甘心,我决定和上天打个赌,赌头顶的玻璃盖已打开,从此刻起,我不再做我,我做一个大众的我,随波遂流,汇入芸芸众生,打破现状,破而后立。
我决定随便找个人来爱,将就着过日子,是的,即使做一只蟑螂,我也要做一只不屈的蟑螂,不按老天设计好的路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