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生的葬礼定在12月的30号。
天气好像跟沈良生沈佳人俩父女到达首府的天气一样,冷,刺骨的冷。
末宝一大早就已经穿好衣服在等沈佳人,她换好孝衣看了看末宝,翻箱倒柜地拿出两件衣服往他身上套去。
“要风度不要温度,末宝,你又想生病了。生病可是要打针的,那么长那么长的针扎在你屁股上,”她夸张地比划这动作,试图让末宝畏惧。
末宝笑着摇头,随即握住她冰冷的手。
不怕,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客厅里,沈佳人跟大伯一家人跪在地上,末宝站在她后面,看着挂在墙上沈良生微笑的脸,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宾客前来吊唁,伯母哭喊得比谁都要大声,而沈佳人,默默跪在那一言不发,眼睛慢慢地浮起一层水雾。
是该哭的,可怎么也哭不出来。
葬礼结束后,沈佳人起身往门外走去,末宝在后面紧紧跟着她,来到村子后面的那片海。
“末宝,你知道吗?以前我每次不开心,都会来这里,那个时候沈良生就会来这里把快要睡着的我抱回去。”
沈佳人坐在岩石上双手撑在身子后面,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
末宝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齐腰的长发被海风吹拂得有些乱,他伸出手,帮她梳理。
“他真的是一位很差劲的爸爸,每次发工资都说带我去买漂亮衣服,可每次都拿去给了那些贫苦的小朋友。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没时间陪我玩,就连我的美梦他都要亲手摔碎。末宝,如果你跟他住在一起久了,你也会讨厌他的。”
“我从一出生就没让他省心过,听别人说,我刚出生那会,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沈良生大半夜的跑去隔壁镇上找医生。去的路上,摔倒在沟里,小腿骨折,咬着牙,硬是带了个医生回来。”
“他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他的学生,很少很少陪我玩。他们说我是天降孤星,不详之人,沈良生不想要我了,才不管我。我才不信呢,他对我的好,我自己最清楚。”
“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他,我可以不要漂亮衣服,我可以听话,我可以很快长大,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回来——”
“沈良生,我好想你,”沈佳人哭了,之前强忍着,警告自己不许流下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连呼吸都无法顺遂,“末宝——末宝,我好——我好想爸爸,怎么办,怎么办?”
末宝哭着紧紧抱住她,在这寒江边苍穹下。
我也好想爸爸妈妈,我也好想好想好想他们——
所幸我还有你,沈佳人,我还有你,你知道吗?
“你们在那干嘛呢?哭哭啼啼地,我从老远就听到了。”
顾鸣从黑暗的夜色中走出来,吓了沈佳人跟末宝一大跳。
沈佳人抓起身边的小碎石,猛地朝他砸过去,“神经病啊,大晚上跑出来吓人。”
声音里夹着浓浓地哭腔,顾鸣的心一沉。认识沈佳人三年,无论他怎么欺负她,别人怎么打她骂她,她都没哭过。而今,他是第二次看见她哭。
虽然跟沈良生没见过几次面,唯一一次接触还是自己被沈佳人打到手骨折,妈妈气急败坏领着他上门讲理那次。
他有些难过,说不清道不明是为什么。
顾鸣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往岩石上扔,“喏,我从家里拿出来的糖。”
“我才不要吃呢,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这下顾鸣气急败坏了,“我下毒,我要会下毒的话你沈佳人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沈佳人冷哼一声,“谁知道呢,你跟你妈一样,都不是好人。”
想起今天在葬礼上,伯母跟顾鸣妈唠的那些话她就气,什么老婆走了心灰意冷,什么年纪轻轻地就把野孩子往家里带,什么老婆孩子都是同一路货。她沉不住气,如果不是末宝拉着,她早就冲进去撕了那两八婆的嘴。
“我说你这脑袋整天想什么的,天天想着别人要害你,”顾鸣要气死了,葬礼结束后看见她什么都没吃就跑了出来,偷偷从家里拿了些糖给她,不心领就算了,还这样对他,他容易嘛他,“沈佳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沈佳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顾鸣自知无趣,回过头去,看着末宝,惊讶地问:“沈佳人,你从哪里拐了个漂亮妹妹回来?”
好吧,因为实在是没衣服了,沈云阳太胖,衣服末宝穿上像披着棉被一样,不雅观。思考良久,沈佳人翻箱倒柜找以前的衣服给他换上。开始末宝是拼命抗拒的,要一个小男孩穿着女生的衣服的确有些不人道。沈佳人威逼利诱了好久,才把衣服套他身上。
就这样末宝戴着她的防寒帽子,穿着她的天蓝色外套,牛仔裤,帆布鞋,再加上他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乍一看是挺像个漂亮妹妹的。
末宝涨红着小脸,随手抓起一把糖就要往他身上扔去。
沈佳人赶紧阻止他,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他是男的男的!末宝,我弟弟。末宝这位脑子坏掉的是顾鸣大胖子,你可以当他疯了的。”
顾鸣朝她翻白眼,怒了,“沈佳人你还想不想以后玩奥特曼跟怪兽的游戏了!”
“我有我的小怪兽,你滚一边去,”沈佳人笑嘻嘻地拉着末宝的手,“走,末宝,我们回家,不跟大胖子疯。”
走的时候还不忘捎上那几颗糖,顾鸣气得咬牙切齿,吼道:“沈佳人,我讨厌你!”
末宝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原本苍白的脸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有了些血色。他依旧不说话,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以为他是个哑巴。沈云阳那货,更是揪准沈佳人不在的时候,使劲地欺负他。
某天沈佳人撞见正在厨房里欺负末宝的沈云阳,她冲进去揪住沈云阳,握紧拳头,狠狠地打了过去。
闻声而来的伯母看到自家儿子倒在地上,眼睛都肿了,随手拿起一根木条就往末宝身上打去。看到吃痛的末宝,沈佳人扑在他身上,替他挨了好几棍。
挨了顿打后,伯母母子俩并没有就此罢休,喝令他们今晚不可以吃饭,跪在院子里反省。
寒风中,流苏树下。
“末宝,疼不疼?”沈佳人一脸担心地看着末宝,这个大伯的媳妇实在是太坏了,末宝那么可爱,她都下得去毒手。
末宝拉过她的手,在她手掌心写下,“我很好很好——”
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很耀眼,沈佳人揉了揉他头发,很软很软,沈良生说过,头发软的人心地好。
“你个笨蛋,末宝是个大笨蛋。”
有风吹落流苏树的叶子,掉在沈佳人面前。她捡起,想到了不久前打了大胖子的自己被沈良生拖到这里罚跪的那晚。
那时候是夏天吧,流苏花盛放的季节。
“末宝,这是流苏树,我们这村子就是因为它而命名的,这颗树是我出生时沈良生亲手栽下的,每到夏天,满树都是白色的花。沈良生说,这是北方的雪落在南方的枝头上,特别特别漂亮。”
末宝不说话,小手伸过来,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心湿湿的,凉凉的,暖暖的。
还好,还有个人陪在身边,一起哭一起笑,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末宝,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吧,我帮你打倒沈云阳,帮你打倒一切坏人,好不好?”
他点头,笑了,湛蓝湛蓝的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亮。
可惜没等沈佳人实现自己的豪言壮语,命运的长河又忽地拐了个弯,把年幼的她和末宝,推到一个四面楚歌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