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陈设极为粗犷,隔着一层薄薄的格栅,里面浴桶里传来阵阵哗哗的水声。姚媚的荡笑、紫萱的轻声呼痛,形成一股靡靡的气氛。
夜深了。
叶开站久了腿麻。他本想溜到禁宫内查看下究竟的。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的被姚媚带入了这个地方。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叶开终于打定主意逃跑。否则,戳穿了身份,更是没有半分的活路。如果偷偷溜走,还能全一个坚贞不屈的烈女子形象。但如果被戳穿呢?恐怕他的下场连李娇娇也不如。
他弯腰揉了揉因紧张而僵硬的下肢。心中默念一二三四。正当他站起即将转身逃跑之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叶开一愣。重新又坐了下去。
“报……”娇柔而不失铿锵的禀报声在大帐外响起。
格栅内水声依旧,并没有因帐外的女卒而停歇。
接连两声催促。
毫无征兆的。格栅后面仿佛出轨了一辆火车。整片木格栅片片粉碎,嘭的一声巨响,浴桶四分五裂。在叶开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姚媚堂而皇之的从内间走了出来。
壮硕的身上还沾着木格栅的碎片,一头漆黑的长发缠绕在脖间,双眼怒瞪,脸上肌肉夸张的张扬而起。
而她的身后,是一脸委屈样儿的紫萱,娇俏诱人的身躯愀然挺立,修长的****卓卓而立。她的秀发上水滴湍湍,粉红腮儿一抹红潮尚未退去。
如此香艳刺激的场面,却伴随着惊魂动魄的大吼声,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姚媚。完全破坏了现场的气氛,让叶开实在是提不起半点的胃口。
姚媚瞥了叶开一眼,给了他个安慰的眼神,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往门上一拍。
砰的一声,门碎。黑夜中叶开只看得一抹黑影倒飞着出去。那影子跌在地上。痛苦、惨叫、哀嚎。挣扎着起不得身。
姚媚双手叉腰,身上的肥肉风起云涌。吼道:“麻痹的,大半夜的嚎丧呢。不知道老娘要睡觉么?”
姚媚的性格极为跋扈,被打倒的黑影却不卑不亢,她弯着腰跌坐在地上,右手捂住胸前咳了几口血,艰难的张嘴道:“尚紫衣大将军急令,要将军去禁宫桃园等候命令!即刻出发,不得延误,否则以叛逆论处!杀无赦!”
一席话,仿若三九天的一盆冷水,兜头冲着姚媚泼落。叶开甚至都能看的她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仿佛过了亿万年。姚媚终于动了。转身、迈步。随手扯下挂在墙壁上的内衣、袍子。紫萱对于气氛的把握极为擅长,她轻声侬语的说着,快步上前帮助姚媚穿衣服、铠甲、找了块干净的布擦干头发。
阴影绰绰,姚媚又恢复了威风凛凛的将军形象。
姚媚沉默了片刻,心情像是有些不爽,叹了口气,道:“紫萱,你和双喜儿跟我去一趟……”
叶开没有好收拾的。他巴不得离开这个‘****’。紫萱倒是麻利,握干了头发,盘成一圈。用浴巾擦干了身子。利索的穿好了衣裳。
英姿勃勃。
肉儿被衣服遮挡后,二人转眼间又成了杀敌数千,威风凛凛的‘好汉’。
不过,姚媚的形象,叶开实在不敢恭维。胖女人,哪儿也是不受欢迎的。除非,她握有滔天的权势,所有俊男美女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此时,黑影已经站了起来。好像是受伤不太重。虽然纤细的身材略显瘦弱,但依旧挺立,仿佛万年的望夫石。坚韧而又倔强。
“此事机密!大将军只请姚将军一人到场。请将军莫要让属下为难!”
声音清冷、机械。仿佛刚才姚媚打的不是她一般。
铠甲响了,叮叮当当。
姚媚在浑身颤抖。一股万级核当量的炸弹在宽阔的胸中酝酿、勃发。她突然呀的一声,伸出大手重重的在黑影上一拍。
噗……
黑影的整颗脑袋,仿佛破碎的烂西瓜。红的、白的。点点洒洒。黑影仿佛一截干枯的树桩,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姚媚长吁了口气,眼眸瞥了一眼双脚依旧在抽搐的黑影,道:“利索了,世界清静了。”
“走吧……”她弯腰在尸体上摸索出一块牌子。头也不回,带着沉重的铠甲,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
身后的紫萱,并没有平常女人那样尖叫、恐惧和怯懦。好像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但,叶开,确实被吓着了。没想到这个腰围八尺身高也是八尺的女人,竟然如此强悍。竟然说杀就杀了。打死一个人仿佛碾死一只臭虫一般,极为寻常。
诡异的气氛,甚至让叶开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个噩梦。
妈的,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一天未睡,夜里又被人打扰。姚媚的精神却极为亢奋。没有丝毫的疲态。她大步不停留。步伐坚定而有力。
叶开默默的跟在身后,虫鸣蛙叫的夜里,仿佛一股极为轻盈的话语随寒风飘然而至:“姨娘,让媚儿任性一回吧。”
叶开有些恍惚,不明白姚媚为何说出这种话来。这一天的接触,叶开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女人是胸大无脑笨蛋一个,还是说她聪明的不明显。
喝骂士卒、动不动就抽刀杀人。这放在军纪严明的军营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晚上斩掉大夫一根胳膊的事,远处很明显有执法队虎视眈眈,但她确毫不犹豫的劈下了刀。风轻云淡,仿佛杀一只小鸡。而执法队,连个屁也不敢放。
一路走过,排列整齐的帐篷中,女卒们鼾声此起彼伏。
咬牙、切齿、甚至呓语、翻滚。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人,这些女人。整个圣女城的四万名士卒。统统被人当做了弃子。扔在这牢笼般的城内,等待着前途未卜的命运。
这一路,走了好久。就是以聪明自诩的叶开,也记的眼花缭乱。不知道穿过了几条长街、几条小巷。七拐八拐,仿佛在走迷宫一样。空旷寂静的冬夜,只有‘她们’三人穿梭其中,军靴绰绰,声音传出老远。偶尔有几队执法巡逻的士卒,在看到姚媚出示的令牌后,悄然隐入暗处。
鳞次栉比的宫殿被抛在了身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红花绿叶姹紫嫣红的的景象出现在叶开面前。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甚至有种从冬天一下子进入了夏天的感觉。
到处是争奇斗艳、姹紫芬芳的花儿。蝴蝶蜜蜂儿穿梭其间。它们竟然夜间不休息?叶开完全无语了。面前见到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对事物认可的传统印象。
紫萱好像知道叶开心里的想法,她略略放慢了脚步,似有似无的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豢养园。”
见叶开还有些懵懂,她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解释一句。
豢养园三个字在叶开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他震惊的不是面前的花朵、蜜蜂。而是面前景象的熟悉。
这分明是当初于伯光带领他初次踏入修真界时到达的地方。在这儿,于伯光丢了百年纯阳,叶开还差点被当成了花肥。
豢养园他是知道的。当初在天心派,叶开就曾经去过天心派的豢养园。那是养神马的地方。都是每个门派极为隐秘之地。一般外人是严禁入内的。
不过圣女宫的豢养园,是靠近东海。运输极为便利。每百年,在圣女宫豢养的天马,到了壮年阶段,都会被仙界派来的使者接收走。
神马,都是有翅膀的怪胎。不仅性格脾气古怪,更是高傲桀骜。一般人是无法降服的。在这里,叶开却看到了一匹匹极为温驯的马儿,翅膀贴着脊背,规规矩矩的排成一排排。好像是人为驱赶而来的。
叶开眼中有些疑惑,要说接受神马,也应该是在秋天的季节。而不是寒风肆虐飞雪飘零的冬季。这会儿,神马应该都在马厩里养膘呢。
再深入豢养园,三人终于被人挡住了去路。在看到姚媚的令牌后,也没有放行。而是留下几个士卒虎视眈眈的盯着三人,然后一个小跑着进去禀报。
让叶开惊诧的是,一向以凶恶脾气暴虐示人的姚媚表现的非常温顺,没有半分的暴虐感,仿佛一下子从一个刁蛮女转为大家闺秀。
这强烈的反差也太大了。
不多会。叶开又见到了尚紫衣。那个差点被咏春一席话噎死的女人。
脸色阴沉,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在她的一左一右,两个虎背熊腰的女壮汉,横肉满脸,面色不善,虎视眈眈。
“嘉怡呢?”尚紫衣劈头就问。
“被我杀了!”姚媚回答的干脆利索,“对我不敬,她该死!”
尚紫衣沉默片刻,俏眸仿佛锐利的刀子,在叶开和紫萱脸上划过,声音如切割石材的云石机:“我说过只允许你自己来,为什么带了她们两个?”
没等姚媚答话。尚紫衣挥了挥手:“拖出去,砍了……”
紫萱和叶开甚至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两臂剧痛,仿佛两道铁箍扣住一般,被尚紫衣两旁的巨汉抓住胳膊,像提溜小鸡子似地,提起来离地三尺有余。
紫萱满脸恐慌,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跌落。籁籁而下。
叶开也傻眼了。他能跑是不假。但这些王八蛋不按套路出牌,他就没法子了。只能干瞪眼而已。
幸好,这种恐慌并没有持续多久。姚媚倔强的双手拦住两个巨汉的去路,噗通一声跪在尚紫衣面前:“姨娘,媚儿喜欢她们。请姨娘网开一面。”
久久。
尚紫衣没有说话。负责抓叶开河紫萱的两个巨汉也没有动,静静等待着她的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尚紫衣终于发了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来人,把她们送上海船。”
不由二人分说。两个巨汉仿佛移动的铁塔,提溜着两人,掠过姹紫嫣红,往海浪声声的海边走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一匹匹的天马被人驱赶到海船上,数以千计的人头涌涌。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海浪拍打着沙滩,咸湿的海风拂面,隐隐传来尚紫衣与姚媚的对话。
“三更……万匹神马……渡海……三千人护航……扶桑岛……李娇娇、挟持、肉盾、护身符……圣女宫……四万士卒……弃子……”
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叶开脊背完全湿透,只字片语串联起来。仿佛一层朦胧的面纱被悄然揭开。
掺杂在圣女宫的忍者竟然拿圣女城数万将士当做弃子、幌子。然后暗度陈仓,偷了万匹神马跨越浩瀚的海洋去遥远的扶桑岛。
叶开都不知道怎么上的船。然后在凶恶的船老大吼声中,乖乖的躲在船舱里。外面,是神马嘶鸣,步履匆匆。
茫茫夜色,浩瀚无边。船舱中无日月。为了防止二人逃跑。叶开和紫萱都是分开关押。每个人身上都缠绕了数道绳索,门外,还有三五个粗壮大汉守卫。
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万匹神马被装上海船,去遥远的扶桑岛。里面阴谋也好,诡计也罢,叶开根本没有丝毫关心。他作为特使去探查圣女宫每年丢失的神马事宜。已经完全水落石出。这都是潜伏在圣女宫的忍者和内贼干的好事。事情查清楚了。他却成了阶下囚。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倚着船舱板,叹了口气。希望弼马温不太笨。否则让这些忍者成功。那么他就可能飘向遥远的扶桑岛国。永远回不来了。神马运扶桑岛也许是当种马,也许是当战马。但把老子弄去干嘛用?难道那腰围八尺身高也是八尺的姚媚要老子留种么?
叶开脑袋里胡乱的想着。按理说,李娇娇作为圣女宫的宫主,是张好牌,如果他是扶桑岛的忍者,一定会带上这个女人。
“希望这些忍者聪明的很明显,否则老子真是亏大了。”叶开苦笑摇头。成为阶下囚,此时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保住小命要紧。
时间过得极快。叶开昏昏沉沉中,听到船舱外船工的号子声。船板上杂乱的脚步此起彼伏。接着船体一震,身体晃了晃,飘飘忽忽。
叶开蓦然发觉。这是要开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