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头挽发髻的白胡子老爷爷，一个脑袋光亮的老和尚。在一棵颇大的桑树下对弈。
脚下，是无尽的虚空。
没有实地，没有天空，没有方向。同样没有时间的概念。
四周一片混沌。老和尚、老道士、桑树、棋盘。全数漂浮在空中。周围的云雾升腾，无边无际。
一盘棋，仿佛下了无数年。四周景色不断的变幻。云雾中的浊气下降，形成了陆地，清气上升，形成了蓝天。
又过了无数年，陆地终于承受不住无边的延伸，开始断裂成一片片的碎块，随着时间的推移，碎块慢慢彼此分离。
无论沧海桑田，四周景色变幻，和尚和道士依旧在下棋。
桑树不变，棋盘不变。
一日，正在下棋的二人突然站了起来。长胡子老道士似乎非常激动，抚乱了棋盘，一脚踩在桌面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愤怒的胡须翘着，仰头怒骂。唾沫乱飞，神情极为激动。
骂乱了虚空、骂乱了白云。
正当叶开作为旁观者大惑不解时，天空中突兀的伸出一只手。和人类的手没有任何两样。冲着暴怒喝骂的老道士抓去。
破开天空的手掌，把天捅了一个好大的窟窿。一些碎屑，一些七彩亮丽的晶石。从手掌的四周逸散出来。在昏暗的天空中，带出一抹的亮色。那些破碎的晶石逐渐消失在无边的世界中。只有最大的三颗，闪闪烁烁，悬浮在空中，不愿离去。散发的光，照亮了夜空，照亮的大地。
叶开，看着那闪烁的七彩晶石。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涌上了心头。下意识的想去亲近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梦。梦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虽然七彩晶石近在咫尺，他却仿佛隔着天涯的距离。
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很亲切，很温馨。
老道士并没有理会那些默默发亮的晶石，而是对着破开天空的手掌，骂的更凶了。并且跳将起来，整个人升上了半空。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把剑，剑身越来越大，几乎要和庞大的手掌相比。
剑穿透了手掌。没有鲜血流出，但手掌速度依旧不停。仿佛剑刺中的并不是自己。
老道士呆了呆。扔掉了剑，抖了抖身躯。
整个人化身亿万，无数密密麻麻的一模一样的老道士出现。并且身形不断的变幻。手掌经过片刻的停滞后开始逐一捏向每一个老道士。
每捏一个，老道士的身躯化作丝丝烟雾消失。
手掌在继续，老道士的身形变幻在继续。
棋盘胖的老和尚开始念经。经文苦涩难懂，一个透明的光圈出现在光头的背后，闪闪烁烁，颇为夺目。
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手掌终于捏碎了大部分的老道士。剩下的老道士开始四散逃逸。手掌开始发怒。失去了老道士的身影后，把浊气形成的大陆碎片一一拍碎。
老和尚寄身的大陆随之破碎。无数的大陆破碎后，从数百块大陆上升起了无数的道士、和尚、尼姑、甚至还有乞丐……
长相各异的人，亦或者仙。
叶开赫然发现，里面有熟悉的面孔。
张百忍、欧阳澥，还有他刚刚认识的大师兄陈骗骗。更多的，是陌生人。每个人的实力是那样的强悍。举手投足间能毁灭山川。
这些能飞起的仙人，无一例外，所有人都祭出了最强大的招式。目标全是空中的庞大手掌。
可惜。
每一个人仿佛扑火的飞蛾，在接近手掌的刹那，化作了虚无。偶尔，有逃过手掌的攻击，消失在茫茫虚空之中……
没有惨叫、没有愤怒。仿佛一出哑剧，在疯狂的上演着。
天地间所有的人、仙、修真者全数消失了。手掌没有丝毫罢手的迹象。他坚信，虽然老道士大部分分身被灭，但绝对还有分身逃掉了。但手掌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它开始把目标放在了棋盘旁的老和尚身上。
此时，老和尚已经全身缩在光圈之内。依旧在念经，双目紧紧闭着，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
手掌对待老和尚，并没有和对待老道士那样，去抓。而是伸出了食指。在空中划了数道笔画。但叶开看的非常清楚。那是一个‘情’字。
‘情’字在手掌写完的刹那，变得无限大。整个字体开始缓缓压向下方的老和尚。
此时，老和尚仿佛一个蜕壳的蝉。一个虚影从老和尚的身躯中挣扎出来。那虚影与老和尚面目极为相似。眼中带着爱情、亲情、友情，各种情。
这是老和尚修行中抛却的‘情躯’。手掌试图用请之一字让老和尚屈服。老和尚却自动把情躯脱离自身之外。
‘情躯’破碎，上方泰山压顶般的‘情’字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归于尽的结局。
老和尚脸色变得冷漠、无情、波澜不惊。
抛却爱情、友情、亲情的老和尚。依旧在念经。速度并且有加快的迹象。
手掌顿了顿，又开始在空中写字。这次，是一个‘欲’字。
求知欲、食欲、****、在这一刻间围绕着巨大的‘欲’字缓缓旋转。
老和尚显得非常痛苦，光亮的额头开始冒出了汗珠。嘴唇开始哆嗦，念经的频率明显受到了影响。
同时，老和尚肥胖的身躯开始急剧的消瘦下去。
老和尚成功克服了食欲。同样的虚影，仿佛蜕皮的蛇，在挣扎。
老和尚的眼神开始变得淡然，平和。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如浮云、如白驹。泰山崩于面前色面不改。念经停止了。同样，失去了对身外感知的欲望。同时，记忆力在迅速的消退。
这一次是最艰难的。当那些被手掌拍碎的大陆开始在虚空中游荡时，老和尚终于成功克服了求知欲。对身外之事再终于达到波澜不惊、视若无睹的境界。即使手掌数次差点触摸到他的光滑额头。
套在老和尚身上的虚影又上窜了几分。求知欲成功被克服。
当老和尚对身外感知视若无睹时，****的渴望在急剧的减弱。
但虚影仿佛极为不愿离开老和尚的身体。极力挣扎抗拒着。二者在比拼。老和尚想要祛除所有欲望，以抵御‘欲’字降落。但虚影却抗拒被老和尚抛弃。
这种抗争持续了无数年。四周沧海桑田，被手掌拍碎的大陆开始渐渐融合。‘欲’字几乎距离老和尚头顶不足一尺。
僵持。仍然在继续……
一声沧桑、悠远、高亢的佛号从老和尚口中吐出。老和尚合十的双手终于动了。他从腰间扯出了一只布袋。
叶开震惊的看着那只布袋。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亲切。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这不是自己的‘心想事成大口袋’吗？竟然在老和尚身上出现了？
老和尚摸出了布袋后，似乎带着不舍。他双手摩挲着。久久。
终于，老和尚脸上出现决然的神色。把布袋扔向了头顶。
刚刚还抗拒挣扎的虚影一把捞住了布袋。神情变得愉悦。竟然开始自动脱离老和尚的身体。
这是‘欲躯’第一次主动去配合老和尚的剥离。
剥离速度陡然加快，让几乎压下的‘欲’字通体大震。
终于，‘欲躯’与老和尚一分为二。‘欲躯’左手抓住大口袋，右手抗拒着‘欲’字的降落。
在‘欲’字即将压碎‘欲躯’的刹那。‘欲躯’竟然舍弃了抵抗‘欲’字。抓住大口袋如闪电般倏然原地消失。
在‘欲躯’原地消失的刹那，很明显的朝着叶开站立之地笑了笑。那相貌，让叶开震惊的无与伦比。那鼻子、那眼、那嘴唇儿、那脸。竟然和叶开一模一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叶开呆滞的刹那。
‘欲’字轰然降落。无边的烟尘，无边的浮云。
抛弃了‘欲躯’的老和尚，并没有受到伤害。整个人进入龟息状态。无我、无物、无他、无万物。
‘欲’字消失了。
庞大的手掌在虚空中经过短暂的停留后。开始往更高处升起。
和来时一样，手掌缩回了天空。只剩下一个大的恐怖的窟窿，在虚空中是那样的真实。窟窿四周，悬浮的三颗七彩的晶石，默默的照亮着。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身上落满了灰尘。岁月的流逝，出现了雪、出现了雨、出现了更多的灰尘。雪雨混合着灰尘，落在了老和尚身上。
老和尚。依旧一动不动。身上的灰尘却是越来越多。过了无数年，竟然堆积成一座巍峨的高山。
山上有了飞禽、有了走兽、有了花草树木。
就在叶开以为即将结束时。老道士出现了。他的神情极为疲惫。实力比之当初大为不如。看来，当初与手掌的对抗，让他实力下降的极为厉害。
天空中的窟窿散发着寒冷的风。仿佛来自地狱的气息。猛烈的吹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大陆、高山。
大陆上重新出现的生灵，开始祈祷、哀嚎、痛苦的喊叫。
老道士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指了指那三颗璀璨的七彩晶石。又指了指那出寒风的窟窿。转过身来，对着叶开存在的地方笑了笑。
很牵强，但很坚定。
那笑容，让叶开觉得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痛感。仿佛感同身受。
这是一种呼唤。一种渴望。
不由自主。叶开迈出了一步。
很坚定，毫不犹豫。
“我能行吗？”叶开终于说话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幻。
老道士并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这是一种认可和鼓励。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化作高山的老和尚，山土开始崩塌。
叶开脚下突然一空。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跌去。
叶开吓得浑身冷汗倏出，猛然一声大叫。伴随着叫声，眼前清晰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醒了！”耳边的呼喊再次响起。
这声音让叶开觉得有些熟悉。
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
触目望去。山洞、稻草、冰冷的地、碎石满布的环境、破成碎片的酒坛。
还有。
面前一张苍老的脸。
它属于月老。眼中带着惊喜。在他的旁边，是柳红绳。搓着双手，有些忐忑不安。
叶开自己，还是置身于洞穴之内。身下，铺着稻草。有些温馨，又有些感慨。
“醒了！”他说了一句，喉咙有些干涩。但毕竟是醒了。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