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离一路骑着马飞奔向前,连头都不敢回,只敢在小道上走,生怕被人发现他的踪迹,不知狂奔了多久,最后终于找到一条隐秘的小道下了山。他带伤苦战,其实早已力竭,不过是凭着一口不肯低头的怨气苦撑罢了,走到山下,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他心中更加愤恨,一把抽出匕首狠狠扎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勉强在马上坐稳。
皇宫,他这是一辈子都不要想回去了。独孤熵一定设下了无数的陷阱在等着他,这个七弟,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狠手辣!是了,秦赢婳,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独孤离愤怒地看着山上,目中流露出无比的怨恨。
狮子岭上,秦赢婳远远看见了独孤离逃走,不过淡淡一笑。独孤熵皱眉道:“你还笑得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秦赢婳叹了口气,道:“他如今已经成了通缉要犯,自然是全力抓捕了。”
独孤熵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秦赢婳的心不在焉仿佛很不寻常,可有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寻常:“万一抓不到呢?”
秦赢婳的笑容更深,道:“七殿下,我能做的都已经为你做了,剩下的全都看你自己了。”意思是,我已经帮你到了这一步,能不能抓到并且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全在于你自己。
这是秦赢婳第一次明确地拒绝独孤熵,他微微吃了一惊,心头也是一震,随后迅速地露出笑容来:“是,你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他的笑容之中,已经透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气息,显然是不再将落魄的独孤离放在心上了。想来也是,现在的独孤熵或许认为,皇位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吧。是啊,没有独孤离,谁还能与他一争呢?秦赢婳清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嘲讽,口中却只是道:“那就多谢了。”
独孤离躲过了追兵的踪迹,悄悄隐藏了自己的模样,他想要进入京都,寻找机会东山再起,可是他发现,京都的守卫比往日里多了数倍,士兵们拿着画像逐个盘查。他这才知道,他的画像已经张贴在京都的每一道城门上,人们一边看着一边窃窃私语,大皇子与孙重耀余孽勾结,意图谋害皇帝,结果被二皇子识破诡计,现全国通缉,若有成功捉拿者,赏金千两。
千两黄金,这必定是独孤熵的诡计。因为历朝历代,从未有一个人的追拿赏金会这样高,独孤熵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独孤离无路可走。果真可恶至极!独孤离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根本没办法进入京都,纵然真的进去,是否能联络上旧部不说,想要翻身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与其这样冒险,不如按照原计划先去别院停留。
他这样一想,便调转马头向郊外而去。在京都的城郊,他有三座别院,个个精美绝伦、富贵逼人,可现在,这三个地方他一个都不能去,他所谓的藏身之处,恰恰是当年他借别人之手购买下的一处秘密的庄子,内里设了无数地道暗门,地图只有他一人知道,所有建造的工匠都已经被他杀死。一旦他进入地道,便可直通港口,那里早已有人守着,可乘船离开,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能捉住他。在那船上,他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人手、金银,在其他地方他也已经购置了田产农庄,足够他精心准备招兵买马,再过五年,他便可以东山再起,重新回来将独孤熵赶下来。
人说狡兔三窟,独孤离比狡兔还要狡猾,他何止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他还有上百条路可以走!为了皇位,他苦苦谋划这么多年,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失败,他怎么就能因为一时沮丧以为穷途末路了呢?独孤离想到这里,遥望着京都方向,冷笑一声,秦赢婳,咱们还会再见的,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惊讶才是!
可是这一路前往庄园,他同样要小心翼翼,躲过追兵。一路思虑着,担忧着,惊慌着,直到天色发白,他这才找到隐蔽的地方,稍微睡了会。醒来之后,他特意找了条小溪,往水中照了照,竟然见到两鬓出现了一丝白发,心中不由恨到了极点,人都说一夜白发,他只觉得是谣传,如今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种东躲西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的日子,会把人生生逼得发疯的!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阵马嘶之声,心中一惊,迅速避入树林之中,忽然听到身后喊了一声:“殿下!”他大为惊骇,回剑便砍。来人动作也不慢,一下子闪避过去,大声道:“殿下,是我!”
这一声,独孤离完全惊呆。这才突然发现,来人正是他的谋士,一直被安排在庄园接应的何靖。何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连忙道:“殿下,属下听闻在苍岭发生的事情,立刻便赶来了!到处寻找,想要抢在追兵之前找到你!”
独孤离刚要说话,却觉得身体一软,整个人从马上栽倒下来,何靖连忙下马,冲过去一把扶住,道:“殿下,先换了衣裳,千万不要被追兵发现了!”独孤离此刻已经可以说是穷途末路,他疲惫地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换衣裳,同时一双眼睛还警惕地盯着何靖,在他眼里,实在是无法随便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他最忠实的谋士也一样。
何靖告罪一声,抽出长剑,向独孤离那匹马儿砍去,那马儿连嘶声都未发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独孤离皱了皱眉,他知道此刻不能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给人,所以并未阻止,就看到何靖将那马儿勉强推入一旁的山谷,掩盖了留下的血迹,然后将独孤离换下来的衣物挖了个坑埋掉,一切做的小心翼翼,谨慎万分。
独孤离一直盯着何靖,其实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预备他若是有半点不轨之心,便将他除掉,可是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一道寒光一闪,直直射入何靖胸膛之中,何靖闷声倒下,鲜血流了一地,眼睛却还大睁着,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独孤离警惕地呵道:“谁!”
却见到满面沧桑的李平从不远处出现,走路一瘸一拐,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殿下,奴才总算找到您了!”独孤离吃了一惊,随即便是大为惊喜,在他眼睛里,李平当然要比何靖值得信赖的多:“你为何杀了他?”
李平擦掉眼泪,愤恨道:“当时场面极为混乱,奴才被箭射中了腿,被他们误以为已经断气,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到了这山庄上,却发现何靖行踪鬼祟,与二皇子派来的人勾结,所以奴才一路跟着他,想要借机为殿下除掉他!”
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就连独孤离这么狠毒的人也不能不感动,他收起了长剑,去了三分戒心,主动走过来搀扶李平,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相信的人也仅有母妃的旧人,果真你们才是最忠——”这一个诚字还没有说完,却只觉得瞬间剑尖抵达胸腹,“噗嗤”一声,匕首将他整个人贯穿,刺破肚子而出。事发突然,独孤离虽然已经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可却终究没有避过寒芒,此刻他甚至没有觉得疼,只感到肚腹一凉,然后自己整个身体渐渐都麻了。
李平冷笑一声,一使劲将匕首拔出,但见那雪亮的匕首上,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独孤离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他怒声道:“李平,连你也背叛我!”这一句话说出来,因为受伤太重而弯腰剧烈咳嗽。
李平一挥手,十数名黑衣人突然出现,手中皆持着利刃,独孤离愤怒到了极点,抽出腰间长剑,与这些人战在一起。他毕竟是出自名师指点,从小学武又十分用心,寻常武士根本没办法奈何他,可是这批人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杀手,个个出手狠辣,李平又从旁指点,专挑独孤离的软肋下手,短短的片刻之间,独孤离身上受伤极重,鲜血喷溅,继而在袍子上急速扩散成一片污黑,只听到噗地一声,他捂住了右眼,发出了惨叫,那凄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就像是绝望的嚎叫,随后那些黑衣护卫毫不留情,一把长剑过来,砍断了他的双腿。
独孤离蜷缩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痛苦至极。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十分温柔,十分可爱:“大皇子,你真是让我好找啊。”仿佛是感叹,又仿佛是笑意,听起来却是异常熟悉,秦赢婳!
是秦赢婳!独孤离失去双腿,面上也被划了数刀,一张俊美的容颜早已被彻底毁掉,血糊了眼睛,仅剩下的一只左眼视物模糊。但他还是勉强听出了这声音,厉声道:“秦赢婳,你这个贱人!”
秦赢婳微笑,从一边慢慢地走了出来,她一出现,李平和黑衣人全部停了手,乖乖地跪倒在地。秦赢婳的双眼似是深不见底,流转动人:“这是怎么了,伤得如此严重。”
“别再假惺惺了,一切根本都是你安排的。你还真是毒辣。”独孤离伸手擦拭右眼血痕,恨声道。
秦赢婳轻轻一笑,发间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声音清丽:“哦,是么?论起狠毒,我又怎么及得上大皇子你呢?一次次你都想要将我置诸死地,如今我不过向你学了三分而已啊!”
独孤离跌坐在地,面带伤痕,身上血如泉涌,却仍保持着皇室的尊贵,他绝对不会在秦赢婳面前示弱,更加不会求饶!他扶胸喘息着说话:“你老早就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恶计,当真比我还要卑鄙!”
秦赢婳轻声道:“是啊,我的确很卑鄙。但这高尚两个字,对你我而言,不过是绿水鱼痕、碧空虹影,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既然狠就要狠到底,何必假惺惺地手下留情呢?”
独孤离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了李平的方向,吃力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