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听到酸奶女孩就精神了，这些温暖的小细节总让我错觉她正在自己死皮赖脸的关心下渐渐恢复元气，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挂断电话后我缓缓坐起身，只觉腰酸背疼，摸了摸彻夜未睡的脸庞，粗糙得像是龟裂掉的泥土表层。那时我才渐渐明白，当一个人试图执拗地用生命去守护某些美好时，便是苍老的开始。
当晚放学后我蹲在校门外的路旁抽烟，脸上是彻夜未眠而浮肿的黑眼圈，黑得那叫一个文艺，那叫一个哥特，尽管同学们都说更像是吸毒犯。
一旁蹲着的还有茄子，他的任务就是陪我一起等苏冉沫出现，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大概，咱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吧。”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他脸上流过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枷辰和赵倩，你和冉沫。”茄子挠挠后脑勺，“看上去，我似乎给抛弃了呀。”
“哪有，你不是还有小雯嘛。”
“哈哈，也对也对。”茄子丢掉手中吃剩的烧烤串，耸起书包。这会，苏冉沫穿着整洁的浅蓝色校服走出了校门口，她娇小的身影在蜂拥而出的兴奋人群中显得安静寂寞而格格不入。
“你的公主来了，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茄子起身。
“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我试着问。
“不会的，其实这些天里我也想了很多，如果苏冉沫身边的人是你，大概更让人放心吧。至于枷辰，对于他的事，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没法像你一样生他的气，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我愣了下，胸口涌上一股暖流。明明他的话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却总能让我感到安心。就像那晚旅馆里他熟睡时的鼾声一样。或许，这就是好朋友吧。
“茄子，谢谢你。”我鼻子一酸。
“真感谢我就快借几百块大洋来花花，哥们最近手头紧。”茄子口气立马猥琐了。
“同学你是谁？咱们很熟么？”当然，比猥琐，我不输他。
茄子滚走后，冉沫才慢慢走到我跟前。和往常一样我静静陪着她，步行回家。
女孩微微低着头，只有在过马路或者我说蹩脚笑话时她才会稍微提起视线。她是真的变了，总觉得任何事发生，对她而言都是波澜不惊了。她的心情像一个吸水太多最后失去张力的细胞，快乐时不再咧嘴大笑，难过时也只是微微垂下眼。
我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让她吃惊的事了。
除了，某个人。
然后，某个人出现了！
我想我真的沦为了一条狗，当人行道对面的枷辰和赵倩亲密缠在一起的画面还来不及印入眼里时，鼻子就已嗅到了一股不善的气息。随之抬起头，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巧得像在拍偶像剧啊？而且如果这真是一部偶像剧，我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炮灰男2号！
冉沫的身体是短暂的僵硬，接着她将苍白的脸昂得更高了。抓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那是仿佛要毁掉一件事物的力量。
然后她说，“我们走。”
狭路相逢，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它让我切肤地疼痛。
十几秒后，我的肩膀微微撞到枷辰的肩膀。很轻微地，便擦出了一片荒凉的沙漠。它的广阔足以困住我们十几年的友情，直到慢慢死去，腐朽。而我天真地以为，最残忍也莫过于此。至少我挺过来了。是的，我顾小离******挺过来了。
可身边的人却未能幸免。
手臂上的力量遽然消失，当我回过神，冉沫已经转身朝枷辰跑去。我探出手，红灯却亮起。急驶而过的车辆阻绝过来，将我无情地隔开。若有若无的视线之中，我无力地看到冉沫以一种颓败的姿态追上枷辰，并绕到了他们前面。
“这些天你不来学校，电话也不接，一直躲着我。就是因为她？你真的，跟她在一起了吗？”冉沫难以置信地喊着。
“……”枷辰不说话，沉默永远是他最大的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啊。”冉沫上前抓住了枷辰的一只手，“枷辰，你回答我啊，为什么你能当作这些天的一切都没发生？
可以把我当成陌生人？你都不在意我身边的人是谁吗，顾小离是你的好朋友啊，哪怕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你也不在意吗？为什么啊，说话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啊……”
“我们已经分手了。”枷辰轻轻甩开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冉沫不肯罢休，又抓过去。
“如果你要听对不起，我已经说过。”
“我不要听这些，我要你回来，变回以前的枷辰……”
一旁的赵倩终于按捺不住了，上前用力推开了她。“苏冉沫，你有完没完？不要老是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样子，爱情就是这样，不爱就不爱了，有什么好纠缠的。当初我站在弱势时，你们谁又同情过我？今天我很郑重地警告你，你怎样是你的事，别在这里发疯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她抓住了枷辰，“我们走吧，别理她。”
少年点点头，随后两人冷漠地转身。
“赵倩！都怪你，都怪你一切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冉沫失去了理智，冲上去拉扯住赵倩，“都是你做的吧，别以为我傻，我不知道。你这个阴险小人……”
“莫名其妙，婊子，这是你自找的！”赵倩怒了，反手揪住了苏冉沫的头发，将她甩倒在地。脸色苍白的冉沐咬着牙，再次起身扑过去。很快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枷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你能想象么？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一个人。他只是疲惫地看着眼前的争吵，目光游离到很远的地方。他白色的消瘦身影就像一个源点，闪耀着与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时间都格格不入的光芒，让人疏离而惶恐。
我正努力朝她们走近，可疯狂的车辆飞快地从我脚下压过，让人寸步难行。还差一点，我告诉自己，还差一点就能上前保护冉沫了。然而时间等不及了，完全处于上风的赵倩已经暴戾地扬起了右手，眼看就要朝冉沫的脸挥下去……
“住手！”
高举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是青萱。
她很意外地出现在了这场混乱的局势中，以一种长驱直入的果敢方式阻断一切。明明她是那样单薄，身体中却似乎流动着一种厚重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倔强地单手阻止了赵倩，另一只手护在了冉沫身前。
“让开，少管闲事。”赵倩吼道。
“给我停下。”青萱不依不饶。
“啪……”很突然地，一个巴掌挥了下去。
赵倩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不偏不斜抽在了青萱脸上！
那一刻，所有人都让赵倩无理由的迁怒给怔住了，她真是我见过最极品的疯子了。那一记明明很重，青萱却只是将打歪的脸慢慢摆正，轻松地摸了摸嘴角，带点戏谑地笑了。毫无畏惧地盯着赵倩。
“现在可以停手了吗？”
“你……”
“不够再来一个，姐姐陪你玩。”青萱走上前一步，气场强大。
“……哼，无聊。”赵倩并不害怕，却瞬间理智下来。她不屑地冷笑一声，拉着枷辰扬长而去。冉沫不死心还要追，却给青萱拉住了。她说苏冉沫你冷静点，这样根本没有用的。冉沫愣了下，这才如梦初醒般低头啜泣起来。一场风波算是过去。
“青萱，你没事吧？”我发现了什么，冲上去。
“没事。”青萱擦了下嘴边，“操，那婊子力气真大。”
“可，你流血了……”
“没事，嘴角一点小擦伤。”
“你的鼻子……”
“放心，鼻子没整过。不会给扇歪。”
“不是，我是说你、你流鼻血了！”我急了。
“啊？是吗！”青萱一愣，伸手探了下上嘴唇，大把的鼻血正止不住地溢出来。她匆忙抹掉，可是没用。又用另一只手抹掉，依旧阻止不了。很快双手都染红了，鲜血依旧不紧不慢地溢出来，一滴一滴，轻盈地点缀在洁白校服上，再淡淡晕开。
女孩这才皱皱眉，望向我，“哟，似乎，有点多了……”
下一秒，女孩沉沉地扑倒在我怀里。
“青萱！喂，喂！青萱你没事吧……”
青萱醒来时已是晚上，她正躺在一所安静的小诊疗室里，接受着点滴的注射治疗。她微微眨着眼，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太强的白炽灯光。很久后才侧头看我，虚弱又微微尴尬地笑了。病态美的气质在这一刻淋漓尽致，竟让我心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我在哪？”
“你刚昏迷过去了。医生说你贫血严重，正在注射点滴，别乱动。”
“那，苏冉沫呢？”
“她回家了，放心，已经没事了。”
“这就好。”
“好你个头啊，你刚吓死我了知不知道！”见她醒了我很高兴，我这人一高兴就忍不住飙脏话：“血流得跟来大姨妈似的。******这就算了，居然还当着那么多围观群众的面晕倒在我怀里，鼻血洒我一衣服，这算哪一出啊？万一你要真死了，我跳富士康也洗不清了……”
“我说顾小离，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么？怎么说我现在也是病人啊。”青萱声音有些委屈。
“不好意思，我跟温柔不熟。”
“骗人。”
“……没有。”
“如果现在换上苏冉沫，你肯定不一样了。”她眼里流过一丝哀伤，很快，微微合上了。我愣住半天竟不知说什么，只能干望着输液管里的药水，它在透着光亮的晶莹状态下一滴一滴注入女孩的体内。总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寂寞的医疗方法，必须细数着它，就像细数着时间。
而我们受过伤的身体，究竟需要注入多少这样的时间，才能复原。
很久后青萱再次睁开了眼，却只是直直盯着天花板。“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我有完整地看到。”
“这样？”
“顾小离我问你，你真的，和苏冉沫在一起了吗？”
“算了，你可以不回答。”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冉沫能好一点，哪怕她并不需要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可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喜欢她。但是，已经回不了头了吧……好像错都在自己，因此需要去做些什么，偿还什么。总之，我现在很乱……”
“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
“她只是利用你来刺激枷辰，如果现在枷辰回头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你。”
“这些，一开始我就知道。”
“值得么，值得做到这一步么？”
“……”这个问题，真难倒我了。我苦涩地挑挑嘴角，别过头。感觉身体之中流溢出太多太多的悲伤，再也无法隐藏。这不是一两个****笑话，或者几声猥琐的哈哈大笑就能含糊过去的。值得么，不值得么？对我而言，权衡它终归太过沉重。
很突然地，一双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熟悉它微凉的温度，以及淡淡的烟草气味，那是经常抽烟的证明。
这让我记起了曾经在W城人潮拥挤的马路上，我牵着女孩的手迷失在人群里。失去方向也辨别不出大家的脸，却仍旧需要不停地走。对于这只手当时并没在意。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发觉它能轻易触到我的柔软。
青萱。
为何要去阻止赵倩吗？
“因为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这样做的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挡在她们之间，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是那会你却给车辆隔开了，所以总应该有人代替你……”
“青萱，我……”
“枷辰不会做，茄子那时不在，于是只有我。而我可以，我想我可以……”
“别说了……”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并非只有你一人在承受。如果是你在意的话我也会竭尽全力去做到，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份心情不亚于你，不亚于你喜欢的苏冉沫，不亚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求你，别再说……”
“顾小离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啊。”
安静了，世界回到最起初那一刻。
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念你名字时，总让我有些难受。你不会知道，其实我对你凶是因为，很怕自己的脆弱让你窥见。更怕你将这份脆弱，视为愿意去温暖的东西。
“小离。”
“在。”
“你知道我当时男孩好奇地问，你原本是A斑的吧，为什么要转来E班？
女孩认真地眨着眼，因为你啊。
撒谎，撒谎，你总是爱撒谎，以至于从一开始就给你完完全全地骗了。你又总爱露出一副温暖而疏离的迷人笑容。以至于某天谎言已悄然成真了，我仍不愿去相信。
你说，顾小离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啊。
我当然明白。但，值得么？
手机铃声适时想起，拯救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青萱接过电话，轻声交谈几句后脸色立刻沉下去。她翻起身，仓促地拔掉针头，倒流的血液立马喷涌出来，模糊了白色床单和我呆滞的视线。
但她全然不顾，起床就要走。因为身体还太虚弱，跌跌撞撞几近摔倒。我赶忙扶稳，却给她用力推开了。
“青萱，你现在还不能……”
“放开我。”她吼起来，第一次，如此地歇斯底里。
“我……”
“答案有了不是吗！你不喜欢我，否则你他妈刚才就不会沉默。”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因为我一早就猜到了。现在，我赶时间得走了。真抱歉每次分离都那样仓促。但我想，大概这会是最后一次。我唯一遗憾的是，欠你的香烟凑不满一包了……”她明明在笑，眼里却噙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