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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崂山,拔海而立,山海相连,雄山险峡,水秀云奇,自古被称为神仙窟宅、灵异之府。崂山背负平川,面对大海,巨石巍峨,群峰峭拔,既雄旷泓浩,又不失绮丽俊秀,因此《齐记》中亦有“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的记载。据传,自宋朝开始,崂山深处就有绿林好汉纵横出没,有的终生以此为业,有的亦匪亦农,鱼龙混杂,这种状况到清朝末年达到了顶峰。因为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清剿的官兵历来非常头痛。民国初年,天下大乱,崂山更成了各路好汉啸聚纵横的天堂。

深秋的崂山,到处都是翠绿的青草,苍翠的松柏,满眼金黄色的树叶与各色盛开的野花。

清晨,怪石嶙峋的山道上,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氤氲之气弥漫在远山与峡谷之间。

一身短打扮的卫澄海站在一块巨石上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卫澄海来到崂山已经三天了。他带来了十八条长枪,除了朱七带来的八条三八大盖,还有曹操送的十条老汉阳。

大山里的早晨来得晚,但是来得要比山外迅速。刚才还绿阴阴的天,呼啦一下就变成了橘皮一样的颜色,太阳一跳就上了山顶。卫澄海嗷嗬两声,一紧裤腰,箭步跃过几块石头,贴着陡峭的巨大岩石,壁虎也似攀到了瀑布飞溅的一处涧顶。两旁乱飘的水花肆意散落在他的脸上,阳光一照,发出碎银子样的光芒。卫澄海迎着日头大吼一声:“真爷们儿来啦!”头顶上,一只鹞子在疾飞中蓦然减速,飘飘摇摇盘桓了几圈,一振翅膀,箭一般扎进薄如窗纸的云层,天在刹那间变得煞白。

卫澄海回头望了小得如同蚂蚁的蚂蚱菜一眼,大声喊:“爷们儿,再往哪里走?”

蚂蚱菜反着手往瀑布东面的一个木头凉亭一指:“过去等着。”

卫澄海走到凉亭边,刚找个石墩坐下,一个声音就从头顶传了过来:“卫先生,幸会啊。”

卫澄海循声望去,赫然见滕风华扎着一根宽大的牛皮腰带,迎风站在高处的一个山坡上冲他拱手。不是他依然戴着那付很特别的玳瑁眼镜,卫澄海差点儿没认出他来。以前的那个白面书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强悍的黑脸汉子。卫澄海站起来,伸出双臂施了个江湖礼仪,直起腰冲他微微一笑:“滕先生,好久不见。”滕风华稍一迟疑,快步走下来,拉着卫澄海就走:“卫先生,我等你好久了。打从去年出了那事儿,我就预感到咱俩终究会走到一起,果然没错。上山吧,传德同志已经等你有些时候了。”卫澄海笑道:“董老大也参加了共产党?”滕风华回了一下头:“打日寇求解放的都是我的同志。”

一路没见一个岗哨,卫澄海有些纳闷:“滕先生,这里好像是咱爷们儿说了算的啊。”

滕风华嗯了一声:“晚上就不一样了。”

卫澄海在心里笑了笑,滕先生还真是个人物,我想表达什么意思,没说明白他就知道。

转过一个搭着铁索的吊桥,卫澄海跟着滕风华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碎石路。又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工夫,两个人上了一条铺着大青石板的台阶路。身上开始感觉凉爽,刚才冒出的汗一下子就没了,越走感觉越冷,这是上了高山密林的深处。好啊,这么好的地方,日本鬼子怎么可能“扫荡”上来?卫澄海不禁想起在东北的一些往事,那时候,他们根本不敢在一个地方驻扎下来,鬼子说来就来,山不是这么陡,林子也不是这么密……还是这里好,即便是鬼子的飞机来了也炸不着,到处都是山洞。想到山洞,眼前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很隐秘,长满茂密的杂草和叫不出名字来的灌木。卫澄海感觉董传德的堂口应该就在这个山洞里面,心中隐隐有些鄙夷,什么呀,满山好地方,你跟个乌龟似的藏在这么个鳖窝里。

滕风华似乎看出了卫澄海的意思,边摸出一只小手电往洞里面晃边说:“出了山洞,就是大本营了。”

卫澄海的心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感觉自己方才想得有些下作,人家老董混这么久的杆子,应该不会比自己差到哪儿去。

有手电筒照着,山洞出得很轻松,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就亮了。

卫澄海的眼睛刚刚适应了一下,滕风华就说话了:“麻烦卫先生把眼睛闭上。”

卫澄海明白,闭上眼睛笑道:“应该的。”滕风华从裤兜里拽出一条黑色带子,绕过卫澄海的眼眶,在他的脑后打了一个结:“好了,跟我走。”走了几步,卫澄海感觉身边的人蓦地多了起来,脚步声哗啦哗啦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滕风华在一块巨石后面停住了脚步,一拉卫澄海:“稍微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说着,解开蒙眼的带子,冲卫澄海歉意地一笑,“委屈卫先生了。”卫澄海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笑道:“没什么……”一睁眼,滕风华不见了,眼前是几个懒洋洋的陌生汉子。刚想跟身边的几位汉子闲聊几句,旁边呼啦一下闪出几个人影,卫澄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定睛来看。四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赫然立在眼前,起先站在旁边的几个汉子不见了。卫澄海在心里冷笑一声,呵,这是要跟我过过码头呢。硬硬地站着没动。四条汉子瞪着卫澄海看了片刻,一甩头,分两边撤开,让出一块空地。片刻,一个厨子打扮的瘦弱汉子双手端着一只茶盘子倒退着走到卫澄海身边站住了。卫澄海扫一眼茶盘上摆着的一条烤猪腿,顺手掂起插在上面的一把腿叉子,割下一块肉,双手举着,别过肩膀冲汉子后面嚷了一嗓子:“西北连天一片云,四海兄弟一家人,小弟卫澄海前来叩山门!”

话音刚落,石头后面就响起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小小孟尝君子店,专等五湖客来投!哈哈哈哈,卫老弟在哪里?”

卫澄海一抖精神,迎着那个声音踱过去,未照面先施礼:“小弟卫澄海参见大当家的!”

董传德勒马似的止住脚步,老远伸出了双手:“免礼免礼!呦,卫老弟果然是一表人才!”

卫澄海将礼施完了,方才直起身子:“哪里哪里,落魄之人罢了。”

董传德上前几步,呼啦一下冲卫澄海施了个坎子礼,顺手捞起茶盘上插着肉的腿叉子,一下子横在卫澄海的嘴巴前。卫澄海微微一笑,悠然张开了嘴。董传德一怔,将腿叉子正起来,慢慢推进了卫澄海的嘴里。卫澄海将肉连同腿叉子咬住,董传德松了手:“酒!”旁边的一条汉子刚将茶盘上的酒壶端过来,卫澄海嘴里的刀子就不见了,梆的一声插在石头旁边的一棵树上。董传德垂一下眼皮,接过酒壶满满地斟了一盅酒,一抬头:“把肉咽了,喝口酒!”卫澄海将嘴里的肉囫囵吞了,瞪着董传德冷笑:“大哥先喝。我等着大哥‘搬梁’(拿筷子)呢。”董传德冷箭一般的眼睛霎时柔和起来,摸一把下巴,笑道:“仓促了仓促了,没记得‘划十子’(筷子)……不客套了,跟我进‘堂口’稍叙。”

在一间看上去像是道观的门里坐定,卫澄海这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位耳闻已久的风云人物。碌碡般又矮又胖的董传德穿一身亮得像蛤蟆皮的绸缎衣裳,腰上扎着一根满是子弹的腰带,一把王八盒子斜斜地挂在腰带上面,肚皮挺得像是在上面按了一个女人屁股。瓦亮的大脑袋两旁,如树上的蘑菇那样支棱着两只耳朵。他的脸坑坑洼洼,宛如装满土豆的袋子。

卫澄海不禁有些失望,这跟我想象中的董传德也差距太大了,我还以为他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呢。

董传德见卫澄海在看他,咧着大嘴又笑了起来:“卫兄弟,别看你不认识我,可是我却认识你。”

卫澄海一怔:“董大哥在哪里见过我?”

董传德貌似随意地一笑:“有一年,你来找过熊定山是吧?”

卫澄海一下子明白了,这小子是在“化验”我呢,我什么时候还来过崂山找熊定山?那时候我跟朱七在盐滩晒盐呢,哪有这份闲心?瞥董传德一眼才发觉,原来他不是在笑,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齿外面绷得很紧,呈现出来的模样有些类似笑容罢了。卫澄海这才觉察到自己是真正遇到了对手,这种人就是发怒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深不可测。卫澄海甚至看出来,董传德耷拉着的眼皮下面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卫澄海扬扬下巴,不置可否地咧了咧嘴:“也许是吧,好多年了,记不太清楚了。”

“哦,你的记性跟我差不多,”董传德悠然一摸满是赘肉的下巴,冲站在堂下的几个人一变脸,“都下去吧,我跟卫兄弟谈点正事儿。滕先生,你就不要走了,我听说你跟卫兄弟共过一次事,咱们一起叙叙旧。”滕风华木然拖过一条板凳,坐在卫澄海的对面。董传德轻蔑地扫了滕风华一眼:“看在卫兄弟今天来这件喜事上,你前面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你了。我劝你以后少在队伍里发表你的那些言论,没意思。当初我答应你上山,看上的不是你是个共产党,看上的是你会说几句日本话。别以为你在山头上出过力,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不行,山是我董传德的,任何人在背后捅咕什么我都将按照山规办理,明白不?”

滕风华点了点头:“明白,以后看我的表现。”说完,微微一瞥笑脸依旧的董传德。

只这么一瞥,卫澄海就从中瞧出了滕风华的城府,哈,这家伙跟我一样,也是在忍辱负重呢。

卫澄海明白滕风华是在负什么样的重,他是想让这支队伍成为共产党的部队,管他呢,老子先上了山再说。

董传德看看卫澄海再看看滕风华,仰起脸笑了:“其实我就是一个草莽之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滕先生有心杀鬼子我支持,可是我轻易死了三个兄弟,心里难受,就这样。卫老弟从城里来投奔我这山野村夫我万分高兴,我也知道你是为什么来投奔我,不就是杀鬼子吗?兄弟我也杀过,小鬼子欺负咱中国人就该杀!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我老董不是什么民族英雄,谁不给我亏吃我向着谁,谁给我亏吃,我操他姥姥……”卫澄海本来想听他到底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见他没有丝毫条理地乱说,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董大哥说得有道理,这年头就应该爱憎分明。比方我吧,兄弟这次来,明处说是入伙打鬼子,实际呢?还不是走投无路,落草来了?”

董传德摇了摇手:“咱们都没有必要计较这些,”话锋一转,“滕先生跟卫老弟真的一起闯过山西会馆?”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卫澄海毫不迟疑地承认了:“有这事儿。”

董传德的眉头不经意地一紧,但还是没能逃出卫澄海的眼睛,卫澄海更加坚定了除掉他,取而代之的决心。

董传德似乎意识到自己哪里有些不妥,哈哈一笑:“卫老弟来了我很高兴,听说你还带了几个兄弟过来?”

卫澄海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张口就来:“连我一共七个,都是过不下去的穷哥们儿。我们没有别的进见礼,给山上带了十八条枪。”董传德喜形于色,单腿跳起来,一想不妥,矜持地咳嗽一声,隔着桌子搂了卫澄海一把:“哦,知道了。好兄弟,你这是雪中送炭啊!现在山上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啥也不说了,全都上山!”卫澄海暗暗舒了一口气,好,这第一步迈稳当了,后面的就好说了,冲董传德一抱拳:“多谢大哥收留,小弟感激涕零!”董传德提一把裤腿,稳步迈下椅子,伸出一只手挽住了卫澄海:“不过,上山之前,你们得先给百姓做点儿事情。”

卫澄海的心忽悠一紧,这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脸上做出一付虔诚的表情:“大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我来这里就是想做点儿事情的。”董传德不紧不慢地说,前几天胶州麻湾村的几个兄弟来投奔他,因为害怕山上不接收他们,就临时决定在山下抢点儿东西上来当进见礼,谁知道这帮家伙不摸“行市”,跑到龙尾涧“八大皇”控制的地盘出溜。刚摸进一户看上去家境不错的人家,就被“八大皇”的人给抓了,现在死活不知。卫澄海说:“这个容易,我带人去抢他们回来就是了。”

董传德说:“本来这事儿应该由我去跟他们交涉,正好你来了,干脆这事儿交给你处理得了。”

卫澄海知道八大皇的势力,一群乌合之众,白天是庄户,晚上干些抢劫绑票的勾当,几两银子了事。笑道:“应该的。”

董传德踱到门口,放眼望着远处的重峦叠嶂,叹道:“大好河山啊。”

卫澄海知道这是要送客了,起身道:“大哥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兄弟这就下山。”

董传德回了一下头:“也好,我就不送了。滕先生,山上的情况你跟卫老弟交流一下。”

辞别董传德,卫澄海跟在滕风华身后,沿来路走到了山洞口。刚刚站定,旁边呼啦围上来一群人:“大哥就是卫澄海呀,果然好派头啊。”一个个满脸都是崇敬。卫澄海有些纳闷,在山里也有知道我的人?慌忙拱手:“兄弟姓卫。”那些人抑制不住兴奋,唧喳乱叫,好家伙,果然是条好汉,威风啊。卫澄海估计董传德在后面瞅着他,没敢多说话,道声“兄弟有事先走一步”,拉着滕风华进了山洞。牵着手往前走,滕风华说,你没来之前大家就知道你要来,互相传说你的英武。卫澄海笑道:“是谁在这里替我宣传?”滕风华说,队伍里有几个青岛来的失业工人,他们大都听说过你。卫澄海说声“言过其实”,心中还是喜悦,这样好啊,将来“办事儿”会轻松一些。

“滕先生,咱们山头有多少个兄弟?”

“一百多人吧,不过一般凑不齐,有的兄弟还有别的营生,有事儿了才过来。”

“枪呢?”

“四十来条吧,这次你来了,又可以解决一批了。”

“滕先生,问句不该问的话,队伍里也有你的同志是不?”

滕风华站住,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卫先生,大家盼你来啊!”卫澄海茫然,问你有没有同志,你盼我来干什么?一时无语。滕风华见卫澄海不说话,长叹一声:“我们的同志在山上的不多,连我一共三个,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小组了。卫先生,我知道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打住打住,”卫澄海知道接下来他想说的是什么,连连摇手,“我什么组织也不想参加,我就想打鬼子,打完了鬼子就回家。”滕风华关掉手电,一把将卫澄海按在潮湿的洞壁上:“卫先生你听我说。真正的英雄应该处处为大众着想,应该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我们撇家舍业出来抗日,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报自己的仇恨,图一时的痛快吗?我们应该寻找自己的理想……哎,你去哪里了?”

滕风华追上卫澄海的时候,卫澄海已经站在了山洞外面。

阳光直射下来,站在阳光下的卫澄海犹如一尊塑像。

滕风华尴尬地摇了摇头:“卫先生,我相信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你会跟我站在一起的。”

“八大皇的地盘在什么地方?”卫澄海故意转话。

“就在这座山的背面。”滕风华知道自己跟卫澄海谈不进去了,伸手一指北边一座青郁郁的大山。

“他们大概有多少个兄弟?”

“不多,五十来个。”

“平时都在山里晃荡?”

“不,山里的也就二十几个人……不过他们全是附近村子里的,在村子里都是不好惹的人。”

“他们把胶州来的那几个兄弟押在哪里?”

“送在沙子口镇上的拘留所,那里押的全是即将运到日本去的劳工……”

“啊?”卫澄海吃了一惊,“他们跟日本人有联系?”

“是啊,”滕风华浅笑一声,“他们从来就没打过鬼子,除了祸害百姓就是帮汉奸镇压抗日志士。”

董传德这个混蛋果然不是吃素的,卫澄海恍然大悟,他明知道去鬼子控制的地盘,尤其是去看押劳工的地方抢人,九死一生,还让我去,这不明摆着让我去送死吗?这个混蛋也许早已经看出了我上山来的真正目的,想要借此除掉我呢。哈,我是谁?老子手下有专门干这个的人才!老子不但要去把人抢回来,还得多动员几个一起上山,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卫澄海打定了主意,把人救回来之后,就带弟兄们上山,寻个合适的机会,赶走董传德,让他走得服服帖帖。老小子,暂时不动你,那是因为老子看上了你手下的百十个兄弟,看上了你占据多年的地盘,要是目前动了你,我自己也不会在那个位置坐稳当的。瞥一眼满腹心事的滕风华,卫澄海信心十足,滕先生也是我的得力助手。

想起自己当年绑架谢家春的事情,卫澄海的心里微微有些歉意,开口道:“滕先生还记得咱们之间的事情吗?”

滕风华木然一笑:“记得。那件事情我理解你,不然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卫澄海说:“滕先生是不是当时已经参加了共产党?”

滕风华说:“本来我是不能告诉你这些事情的,这是纪律……”

卫澄海连忙接口:“那我就不问了,我知道你们的纪律,我也认识几个你们的同志,什么丁富贵啦,什么孙永乐啦……”

滕风华道:“这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曾经帮助过他们。”

卫澄海隐隐明白,也许丁老三也来了崂山,这事儿等我站稳了脚跟再研究,绷住口不说话了。

两个人并肩走到来时的那个亭子下面,卫澄海站住了:“滕先生请回吧。”

滕风华看了看卫澄海,欲言又止。

卫澄海展开双臂“哎嗬”一声,一甩头,迈步荡下山去。

左延彪家的土炕上,华中跟彭福又拌上了嘴,原因似乎还是谢家春。朱七听得无聊,拎个马扎坐到了天井。因为没有院墙,朱七的眼前全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近的像斧劈刀削,远的像天边的云彩。朱七家乡的山可不是这样的,朱七家乡的山是黄色的,山上没有几棵树,满山都是荆棘。荆棘上面来回飘荡着一些彩纸一样的蝴蝶。年少的朱七经常在这些荆棘丛中追赶蝴蝶,蝴蝶们被朱七撵得到处乱飞。有时候朱四会捏着一只巨大的蝴蝶引逗朱七。朱七追过去,蝴蝶飞了,朱四被朱七他娘拧着耳朵回家了。我娘呢?朱七的心又空了,我没有娘了……

云彩似的山峦忽然变成了茫茫雪原,朱七看见自己坐在爬犁上,紧紧抱着缩成一团的桂芬,眨眼变成了一个黑点。

黑点儿忽然大了,越来越近,朱七看见那个黑点儿变成了一个火球,忽忽地往前滚,越滚越红。

火球哗地滚过眼前,没等仔细看,火球就变成一缕轻烟,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桂芬也没有了?朱七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像是在水面上丢了一块石子似的从胸口荡满全身。

不行,我不能老是在外面漂着,我应该抓紧时间回家,尽管我娘没有了,可是我还有桂芬,我应该回家陪着她……眼前的光景在变化,朱七看见桂芬从那些云彩里飘出来,挥舞一根黄色的手帕,嘴里喊着什么,一摇一摆向他跑来。眼前忽然就暗了一下,袅娜的桂芬一下子变成了棍子一样横过来的卫澄海:“想媳妇想傻了?什么桂芬,我是卫澄海。”朱七忽然失落:“我知道。”卫澄海拽一把朱七,一头撞进了屋子。

正揪着彭福要下拳头的华中猛一回头,撒了手:“怎么样了?”

卫澄海咣地倒在炕上:“一切顺利!把大马褂喊进来。”

蜷缩在炕旮旯里过烟瘾的大马褂蔫蔫地应道:“我在这里。”

卫澄海坐起来,笑眯眯地冲他一钩手指:“上来,哥哥给你领了个任务来家。”左右瞅了两眼,“大牙和郑沂呢?”朱七指了指后院:“在桃树林子里过招着,谁也不服气谁。”“谁说的?”左延彪一步闯了进来,“我早就服气了,”回头一笑,“是不是和尚?”郑沂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嘴巴咧得像得了鬼吹灯:“妈的,说好了练练武艺,你个王八犊子又使邪法子。”“又挨了一石头?”卫澄海横了左延彪一眼,“以后别跟自家兄弟使那么狠的招数。”左延彪没皮没脸地摸了一把脸:“这次不是石头,是坷垃。老董答应让咱们上山了?”卫澄海没有回答,把几个人的脑袋往起一兜:“事情基本没什么变化,哥儿几个作好上山的准备吧,”倚到墙面上,瞥一眼大马褂:“马褂,弟兄们能不能顺利上山,全看你的了。”接着,把董传德交给的任务说了一下。大马褂连连摇手:“大哥你饶了我吧,那是去开锁?那是去送命啊,我不去。”

“兄弟你听我说,”卫澄海沉声道,“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我亲自跟你一起去,但是关键时刻离不开你。”

“你的意思是,我啥都不用管,只管到时候把锁打开就完事儿?”

“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我去,”大马褂捏了捏干瘪的口袋,“我没钱了,完事儿以后你得包着我抽大烟。”

“没问题,”卫澄海环顾四周,“还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朱七一拍炕沿:“我跟马褂一起去。不就是摸进去,找到关那几个兄弟的牢房吗?简单。只要能够混进去,有多少人,咱们放多少人,一个也不剩,有愿意跟咱们一起上山的,我还带他们一起来呢。”卫澄海笑了:“你小子跟我想到一起来了。好,就这样。刚才我也想过了,这事儿去的人多了反倒不好,目标大,容易出事儿……小七,我相信你的能耐。出了麻烦你扛着,技术活儿有大马褂,你们俩正好一对儿。”

朱七拍了拍大马褂的肩膀:“兄弟,跟着我,你放心吗?”

大马褂刚才还浑浊着的眼睛忽然有了亮光:“放心,我听大家说起过你的本事。”

卫澄海将身子往朱七这边靠了靠:“到了沙子口以后,你们先别着急去拘留所,要紧的是打听明白……”

朱七点头:“这个你不必嘱咐,我有数。镇上有不少鬼子是吧?”

“不少,”卫澄海的目光严峻起来,“没上山之前我打听过这一带鬼子的分布情况。沙子口住了一个联队的鬼子,二鬼子大约有三百来人,还有警备队和治安军的人,只是不知道看守拘留所的人有多少,这得需要你见机行事。”朱七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照这么说,家伙是不能带了。”卫澄海点了点头:“不能带,万一出了麻烦,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大牙,你有良民证吗?”朱七歪头问左延彪。

“有。”左延彪掏出自己的良民证摔到炕上,“我还可以给大马褂也找一个。”

“那就妥了。”朱七拽了大马褂一下,“马褂,这就走?”

“走。”大马褂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不急,吃了饭睡一觉再走,傍晚安全些。”卫澄海从口袋里摸了一把钱出来,“这个也用得上。”

“卫哥,来之前你不是说要让我去找一下熊定山的吗?”华中问道。

“对了,”卫澄海的脸色严肃起来,“你马上走,那事儿让他带你去办,快去快回。”

“什么事儿?”彭福插话道。

“好事儿,”华中拍拍彭福的脑袋,“去杀个人。”

“别啰嗦了,”卫澄海催促道,“你下不了手就让熊定山干,要干净利索。定山如果愿意来,你带他一起上来。”

“明白了,”彭福笑了,“对,那家伙应该抓紧时间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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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撑”,也才能理解胡锦涛同志所说的“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不竭动力”。通过分析,我们可以这样表述: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在漫长的繁衍生息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渗透在其思想文化、思维模式、伦理道德、风俗习惯、心理结构、语言文字之中的共同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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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狂的淘金热潮!小人物的奋斗历程!一批转业军人、大学生、小商贩,闯荡海南,经历了贫穷、卑贱、屈辱、困惑、迷茫、陷阱、欺骗,几乎倒毙在椰子树下;他们同时又享受了爱情、友谊、真诚、援助、机遇、成功。他们在荒芜的旷野中寻找自己的精神栖息地,顽强地对抗着坚硬的现实,招扬着真善美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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