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西山南路。
谷燚从车上下来,对李颉昊摆摆手。
“你真的不想让我进去坐一会儿?”
“不想。”
“哦。”
“你没有私自配我家大门的钥匙吧?”
“绝对没有,”李颉昊举起双手,信誓旦旦,“我哪敢啊,怕你在门口安电网电死我,或者在院子里装个地雷什么的。”
“那就好。”
“你要调整好心态,别想不开。”李颉昊的脸上难得的严肃。
看着严肃的李颉昊谷燚没来由的想笑,他就和忧伤的水滴鱼一样能逗人发笑,虽然对着他的一张好看的脸想到水滴鱼貌似是一件极不礼貌和人道的事,但她还是笑起来,“没什么想不开的,没有,人生苦短,要想些开心的事。”她又摆摆手,示意李颉昊快滚。
男生开车离开,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女生还站在花园大门口,她并不是在目送自己,好像在发呆,她的脸对着花园对面那幢房子,但李颉昊不确定她的眼睛在看向何处。
深秋的大晴天带着凉意,又那么干燥,风像没有忧虑的小孩在干净明亮的空气中打闹,摔跤了便翻滚几圈又爬起来继续追逐,梧桐叶落下落到谷燚的头发上又滑落到地上,她仿佛灵魂出窍只剩下了木然僵硬的躯壳。李颉昊多想掉头回去,可是他觉得谷燚不想让他看见她一脸的落寞,如果她愿意接受自己靠过去的肩膀哭一场也好,但她只会觉得尴尬和丢脸所以不会,她总是这样。
蓝色保时捷消失在转角,谷燚拿出钥匙打开花园的大门。
客厅,卧室,带厨房的餐厅,浴室,每个房间和每个柜子都照例检查过一遍后她上二楼,检查更衣室书柜,然后坐到床上,面对紧闭的窗帘。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在室内弥漫成清浅水流。其实蓝色和房间整体的色调并不搭,但谷燚仍然选择了蓝色的窗帘,好像这样就可以平缓心情,虽然她已经一直处于平静的状态。
有东西撞击到玻璃和防盗网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发呆,声音是从面前的这扇窗传来的。谷燚拉开窗帘正看见有东西又打在玻璃上,对面的卢泽承看见她,便收回即将投掷的姿势,笑着对她招手。
她拉开窗户。
“嘿。”新同学真是每天都有好心情。
谷燚对男生招了招手,看他有什么事。
“我觉得我们这样住挺好的,在自己家里,面对面就可以说话,而且我终于有一个能认识的邻居了。”
女生微微一笑表示认同。
“如果你的窗户上没有防盗网就更好,我视线里的你就不会被防盗网分割成几块。”谷燚这才发现他住进去后把那个房间窗户上的防盗网给卸下了,然后她再想到那个MV里男女主角的房间是有防盗网的。
“这样不安全。”她对卢泽承说,因为距离不算太近,她提高了一点音量。
“也许吧,不过这是钢化玻璃,这边的治安也好。”
“嗯。”她不再多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
“你别生气。”
“说。”谷燚忍住皱眉的冲动,要是别人这么问她会说“那你就别问了”,但是对于程奶奶的孙子她就不会。
“李颉昊昨晚住你家?我今早看见你们两个一起出门,虽然这么八卦不是件好事,而且也和我好像没多大关系,但我还是好奇,你可别生气。”他有点小心翼翼又胆怯,谷燚破天荒的有一次不会因为一个人对她有这种关心而觉得恶心,反而觉得他还有些搞笑。
“他今天早上把我的包送来。”
“哦。”他露出个“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的表情。“你想知道我是用的什么砸的你的窗户吗?”
“不知道。”为了美观设计师把防盗网安装的和侧墙齐平,谷燚没法探出头去看,她也不想试试。
“你也不猜一下。”
“石头?”
“不对。”
“笔盖?”
“不对。”
“我关窗了。”她的手按到窗户上。
“慢着,”男生连忙阻止,“好吧,你让开,我给你丢过来。”卢泽承把手里的东西丢过去,第一次砸到防盗网上掉了下去,第二次丢到谷燚的床上滚着落到地上滚向了更衣室。谷燚走过去把它捡起来。
是一颗弹珠,小时候玩的跳棋的那种玻璃弹珠。程奶奶独居时家里的器物本来就不多,去世后遗物又整理出了不少,谷燚常常回去打扫那栋没人住的房子,对房子里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但她可没见过这弹珠,也许是卢泽承最近买的,也许是他从家乡带来的。谷燚微笑起来,就像被一个小孩子逗笑了。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二十二岁以下的女性而言,黄金满屋不抵帅脸一张”这句话是对的。对于卢泽承的脸,“二十二岁”可能要调到“三十二岁”甚至更高,当然还有,谷燚的反应还不会恰如其分的印证这句话。
她回到窗户边上,看着卢泽承。
“我从家里带来的,只带了弹珠没有带棋盘,不然我们可以来两局。我看见了奶奶的象棋,围棋,你要不要过来玩?”
“不了,我只是会,但现在生疏了。”
卢泽承估计再劝她也不会改变主意,露出个遗憾的表情。
“没什么事,就,再见?”谷燚又把手放在了窗户上。
“好,再见。”
“嗯。”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卢泽承在谷燚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说。
谷燚忽然没耐心的烦了,心情不好又如何呢,你还以为你能起什么作用来改变我的心情?有很多关心是不必要的。她看看手里他丢过来的弹珠,表面有磨损,失去了圆润的光泽,确实是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没什么,我要午睡了。”
“哦,那么拜拜。”
谷燚对他点点头,关上窗户拉紧了窗帘。她坐在在床沿又看了一会儿窗帘,然后起身抚开珠帘漫无目的的在家里游荡,就像一个来到博物馆的游客仔细又好奇看着的收藏。她打开电视抱着腿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换着台,电影频道的电影都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换到一个频道正在放古装片,涂着果冻质感唇膏的男演员牵着涂着紫色眼影的女演员的手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出事,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我宁愿用生命来换回你。”他们就是在用生命演这种戏,谷燚关掉电视,沙发旁有一座灯几,玻璃面上有几本杂志,实际上谷燚的书柜已经没多余的地方,杂志扔的到处都是,茶几,电视柜,餐桌,鞋架,想排遣时间时随手就能拿到。她开始看一本时尚杂志,觉得可以分散注意力。
她以为自己装作不在乎了就可以真的不在乎,一直相信时间可以冲淡客观存在和主观情感,但实际上她没能静下心来,掩饰脆弱反而会被人看见,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下书,走到卧室看着那只剔彩捧盒。李颉昊说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只有一张纸条说要他交给谷燚,纸条上是路绍的字迹,捧盒迎合谷燚的爱好,她一直都喜欢看上去古老且有不低的价值的东西。
时隔半年后她终于得到了来自于路绍的只言片语,虽然很像是刻意的躲藏,很像欲言又止。
一块石头?兽首龙造型,谷燚拿出来仔细端详,是青黄玉。
有沁色和皮壳,不是仿沁,从凿坑看表层沁色浓,内层随深入渐浅淡渐稀薄,是自然侵蚀。玉器表面有明显的凹线和线状坑,她到一楼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放大镜回来继续看,发现玉表还有微小的坑状,沟状组成的麻面,玉表平面不平,球面不圆,谷燚猜测这是古玉,因为玉器上的刮痕磨痕是鉴别古玉仿玉的首要依据,古人运用刮削器在玉面留下划痕,经过几千年的风化会形成明显的沟,而仿玉玉表被当代磨具和最细的砂纸打磨,或是布轮机所磨,表面会很细腻均匀。她一开始就发现了玉器上有一个钻孔,要是佩戴会做成挂件,钻孔内有螺旋纹,纹路宽窄深浅不一,这是古玉钻孔多用的工具细石棒棒面上的棱凹不整或片状钉形钻钻刃的豁口大小不同所致,螺旋纹的弧为同心弧,弧纹粗顿平缓,她暂时认定这是古工。
不过委实说虽然是玉兽首龙,但过于粗糙不是珍品。
盒里还有一段藤编细绳。谷燚不知道路绍为什么要送来这件东西,她拿细绳穿过钻孔,打好结,放回盒里,把盒子放在枕头下,想了想又取出来戴在脖子上。
她去客厅穿着拖鞋走下台阶,有“哒,哒,哒”的声音响遍整个房子,她打开电视,让安静的房子里有一些声响。
生命是怎样?美丽不可方物却一触即破?而且也很容易被人遗忘吧?
谷燚愣住,不知道脑海里怎么突然冒出这话,她警惕的扫视着自己的房子。
死去的人在云端或者地下河底时会不会悲伤?为自己的死去而悲伤?也许有的人成心赴死,但之后会不会后悔?
人来到这个世界不带来什么,死也不会带去任何客观存在,有的只是记忆吧?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漫无目的的游荡,流浪,于是不断地回忆过往,美好的记忆变成了遗憾,罪恶的记忆变成了怨念。原来如此,孟婆神每夜站在桥上取三途河之水,金灯之花根熬汤,是为了创造纯净透明的灵魂。那她是经历过什么呢?无情的毁去人们的记忆,也许她本身就不是记忆的容器,她重复熬汤送汤的工作,像是被冥王安装上没有输出框的无限循环程序的机器。
如果有冥界,有轮回,所有人的死亡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不是意外,是注定,是宿命。从来没有人能打破这个天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谷燚看看周围,房子里没有异样,她皱起眉,不知怎么会想到这些,就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回忆起今天李颉昊看电影前搂住自己肩膀的动作,莫名其妙的熟悉。不知为什么,和霍莲或者李卿她们在一起这种感觉都浅一些。不过那个动作倒谈不上什么安全感,也许是谷燚真的感觉到了但又强行否定,她可不觉得安全感还要依靠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她想起颜勋宇,这群朋友中谷燚第一个认识的是颜勋宇。爸爸带她去打理入学手续,她看见了新班主任的刚上初二的儿子,那对母子一直都很关照自己,所以朋友们会说她被那个老师认作女儿了,颜勋宇就成了她哥哥。也是因为颜诚她才得到这样的朋友圈,如果不是他,她的生活会和现在截然不同吧,她其实喜欢现在的生活,没有让她抱怨的那就是适合又让自己满意。
她走到窗边抚开窗帘,院子里空无一人,石径两旁的花显露出衰败的迹象。她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玉兽首龙,抬头看看自家的房檐,是汉代时中国建筑中出现的飞檐,如鸟滑翔,下雨时雨水便借着抛物线流向远处。
谷燚掩上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