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6日星期四阵雨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这座城市很少有这样的天气。也许,这是苍天在哭泣!这么说来,老天爷还是有点仁慈。可是,它既然仁慈,为何却又如此的残忍!
中午妈妈过来了。妈妈说,再过三天就是爸爸的追悼会了,妈问我去不去。我回答说,不去。我不想面对爸爸的遗体,我不想看到爸爸的同事,我更加不想听到安慰的话语。相比于那最后的告别,我宁愿固执地相信爸爸还活着。是的,我知道爸爸还活着,他会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记忆之中,活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妈点了点头,她没有劝我。妈理解我。
这两天忙于爸的后事,妈很累了。尽管妈在我面前表现的很平静很正常。但我感觉的出,不管妈是在说话、在走动,还是在做事,妈的身上都没有一点点的活力,甚至可以说,看不到一丝丝生气。现在在我面前游荡着的,那个叫“妈”的,其实只是一副肉体上的躯壳。这副躯壳里,浸透着骨子里的忧伤和疲惫。妈的心似乎已经死了,妈的灵魂似乎已经消散了。妈之所以还存在着,或许只是因为,弟弟还在病床上躺着!
我没有试图劝解妈。妈已经做的很好了。忽然之间,心爱的老公走了,可爱的儿子,精神出问题了。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妈还能挺住了还能够站起来,这已经足够证明了,在妈那副美丽而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一根坚硬的脊梁!在这样的妈的面前,任何的鼓励,任何的安慰,都是何等的苍白、何等的无力!
晚饭时,我听到妈妈在打电话。妈的语气是轻轻的、淡淡的:“林局,您是老凌的老上级,老朋友。老凌已经走了,他的儿子现在也躺在医院里,以后会怎样现在还不知道。老凌这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出生入死的,立了多少功,办了多少事,林局你总该清楚吧!这次的事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局里要负多大的责任,林局你心里也明白吧?林局,多余的话我也不说,老凌该有的补偿,该得到的表彰,一点都不能少。林局,老凌已经走了,局里就别让活着的人,寒心了。我一个女人,到这份上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了。林局,局里做事要公道,就别逼我了!”妈说完,直接挂断电话。坐在那,流着泪。我走了过去,跑在地上,抱住妈的膝盖。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两个轻轻地抱在一起、静静地流着泪的女人的身上。
2005年10月9日星期日晴
时间从不因为我的意志而有任何改变,它只是执拗地向前走着。
今天,就是我爸开追悼会的日子。今天之后,爸的遗体就会被火化,化成灰,装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
王姐一早就过来陪我,可我今天不想呆在医院里。我想回家,我要放肆地回忆下。
打开房门,家里很安静,很冰冷。也许,这个家,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过去的欢笑、过去的幸福了。
我细细地追寻着!
走进客厅,沙发上再也不会出现那个高大的身影了。爸是个军人,他坐得时候总是很端正,腰挺得笔直,两腿分开,手放在膝盖上。而妈妈则总是斜靠着爸坐着,头枕在爸的肩膀上。那画面,温馨的让人羡慕。我知道爸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看电视的,他讨厌肥皂剧。爸之所以每天晚饭后坐在客厅里,只是因为妈习惯靠着他坐,只是因为他想听妈跟他说些杂七杂八的事,只是因为他想看到我们姐弟在他身边打打闹闹!
来到餐厅,以后的餐桌上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热闹了。没有了爸的仲裁和压制,我和弟弟再也不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停,再也不会为了鱼肚上的一块嫩肉抢上半天,再也不会吃一口饭就要说上几十句话。
回到房间,拿出珍藏的很久前的玩具。爸很少给我和弟弟买东西,不过小时候他会和我们姐弟一起动手做玩具。和弟弟做得最多的是火柴枪、十字弓、遥控车,和我做得最多的是各种玩偶,有袜子做得兔子、小猪,布做得娃娃、小熊。别看爸长得五大三粗,在这方面却算得上心灵手巧。和爸一起做玩偶,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游戏,做成的玩偶,也是我最爱的珍藏。这里的每一个玩偶,我都能清晰地回忆出,我和爸是怎样一点一滴地做出来的。
走进主卧,妈已经把爸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我知道妈怕暏物思人。有时候,记忆就像鸦片,越美好的毒性越大。记忆会让你沉湎在虚妄的幸福中无法自拨,它会慢慢销蚀你的身体、腐蚀你的灵魂。可我想在这里找到爸生活的痕迹。我找了好半天,最后才在妈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相片。在照片里,爸还是一如既往地笔挺地站着,满脸严肃。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手挽着爸,头枕着爸,笑得极是温柔。我那调皮的弟弟也是一如既往地手拉着脸颊,吐着舌头,朝我扮鬼脸。而最旁边的我,则是嘟着嘴,满脸委屈,想来是刚受到弟弟的欺负。看着这张照片,抚摸着照片里爸和弟的脸,我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爸,请你走好;弟弟,请你一定要好起来。
今晚,我在主卧睡了。因为,这里依稀有爸和妈的味道!
2005年10月23日星期日多云
十多天过去,弟住院近二十天了。
每天我和妈都是二十四小时地轮流贴身照顾着弟弟。我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枯燥或者很辛苦,因为我有所期待。每天我都会仔细地把弟弟的情况用笔记下来,然后比较下数据。最开始的3天,弟弟每天平均发狂3次,平均每天用强效镇静剂一支,平均每天完全安静的时间不超过3小时。而最近四天,弟弟每天平均发狂1。5次,这四天总共才用了二支强效镇静剂,平均每天完全安静的时间也超过了6个小时。看到弟弟一点一点地好转,是我和妈妈这段时间以来,坚持下来的唯一的动力。
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今天中午两点多,弟弟熟睡后醒来,看着我的时候,弟弟的眼睛里,是出事后的第一次,不再是茫然的或狂暴的。弟弟看着我,眼里分明是迷惑和挣扎。他看了我好几分钟,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几次后,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一直在鼓励着弟弟。到后面弟弟想得头疼了,在妈妈的安抚下,睡着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叫出那声“姐”,可是,这样,已经好多了,已经很好了!
医生说,弟弟的情况明显有了好转。等弟弟初步恢复神智后,就可以出院了。只要在家里长期吃药,照顾好就行了。
弟弟,姐相信你一定行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了的。
2005年10月31日星期一多云
在这一周里,弟弟的情况明显有了好转。弟弟就像一个刚初生的婴儿,几天前还只是会睁开眼睛,慢慢的会到处看看,再慢慢地手脚有意识地动了。直到今天,他终于,嘶哑地,模糊地叫了声“妈”!
那一刻,我和妈嚎啕大哭!
下午,妈去了医生办公室。我打水的时候经过,刚好听到妈在问:“刘医生,小轩现在能叫妈了,是不是说他很快会恢复了。”
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我听到医生回答道:“小轩会认人了,说明他已经初步恢复了神智。不过这只能说明他的情况有了好转。至于以后是会彻底地恢复还是说,只是偶尔地清醒一下,这个,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妈妈沉默了一下后,说:“刘医生,我从来没有问过,我也一直不敢问。可是我现在想知道,小轩这种情况,以后精神分裂的概率有多大?”
刘医生组织了下语言,回答道:“你真想知道的话,那好,我就直说了。小轩是因为突然之间,受到太过于强烈的、超过自身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精神刺激。根据他现在表现的症状,他有一定概率会患上紧张型精神分裂症。”
“这个概率有多大”
“挺大。一个正常人,在不到两米的距离,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爸爸为了救自己,被人一枪打死;然后在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绑架自己的坏人再被一枪爆头,鲜血溅得自己满脸都是。这种强烈的刺激,一般的人都承受不了,精神会彻底崩溃。当然,话又说回来,最后的情况会怎样,是要看后续的治疗以及护理,和小轩自身的意志力。我的建议是,再过两天,等小轩病情稳定下来后,把小轩接到家里照顾。一个熟悉的环境会对小轩的病情有帮助的。你也是医生,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小轩。”
“精神分裂”,听到这个可怕的字眼,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病房,连手中水杯里的水倒完了都不知道。我看着熟睡中的弟弟,这张脸,现在安静下来了,还是那么的帅气。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样可爱,这样帅气的弟弟,会和“精神分裂”这样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我告诉自己说:“弟弟不会有事的。这一个多月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好转的。我的弟弟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他怎么可能有事。弟弟,你放心,姐姐绝对不会允许你有事。绝对不会!”
弟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