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在众臣面前讲解恐怖袭击时,赛宁还在曾府里蒙头大睡,晴日抬头时,老管家把他砸了起来:“赛殿侍,开封府派人来叫你,说大将军已经到了。”
赛宁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听此言,盹就全醒了,手忙脚乱地洗漱穿衣,叼起一块点心跳上马背,一路驰向开封府。迟到也就罢了,可左千牛卫大将军赵宗实乃是官家视同己出的皇侄,让宗室等自己,这可是个罪过。
一路火急火燎地来到开封府,正好衣冠,走进府衙,却见英气勃发的赵宗实一身便服,悠然自得地坐在衙门里喝着茶,似乎并不焦急,赛宁心里才踏实一点。
待他上前行了礼,赵宗实亲热地笑了笑:“士别三日的,当刮目相看,赛殿侍初来汴京,就为朝廷立下大功,果然是栋梁之材。”
赛宁陪笑道:“大将军提携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话说当初种谔答应放出赛宁等精兵,无非是应了兄长种诂之见,让这些人去当殿侍,为种家趟出通往显贵的门路。种诂是十分欣赏赛宁的,临行前,特地跟赵宗实说了一些好话。赵宗实自然就留意赛宁了,后来赛宁能够追随曾公亮,来到汴京开封府,其实也是赵宗实和许怀德商量后决定的。不料赛宁刚来寥寥数日,便在大案之中崭露头角,赵宗实一是佩服种氏兄弟的眼光,二也是信服赛宁是有真才,自然不会计较他迟到之罪。
“赛殿侍不必拘谨。”
赵宗实不过二十啷当岁,为人谦和有礼,惹人好感。赛宁推辞了一下,见他坚持,便就坐了下来。随后,赵宗实用简练的话引入正题:“今日官家视朝之前就传我入宫,交待了练兵事宜,足见官家对此事的重视。不知赛殿侍打算从何处入手?”
“这……”赛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先说自己的看法。
赵宗实笑道:“官家口谕,此事由赛殿侍主张,宗实只是协助而已。”
“那卑职就直说了。这项练兵,先是需要选人组队,昨夜官家准卑职选五个人。”
“赛殿侍是否有人选了?”赵宗实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
赛宁是个擅长总结经验教训的人,两次面圣的经验,让他面对赵宗实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赵宗实那一闪而过的神情,便也让他瞧在了眼里。
人选,他是有的,但看起来这件事自己做不了主,便道:“大将军有没有可以推荐的?”
赵宗实立刻接道:“宗实方才思量了一下,倒是想到几个人,譬如殿前司的董平、娄青、薛霸,还有王光祖,都是禁军精兵。不知赛殿侍意下如何?”
“王光祖可以。”赛宁预感不妙,先顺着赵宗实的话,应下一人。
赵宗实笑了一笑:“那么其余三人呢?董平乃是皇祐五年最后一届武举的状元……”
“卑职以为武状元尤其不可。”赛宁断然拦道。
赵宗实愣了一下,这句话拦得他上不来下不去的。
赛宁来汴京这些天,就得罪了一个人,那就是董平,怎么能招他来?于是婉转地解释道:“武举状元,应是为将之才。而卑职提议练兵,乃是练小队战法,甚至单兵作战。要挑的五人,只需头脑清楚、擅长打杀即可,不必怀有韬略。若让武状元来,未免大材小用了。”
赵宗实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既然赛殿侍如此直率,那宗实便冒昧地问一句,赛殿侍是否和武状元有嫌隙?”
嫌隙当然有,而且很多人都瞧见了,赛宁便不隐瞒:“当日贼人在春水满塘大闹,伤及陈、夏两位翰林,武状元护卫不周,恼羞成怒,竟不追击贼人,却先迁怒卑职。这般莽撞性子,实不宜与卑职共事。当然,这只是卑职一面之词,大将军且请权衡。”
“武状元的脾气的确是急躁了一些。”赵宗实说了一句中肯的评价,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宗实提议他来,却也是一番苦心。”
赛宁知道自己的预感没错,叹道:“大将军的苦心,卑职体谅。”
赵宗实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苦心,无非是保住所有在贼人作乱时犯下过失的人,譬如董平、娄青、薛霸,还有王光祖,把他们调来参加这项操练,其实这是官家让这些人将功补过的用意。见赛宁能够看出这一层关节,赵宗实便赞道:“难得赛殿侍公忠体国……”
“大将军过奖。不过……”赛宁再一次打断了赵宗实,“卑职以为,若让武状元来,或许可以解除近忧,但放眼长远,却是大为不利。”
“长远?”
“贼人被击毙前,曾放信鸽出去,可见其有同党余孽。这些人煞费苦心酝酿一次袭击,收效却小,想必不会甘心,日后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这个道理,赵宗实早已想到,但他要面对更多眼前的难题,便来不及为长远考虑,此时被赛宁提起这件事,他便没能立刻接口。
赛宁继续说道:“正是为了防范未然,绸缪长远,卑职才提议组建一支精锐。大将军,这支精锐若是练不好,贼人再度来袭,只怕还会酿制更多麻烦,甚至比今次严重。”
若是政事堂的人听到一个殿侍说这些话,不免要斥其危言耸听和妄自尊大。但赵宗实是相信赛宁才能的,而且官家也流露出这种看法,故而他也不能就此斥责。想了想,便转换了一个说法:“看来赛殿侍是认定武状元参加,定然练不好兵了。只为初次见面的一点摩擦,便就管中窥豹,把别人给钉死了,赛殿侍未免度量嫌小啊。”
这样的指责,已经是赵宗实非常克制了。
赛宁却仍不收敛,直言道:“卑职不是宰相,肚子里撑不了船。卑职是个军兵而已,军兵每逢战事,就要生死一线,豁出性命,彼时若有一个不能信任的同伴处在左右,卑职自问不能安心,更遑论全力以赴应战。”
“言过其实了吧?”赵宗实的不满情绪更加浓重。
“大将军大概没有上过战阵吧?”赛宁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
赵宗实被噎了一下,他这个左千牛卫大将军,的确从未上阵杀敌,名不副实,若改作左“牵牛”卫大将军似乎更为贴切。
赛宁可不管那一套,若是忍气吞声,按照别人的意思去办,自己将来还要玩命,那他可不愿意的。干脆把话说清了,行就行,不行拉倒,老子以后连屁都不给你们放一个。于是最后陈述自己的看法:“年初卑职才从疆场回来,当时守备烽燧,卑职与另外三兵驻守一烽。夏兵没来时,风沙漫天,吹得人找不到北,水不够喝,粮不够食,衣被不够御寒,全靠四人彼此关照,同衣同食,方能维持下来。后来夏兵杀至,四人齐心御敌,均视同僚之命如己命,一人遇险,三人齐救,方才坚持到点燃烽火的一刻。大将军,试问武状元若是身在当时,能做到这些吗?”
“岂可相提并论?”赵宗实有些理屈词穷的感觉。
“能或不能,有朝一日大将军上了沙场,自见分晓。”赛宁说完就把脸一板,把嘴一闭,摆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
幸好赵宗实心胸宽广,乃有从谏之美,容人之量,虽然赛宁的话不太中听,但他并没有就此当耳旁风。
耐心地思索了一阵后,赵宗实感觉到这件事非自己所能决断,重新请旨,无法避免。因道:“赛殿侍言之在理,只是与预先部署略有冲突,宗实以为还是先将此事放一放,赛殿侍暂且作一下操练的计划,容宗实告辞片刻。”
“多谢大将军听进了卑职这些聒噪。”赛宁知道赵宗实要去面圣,可见自己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心情就好了许多,态度也特别谦和起来:“方才卑职一时急躁,言行冒犯处,还望大将军不要与我这等粗人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正可见赛殿侍铁骨铮铮。”赵宗实暗觉好笑,心说此人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于赵宗实来说,下属偶尔顶撞几句,并非大事,只要自己能够摸清这些人的脾气禀性,一切就还在自己控制之下,也就不需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