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和赛宁踏着急促的步伐,跟在挑灯引路的宦官后面,一路朝着御书房走去。
其实赛宁本不打算这么快就交出图录,他还想留着这一招,等到万不得已时再用。可是结束了一天的御前议事,身心俱疲的曾公亮回到开封府,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赛宁心就软了。
曾公亮是他近距离接触到的第一个宋朝高官,这一段日子追随左右,让他感悟颇多。为人谦和、处事公正、生活勤俭、平易近人,曾公亮身上的这些闪光点改变了他对政客的成见。而且他是来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时代,曾公亮的古君子之风,更加令他心折。于是他立刻把图录的事交待出来,当然,是私下里交待,而且谎称是自己费了一番功夫追查回来的。
曾公亮闻言大喜,检查图录,确定无误,便赶紧带赛宁入宫面圣。
来到御书房时,官家早已端坐下来等着他们,待到施完礼数,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图录追回来了?”
“是。”赛宁将信筒和图录都呈了上去,“贼人放出信鸽时,天色已暗,料想飞不遥远。卑职就在城外巡视,仰赖陛下仁德,终于让卑职在一猎户家中寻到。那信鸽夜间不行,落于那猎户窗头,便被他抓了。”
官家开怀而笑:“天不负有心人也。此次平息贼乱,赛殿侍真乃居功至伟。”
赛宁连忙谦虚:“此事一是仰仗陛下福佑,然后是曾知府指挥部署得当,三是开封府同僚齐心协力,方可圆满告终。臣不敢言功。”
官家每天都和老奸巨滑的重臣打交道,眼光何其锐利,自然看得出赛宁是故作谦虚,而且跟朝臣相比,有点做作了。正好官家心情甚好,便笑骂道:“言不由衷。”
这句说笑,可把赛宁吓坏了,在天子面前“言不由衷”,那不就是欺君吗?要不要杀头啊?
还好曾公亮看出官家只是笑谈,而且显然对赛宁颇为青睐,于是接道:“启奏陛下,此次追查案件,开封府上下固然功不可没,但若细说起来,却真如陛下方才所言,赛殿侍是居功至伟。”
“哦?”官家大感好奇,这位曾公亮可是罕有这么拉满弓夸人的时候。
曾公亮续道:“昨夜贼人抓狄咏为质,使得开封府投鼠忌器。而贼人更是藏匿于十三间楼,借助林立的楼店周旋,让臣束手无策。亏得赛殿侍奇招迭出,先挂阵图,布置包围,使贼人无法逃窜。随后挑选五名精锐,悄无声息进入十三间楼实施搜捕,找到贼人落脚的准确位置,而且没有使贼人惊觉。最后赛殿侍使出闪光弹,闪盲贼人,在其失去行动之力的一刹,突施杀手,悉数击毙,安然救出狄咏,追回诸葛连弩。臣以为,这一番抓捕虽然规模甚小,但其精彩,不亚于万众对垒。赛殿侍可称将才。”
官家看了看赛宁,如获至宝,毕竟曾公亮曾编撰《武经总要》,熟知兵法,他能如此赞赏一个人,就算当场将之连升三级,亦不为过。
“赛殿侍可愿入侍卫亲军为将官?”官家对一个没有品秩的下级军兵作封赏,却使用这种询问的口气,足见对赛宁是何等看重。
“侍卫亲军……”赛宁犹豫起来。升官发财当然是好,但他已经厌倦这样被调来调去,况且到了侍卫亲军,却不见得能遇到曾公亮这样的好上司。这时他已看出官家心情甚好,于是大着胆子道:“臣有一愿,斗胆请陛下闻之。”
官家微微一笑:“但说无妨。”
官家略带鼓励的态度,让赛宁踏实下来。
这两日,的确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渐渐成型,不吐不快。他沉吟了一下,有些激动地道:“此次贼人作乱,能够迅速平息,臣以为,实在是侥幸的成分更大一些。”
“哦?”官家笑了笑,这个殿侍倒是有趣,方才还说功劳归朕、归曾公亮、归开封府,这时却说侥幸的成分更大,实在是前后矛盾了。不过年轻人没那么谨小慎微,偶尔语失倒也无伤大雅。官家便又鼓励道:“赛殿侍能否细细说来?”
赛宁说道:“贼人突然出现,先在旧曹门抢夺御龙弩直的器械,又在春水满塘连伤无辜,且还复制诸葛连弩图录,用信鸽送出。这一切行动,雷厉风行,出手即中,可见事先是有一番精心谋划。”
“确是如此。”官家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起来。自从贼人出现,政事堂和枢密院就起了争执,争执纠结在内讧上面,却很少探讨案情。这时赛宁这个亲历案件的人提起,官家倒是被勾起了兴致。
赛宁继续说道:“贼人有备而来,而汴京方面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何故?”
在官家面前,抛出一个问题,应该立刻自答,否则便有不敬之嫌。可赛宁没想这么多,问完了就等着别人接话。
这话当然不能官家来答,曾公亮赶紧接道:“是开封府失职。”
赛宁续道:“开封府固然有失,但并非症结所在。”
这一次官家忍不住答道:“是皇城司。贼人如此猖狂,全是皇城司事先没有打探到消息。”
赛宁再次表示否定:“贼人煞费苦心掩藏形迹,瞒过皇城司的耳目,也并非皇城司之失。只能说贼人太狡猾了。”
在官家面前卖关子,成何体统?曾公亮只得提醒道:“赛殿侍有话直说。”
赛宁应了声是,终于说出自己的本意:“臣以为,症结是在汴京没有一个专门应付此类突发事件的衙门。”
“突发事件。”官家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新鲜词,暗自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必用一个衙门。”赛宁继续发表见解,“只需要一支受过专业训练的队伍,一旦出现此类事情,这支队伍能够迅速动员起来,放下一切杂务,全部投入应变。”
“专业训练?”
赛宁解释道:“术业有专攻,开封府的官差虽有巡警烟火盗窃之责,但日常杂务太多,训练并不充分。若遇此类精干贼人,装备、战术却显不足。此次卑职就是临时抱佛脚,借用装备,现教战术,再加上运气,才将贼人击毙。至于汴京禁军,似乎更适合大局防范,若进入街巷之中,与三两贼人周旋,一是会惊扰百姓,二也有大砲轰蚊子的感觉。”
官家莞尔笑道:“大砲轰蚊子,倒是贴切。”(砲,不是炮。对谢网友指正。)
赛宁道:“所以,挑选精锐,专门操练单兵、小组战法,适应巷战,应是防范突发事件的最佳途径。”
听了一整天的治水与兴兵之争,官家头大如斗,赛宁说的这些“小事”反而有转换心情的功效,官家来了兴致,便问何谓单兵、小组战法。
赛宁话匣大开,滔滔不绝介绍着后世特种部队的战术、装备、训练方式、主要职能等等,虽然他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不过讲起来却也头头是道。
待他说完,官家问道:“曾卿意下如何?”
见官家郑重其事起来,曾公亮便没有偏帮赛宁,直接道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组建这样一支精兵,花费甚巨,得不偿失。”
“是啊。”官家点点头,“若组百人,按照赛殿侍所说的装备,那花费,怕是可以维持万人大军了。”
赛宁锲而不舍地道:“臣以为,此绝非得不偿失之举,反而物超所值。”
“如何物超所值?”官家对赛宁的新鲜词越来越感兴趣。
赛宁踌躇起来,他觉得要想说明特警部队的重要性,必须拿出一个实例。可是例从何来?眼前虽有一个案子,但若以此为例,难免涉及政治,怕是要给自己惹麻烦。难道直接拿后世的例子,来说明恐怖袭击的危害?似乎更加行不通。
看来要编故事了。赛宁灵机一动,说道:“臣家乡有个传奇逸闻,叫做孙猴子大闹天宫。相传东海之滨耸崇巅,有块灵石吸取天地精华,崩出一个石猴,五官具备,四肢皆全……”
“荒唐。”曾公亮忍不住拦了一句。
官家久不闻怪力乱神,便又觉得新鲜,反正此时没有其他臣僚,便笑道:“民间流传的传奇逸闻,或谓荒唐,但必有其理,赛殿侍尽管讲下去。”
赛宁奉承道:“正是,正是,凡事都有利弊,陛下圣明,洞察幽微,便是荒唐故事,陛下也定能取精华、去糟粕。”
曾公亮苦笑着看了看他,心说此子原来也是会拍马屁的。
(本周没精华了。。。。)
(两更,还是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