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铸醒来时,睁眼所见模模糊糊感觉一切都在晃动,军医跪坐在一旁细心侍候。
此时的梁铸正躺在水军都督罗臻宽阔的旗舰上顺流而下,韩离虽然提前通知罗臻在下游三十五里外的清湾码头接应,但并没料到主公会在距离成都仅有十余里的地方就被对手预谋行刺,如今跪在梁铸卧榻前无比悔恨。
看到梁铸醒来,罗臻、韩离和程豹等人全都围上来焦急地等待着,梁铸努力睁着眼睛四下看了看,对程豹微微示意轻声问道:“弟兄们的遗体都收回来了吗?”
程豹含泪点点头:“主公放心,二十六位弟兄的遗体都收回来了。主母中箭伤势很重,幸亏没深入要害保住一命,箭头已取出,只是失血较多一时难以醒来,如今在外舱由二娘看护。”
“渡口的老叔呢?”梁铸再问。
“收敛好了,都安置在边上的战船上。”
梁铸幽幽一叹:“伯望,尽快打听老叔有何家人,如果有就全接到灵山去吧,葬礼按至亲来办,咱们欠他老人家一条命啊!”
韩离哭着请罪:“主公,都怪韩离无能,让主母身受重伤让这么多兄弟遇难,韩离对不住你啊主公!”
梁铸努力伸出手按住韩离的手背和气地安慰道:“别这么说,伯望的安排并没有错,谁也想不到对手如此胆大算计得如此周密,唉——百密也难免一疏的,圣人也做不到毫无差错啊!都别哭了,记住这笔血债就行,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应该再流泪,大家都听着: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急着去报仇,否则会打乱所有计划的,只要咱们还活着,报仇雪恨的那天不会很远的。”
说完,梁铸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数月来忧郁的心情和严重的体力消耗,加上遇刺的震惊和痛苦,一下就把梁铸击倒,在寒风凛冽的江面上漂流半个多时辰之后被赶来的罗臻扶进大船,梁铸随即发起了高烧,一睡就是两天一夜。
傍晚,梁铸一行在水军数十条战船的护卫下到达江州,接到消息的严颜带领钟清、****等人早已等在码头上。上船后严颜快步走进船舱看望梁铸,紧紧抓住梁铸努力伸出的手咬牙问道:“镇宇,弟妹如何?知道是谁干的吗?告诉老哥,老子要灭他全族!”
梁铸摇摇头回答:“谢老哥,这些都不急,作恶者永远也跑不掉的,小弟担心的是成都,如今益州上下估计已经一片混乱了,那些忠耿正直的老哥哥们日子难过啊!”
严颜刚想说话就被舱外抽泣声所打断,刚猛的钟清抱着脑袋跪在外舱甲板上流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钟家兄弟,早已将对自己兄弟无微不至关爱有加的胡怡当作自己的姐姐和母亲,如今看到生死未明的主母怎么能不让他痛入骨髓!斯文的****跪在主母胡怡榻前俯身抽泣,数年来跟随梁铸一家生活,****等师兄弟无时不感受到胡怡母亲般的爱护与温暖,看到原来还活生生的主母如今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躺在面前,让他如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梁铸请求严颜将钟清和****带进来,挣扎着坐起安慰了一番,这才让这对师兄弟停止流泪。聊了一会,梁铸将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下严颜一人,两人在船舱里商议了近两个时辰,严颜才一脸慎重地走出船舱,向胡怡的病榻郑重地行礼后带着钟清和****下船。船队随即起锚离开江州水军码头,向临江城缓缓驶去。
梁铸回到家里已是第二天临晨。中午时分,各村的男女老少络绎赶来,当清醒过来的梁铸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出正堂时,看到正堂乃至整个院子已经被弄成了灵堂,数百名乡亲在二十七具棺椁前失声哀嚎,门外还有望不到头的人们排着队拿着香烛频频擦泪等候拜祭。
看着披麻戴孝端跪在老叔棺椁前回礼的糜姮和两个幼小儿女,梁铸长叹一声,对扶着自己的梁川梁山兄弟说道:“孩子,咱们不能再哭了。”
梁川兄弟紧咬牙关拼命止住眼里打转的泪珠,坚定地回答:“是,父亲,孩儿不哭了!”
“去吧,把二娘和弟妹换回来休息一会,这样下去会哭出病来的。”梁铸说完走到椅子前坐下,和尹爷、六叔几人轻声交谈起来。
在陶永、张弋和朱琪等总管的操办下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悲愤万分的“虎牙营”和“捕风营”被严厉禁止寻仇,临江城默默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三天后,从各地赶来的梁铸弟子和周围几个郡县的太守和县令、以及数百名益州军各级将领、与迎客堂关系密切的糜家、益州黄家和彭家主事挤满了梁铸的家和村口的迎客堂客栈,十数名关键人物在见过梁铸密谈之后,全都选择在拜祭后匆忙离开,而梁铸的新旧一百多名暴跳如雷的弟子则在梁铸的痛责之下,被齐整整地罚跪在隔壁的灵山书院正堂里思过。
葬礼之后,临江城所有的总管和头领全都集中在道观里,一个个任务从这一天开始被悄然无声地执行,捕风营和迎客堂商队一千多人迅速散布到益州各地,虎牙营再次开始了艰苦的训练与选拔,从严颜大营调来的三百匹骏马一天之内被分配出去,带上他们的新主人奔向四面八方。
五月的一天黄昏,梁铸给学生们上完课立刻回家看望日渐恢复的妻子,和妻子交谈之后又一次来到道观里的墓地,采下一束野花轻轻放到老叔的墓碑前,再走到程骞的墓前静静地低头伫立。
不久,程豹小心走近禀报:“主公,外面有两个青年求见,一个叫王平,一个叫杜濩,后者打扮像是山夷。”
梁铸微微一惊,随即跟随程豹走出道观院子,两位精壮的青年正站在大樟树下等候,看到一身儒服的梁铸立刻屈身致礼。梁铸回礼后仔细打量两人,发现自称王平的青年沉稳干练,自称杜濩的青年满脸是桀骜不驯之色。
梁铸微微一笑:“王兄表字可是子均?”
王平听完大吃一惊:“先生如何得知在下表字?平的表字是年前外祖父所赐,除三五好友之外并无人知道。”
梁铸笑笑也没有解释,转头对杜濩问道:“杜兄表字如何称呼?”
杜濩一愣之后回答:“先生,小子是巴中山野土族,连字都不认识哪有表字?”
梁铸哈哈一笑,随即邀请两人到村口客栈一起用饭,两人商量一下答应下来。酒过三巡,王平客气地说道:“平曾经有幸见过先生一面,当时平在宕渠县送别大人的乡亲之中。”
梁铸立刻记起陪伴刘璋的宕渠县之行,长叹一口气问道:“子均可是刚从宕渠过来?如今宕渠民生如何?”
“好多了,自此黄家劣绅被法办后,新上任的县令倒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可是上个月已经被罢免了。”王平摇摇头接着说道:“平离开家乡后原想到成都投军,没想到成都军中一片混乱,唉——平从心里敬佩先生,只想来拜见一面了却夙愿就北上游历。”
梁铸一听哪里还会放过眼前这位大将,心念一转笑着对王平说道:“子均到北方游历是假,恐怕投军才是真的吧?看你二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一定有一身降龙伏虎的本领,不投军倒是可惜了!只是为何不为自己的家乡父老效力而去为别人拼命?难道两位对生养自己的山水土地没有一丝情感不成?”
王平的脸膛顿时泛起红晕,杜濩却大声辩解道:“小弟和王兄相交多年,哪会不在意自己的家乡?只是如今到处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真正有本事的人反而被官府官军拒之门外,让我等如何报效乡亲?还不如找个开明之主也不枉我等一身武艺。”
梁铸哈哈一笑,指着站立在一旁的程豹说道:“这位是我的侍卫长叫程豹,二位认为自己的武艺能否比得上他?”
王平早已看出程豹的不凡,杜濩却是个鲁莽率直的汉子哪里肯服气,无畏地看了程豹一眼便对梁铸说道:“别看他牛高马大,走上几招才知道有无真本事,哼!”
梁铸摇摇头巧妙地激将:“程豹在我的弟子中间只能排第三或者第四位,还有几位如今全都在武陵和巴东军中任主将,如果你二人能把他打败,我推荐你们到巴东任领军校尉如何?”
王平一听长大了嘴巴,杜濩则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对梁铸要求出去比试,梁铸替程豹答应下来,四人很快下楼来到客栈后花园的空地上。
程豹面无表情地问两位用何兵器尽可说出,杜濩见程豹如此傲慢气得哇哇直叫,说不用兵器就能揍翻程豹,说完“呼”的一声扑向五步外的程豹,抡起结实的大拳头向程豹心口招呼,哪知尚未触及程豹衣服,就被程豹顺势抓住手腕侧身一带便飞出了一丈开外,直挺挺躺在哪里半晌爬不起来。
王平见状大吃一惊,急步上前扶起杜濩查看伤在哪里,杜濩站起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程豹。程豹上前一步谦逊地道歉,这时王平才认真地向程豹要求比试,程豹也爽快地答应下来。
王平出手很有法度,不急不躁攻守兼顾,三十几个回合过去和程豹斗了个旗鼓相当,然而手臂和拳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王平心中大骇,就在他移动变慢就要被程豹势大力沉的鞭腿击中的时候,程豹却一个临空转体轻松跳出圈外,向王平遥遥施了一礼:“子均兄的武艺令程豹佩服,再打下去也不知何时才结束,那就耽误大家喝酒了。”
王平感激地回了一礼,拉着杜濩走到梁铸身前恭敬地行礼:“王平愿意听从先生安排。”
杜濩也知道自己与人家差得太远,服气地对梁铸说道:“小子有眼无珠,还请先生和程老兄原谅。”
梁铸点点头说道:“二位本来就是难得的虎将,如果让你二人离开益州投向他方,我就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益州百姓了。二位愿意的话过几天就可前往巴东军中效力,巴东主将钟明将军会善待二位的,只要有本事将来做到独当一面之大将又有何不可?”
王平和杜濩感激地回礼:“一切由先生做主!”
梁铸高兴地拉着两人回到酒桌前,替两人满上一杯,随后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