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伊尔莫拉斯这个多神伦的大陆，神在各自的神殿里被塑造成不同的模样。
光明主神是一位和蔼的长者、生命女神是并不特别美丽但是笑容温柔的女性；精灵把自己的诸神描绘成和他们一样有着纤长耳朵的美好形象；矮人的神灵则和他们一样矮小结实。
就算是同一个神祗，在不同的年代也有会有不同的形象。
对于无神论者，这曾经是他们攻击神存在的重要理论根据。
在不同的人眼中神有不同的形态，这说明神并不存在，人们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塑造神祗的形象，然后把莫须有的存在当做至高信仰来侍奉。
而对于安塞琳来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神的存在对她来说是绝对的，所以少女不觉得有考虑这个问题的必要。
“我的仆人虽然是一个无能之辈，不过似乎有着出人意料的好运呢。”
丁菲姬儿仰头看着漂浮于她头顶的黑色圆球，说。
虽然为了刘海洋引发的麻烦抱怨过，但是在看到这块被改变了形状的碎片之后，丁菲姬儿的怨气迅速消失了。
虽然离开王都的拍卖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是自己等于已经在4天之内手握两块碎片了。
对于度过三十年的时间才展开搜索工作的她来说，这个进展已经是计划之外的迅速了。
而相比之下，刘海洋带来的麻烦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黑暗教会什么的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何况还发现那个家伙也在这里……
身材娇小的少女对着自己绝对无法够到的圆球伸出双手的样子，和作为背景的高大女神雕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小孩子在学习大人的动作一样，带着点滑稽可笑的感觉。
但是赛诺斯在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掌握这名少女刚才的动向之后，他绝对不会把她当做普通的小女孩看待。
“你刚才说什么？”
“快点切断你连接在我的东西上的意志，然后让它回复本来的样子，再还给我啊。”
丁菲姬儿理所当然地那么说。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倒在地上了，刘海洋一定会因为她说话的腔调再次扑倒。
她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小孩子觉得妈妈会买糖果一样理所当然。
但是她面对的人可不是她的妈妈。没有哪个母亲发火的时候会有赛诺斯那么可怕，即使是考试零分的时候也不会。
如果不是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可能隐藏着什么玄机，赛诺斯已经展开攻击了。而安塞琳则因为完全无法跟上事态的发展而楞在那里。
而丁菲姬儿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下去。
“果然啊，跟着一个虚构的下级神做事，会让脑子也一起变傻呢。你以为这样伟大的力量是来自于……你的这个奶妈女神？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想想你们做的蠢事吧，三十年前先是妄图在圣都行刺教皇，也不想想你们斗了那么多年，如果教皇是那么容易刺杀的，胜负不是老早颠倒过来了吗？结果不自量力的行为遭到反扑，落到现在的地步。然后呢？不懂得在暗中隐藏自己的力量，还继续招摇过市，结果被光明教会一个一个找到，分别击破，在不少地方的的根基都被连根拔起。这一次也是啊，没事绑架什么圣女，在己方的卧底已经被对方发现之后还要墨守陈规，不到献祭日不开刀，不是你们太愚蠢，就是你们侍奉的‘神’太愚蠢。你以为这样无能、愚蠢的‘神’能够赐予你如此伟大的东西？何况这个神完全是他们虚构给你的东西。”
少女说话的声音还是稚嫩的童音，但是口气和内容比教导处主任还要刻薄。刘海洋觉得自己如果是黑暗教会的信徒现在应该已经上去和她拼命了。
“我本来不想在女神的面前流无能者的鲜血，但是……”
虽然冷静到非人的地步，又吃不准丁菲姬儿的底细，她对夜之女神和黑暗教会发表的言论显然已经超过了赛诺斯的底线。
从少女的脚下升腾起大股悄无生气的黑暗火柱，一下子把她的身体吞噬了。
被绑在石柱上的安塞琳忍不住为了如此美丽的少女被黑暗吞掉发出惊呼声，而倒在一边的刘海洋则没有那么多担心。
他并不是知道丁菲姬儿不会因为这种攻击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不为她的安全担心，实际上，看到她的身影被黑色的火焰吞没，他的心里一瞬间猛跳了一下。
但是他相信她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丁菲姬儿虽然说话刻薄，但是绝对不是会公然嘲笑某个宗教和他们的神祗。
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会惹来麻烦，而是她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
他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地理、历史常识都是她灌输给他的，有些地方连刘海洋听了都会忍俊不禁，但是丁菲姬儿就不会觉得这些地方可笑或者是不可思议。
因为这些知识对她来说只是她要在这个地方继续寻找碎片的必需品而已，知识背后的东西，她比他还要不关心。
所以她突然在这里嘲笑起黑暗教会，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赛诺斯似乎也不认为这样的一击可以消灭掉这个女孩，他也看着他站立的地方，只有安塞琳真正是因为担心关注着这一切。
她听说过这个魔法，直接在人的脚下燃烧起地狱的黑焰，即使是圣骑士的铠甲也会在这无声无息的高温中焚烧殆尽。
而看着如此美丽可爱的一个少女被这种魔法攻击，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绕着少女站立的黑暗火焰不断旋转着，连飞出来的火星都带着让人害怕的气息，溅落到祭坛的地面上就会留下深深地的痕迹。
然后火慢慢熄灭了。
银发的少女并没有变成烧焦的尸骸，而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微笑。
“啊哈，起到作用了。”
少女说。
她的天蓝色眼睛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一瞬间，那双眼睛不再是像是一个可爱又骄傲的十二岁女孩的眼睛，而是变成了通向某个强大灵魂的窗口。
背对着她的刘海洋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安塞琳却被那双眼睛的神采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连赛诺斯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无数虚构的丝线在少女的瞳孔中穿梭，编织成巨大的网，把他们两个人网了起来。
少女的形体消失了，而变成那个散发着巨大威压的灵魂的载体，让他们两个都喘不过气来。她是天空，高远得让他们看不到尽头，她是大海，深沉得让他们怎样努力都无法看透。
她是超越他们的伟大的存在。
只有这个信息被不断传递出来，然后在它们的心里巩固。
安塞琳睁大眼睛，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欢喜。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是细沙在地面上流动。
赛诺斯•拉尔丁红袍的左侧，衣服连带他的身体都在迅速沙化。
安塞琳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就这样在她眼前，这个人正在变成沙子。他华贵的深红色长袍在沙化的地方先是退去了猩红的颜色，然后变成了沙子，塌陷下去。
“你是……您是……”
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无察觉一样，赛诺斯拉尔丁露出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神情看着丁菲姬儿。
他眼神里的高贵和冷淡都消失了，而是带着敬畏和虔诚。
“不要把我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啊，我都和你说过了。”
丁菲姬儿说着走向他。
“我终于听到您的声音了……经过三十年的时间。”
赛诺斯说着向少女伸出一只手。他似乎想要走上前去迎接她，但是因为红袍（现在是沙袍）下的脚已经近乎完全沙化，他脚一软，就半跪倒在地上了。
这个人迅速从胜券在握的大魔头转换为虔诚的信徒，这大大超出了刘海洋的意料。但是对于这些神仆来说，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只要是在信仰中的东西，就可以让他们迅速改变态度。
而人在他眼前变成沙子过程，更是他来到这里以后看到的第一奇观，刘海洋看到目瞪口呆。
来自科学世界的他能够迅速接受魔法的存在，不全是他迅速感受到元素并且学习魔法的关系，而是他一定程度上把这里对世界的定义替换成他的世界的。
能够构成水、火、风这些元素的东西是确实存在在空气中的。在他的世界里他们通常称之为分子。
虽然二者之间不能划等号，但是通过替换概念，刘海洋非常快地接受了魔法的存在。
但是这个人在他的眼前变成沙子，这已经是超过他接受范围的东西了。
因为人体和沙子，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东西，无论通过怎样的意志，都不能对换的东西。
一眨眼的功夫，赛诺斯·拉尔丁的大半边身体已经变成了尘沙，虽然还维持着人类的样子，但是散落到地上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甚至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您是在……惩罚我心存杂念吗？”
沙化从他的胸口蔓延到喉咙，变成沙子的声带把他最后一句话吞没了。
“……我的……愿望……”
然后那张端正俊美的面孔也失去了人类皮肤的颜色，随着他嘴唇最后的开合，一小半嘴唇变成沙子掉落下来，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饱经风霜的古代雕像。他的头发几乎是一边变成沙子一边往下掉落，然后眼睛也暗淡了下去。
虽然整个人都几乎变成额沙砾，但是赛诺斯·拉尔丁还看着丁菲姬儿，已经没有眼神的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算了，这也是你的意志打开的通道，所以我并没有违背誓言。”
丁菲姬儿说着，把手放到了赛诺斯的额头上。
过了一会，她说：
“你所祈祷的，将会实现。”
虽然还在使用通用语，但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音乐伴着她的声音响起，让那柔软的小女孩的口气说的话像是神喻一样，带有不可侵犯、不可违背、不可怀疑的味道。
赛诺斯•拉尔丁已经完全沙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他整个人都化为尘沙落到地上。
这些沙子甚至没有留在地上，而是飘飘扬扬，消失在了空气中。
“愚蠢的家伙……”
就在曾经是血之大祭司的人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同时，他们头顶上，夜之女神的双手中的黑色圆球也发生了变化。圆球在一圈一圈地缩小，最后一丝黑暗从圆球上褪去的之后，它变成额一小截木枝，落到丁菲姬儿的手上。
这是刘海洋第一次看到碎片的样子，虽然和之前艾蕾雅带来的图鉴上画的没有什么区别。
乍一看像是干枯的树枝，但是纹理密致无比，带着温暖的白色亚光，像是从什么东西上被整齐砍下来的木枝。
双手捧住这块“碎片”，丁菲姬儿把它贴在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情。
因为太高兴了，她甚至用自己故乡的语言，那无有着无与伦比的优雅，像是祷告又像是雏鸟鸣叫的美丽语言哼了一小段不知名的歌曲。
鉴于自己还倒在地上，安塞琳还被绑在石柱上，刘海洋觉得自己有义务出声打扰她一下。
而且他的疑问也有很多。
“你明明很厉害啊。”
虽然自称没有任何特殊力量，但是她却在一瞬间让刘海洋即使动用部分权杖的力量也无法击败的敌人一败涂地（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比贴切）。
过程之轻松简单都让刘海洋有一种自己的努力完全白费的感觉。
虽然他也没有多努力。
“我也是赌一把而已。”
丁菲姬儿说着把碎片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他。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之前试探到他，我也没有把握。”
“啊？”
刘海洋努力想要坐起身来，但是还是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因为赛诺斯已经化为沙子——应该是死了，看起来他突然全身乏力并不是他在他身上用了什么魔法诅咒。
“对，就在你刺穿他的身体的一瞬间我发现的，他应该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虽然那个人还站在这里，但是只不过是灵魂在依靠权杖赋予的力量站在那里罢了。”
刘海洋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丁菲姬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的样子，并没有再次嘲笑他的无知。
“其他任何人在这个世界攻击我都不会有这个结果，但是他不可以。他是依靠权杖的力量才可以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耀武扬威的。而我是权杖的主人，这个世界意志的代表，他否定我就是否定自己的存在，妄图抹杀我就是抹杀他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一点以后就很简单了，只要想办法让他攻击我就行了。无论多镇定的人，只要他是狂信徒，那么攻击他的宗教是最有效地挑起他怒火的方法了。”
虽然她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但是那口气越发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考试得了高分。
她说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坐了下来，小小的双手抓住他的两肩一阵拖动，把他的头安放在自己的腿上。
“喂喂！”
“这是奖励，对于你表现出色的奖励。”
虽然说要奖励他，但是她的口气还是那么骄傲。
“不管怎么说，你的行动带来了权杖的线索，然后虽然无能了一些，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试探，我也没有办法发现他的真相，所以你这个家伙还是值得嘉奖的。”
什么啊，把头枕在美女丰满的大腿上才是奖励，而你这个小萝莉芦柴棒一样的大腿，就算是女神的大腿，又算什么奖励的。
刘海洋虽然这样抱怨，但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赛诺斯·拉尔丁被击败的关系，整个祭坛瞬间明亮起来，那股妖异血腥的气息消失了。虽然进入这里似乎过了很久，但是外界还是白昼，金色的阳光从穹顶上方洒落下来，照亮了整个祭坛的空间。
在刘海洋的角度来起来，夜晚的女神仿佛在伸出双手，迎接最美丽的阳光。
而他的女神则带着微笑，蓝眼睛里闪烁着不可名状的光彩。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光彩存在，现在正逐渐在明亮起来的祭坛里退去。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震撼，第二次看到的时候则是被这双无比广博的眼睛吸引。
“你的眼睛……？”
“啊，因为那个家伙向我攻击的关系，强制在这个世界开启了我和‘真实的我’的联系，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真正的眼睛的一部分，一会就好了。”
丁菲姬儿说着，还装腔作势地用小手在他头顶名为抚mo，实为乱抓他的头发。
“休息一会吧。”
她那么一说，刘海洋就觉得眼皮直打架。
这是不是也是女神真正的力量呢？
不过他还不能马上睡着。
“安塞琳他们……”
“我的朋友会照顾他们的。”丁菲姬儿说着转过头去，对着某个方向恶狠狠地说：“喂！你要在那里装死到什么时候？刚才不过来帮忙就算了，现在还看着那小妞挂在上面吗？她好歹也算是你的同事吧？”
在模糊的视线里，刘海洋似乎看到有一个人影走向安塞琳，试图把她从铁链上解下来的样子。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丁菲姬儿裙子上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后脑勺，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混合着乳香和糖果气味的少女体香。
也不那么坏，他想。
某个人救人的响动，自然的风重新吹进这山腹，再次获得控制权的光之元素在演奏轻快的音乐。
然后刘海洋做了一个梦。
在那里他再次看到了他的母亲。
连着在学校上课的那几天，才一周多不见吧，但是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所以她的面容都在光亮中有些模糊了。
他们在自己家里明亮的客厅里吃饭，他的宠物小狗肉末蹲在他的脚边，一边享用美餐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晚饭有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和小青菜，母亲正带着温柔的笑容给他夹菜。
“妈妈，我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还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因为我在那里必须做点什么，所以我大概会晚一些回来吧。”
他说。
然后她点了点头。
“要回来哦。”
“恩！”
才刚睡下去就做梦，也太夸张了吧？离家几天就像个小学生一样离不开妈妈了吗？
他又迷迷糊糊地自我抱怨了几句，然后彻底放松下来，沉浸到温柔的睡之海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