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开学时,林珊和程沛云成了同班同学。王弢和俞启威因为自己也有课的缘故,闻先生的课就不常去听了,然而每次去听,他们和林珊总要约出去交流心得体会。林珊很希望俞启威再和自己谈些家事、问一问自己的父母的近况,然而却总是失望了,自从那次松树林里的话别以后,俞启威待林珊又如既往了,甚至有点像王弢一样沉默。林珊有点失望。
九月的青岛是浮云的天地,不经意地一抬头,大朵的浮云便涌入眼帘,风塑造着他们的姿态,然而不管是何种姿态,它们只是铺天盖地地涌来,闲适的人玩味它的千奇百态,深沉的人思索着人生,有心事的人借此想起自己的往事,然而普通人只是年年与浮云相约,见怪不怪了。
这个月的十九号,林珊吃过午饭,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却看见步履匆匆的同学们,往操场方向走去了。林珊叫住一个同学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国家要灭亡了!在操场有个集会!一起去吧!不做亡国奴!”同学慷慨激昂地邀请林珊。
林珊加入了同学的队伍,一起往操场上走去。操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大部分同学都来了。站在看台上的正是俞启威:“同学们,同胞们!
你们知道昨天晚上十点,在我们广阔的东北平原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日本军队向我们开火了!在我们的土地上,日本人向我们开火了!
到今天上午十点,日本几乎不受任何抵抗地占领了沈阳城!
我们不禁要问:‘我们没有军队吗?我们的军队哪里去了!难道面对日本的进攻却不抵抗吗?难道要一直这样受人凌辱吗?南京国民政府要一直这样妥协下去吗?我们甘心做亡国奴吗?’”
“不甘心!”人群中有人发出呼喊,“不甘心!不甘心!”几百个学生随声附和着,带着冲天的愤怒。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俞启威在看台上握紧拳头,聚过头顶!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林珊和同学们一起高喊着,激动地泪水夺眶而出,中国受侵略了吗?日本人又要侵略我们的国土?绝对不允许!林珊想着,便是连眼泪也忘了擦。她忽然感觉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给了自己一个拥抱,林珊一回头,程沛云正站在身边。
“反对不抵抗政策!”
“反对不抵抗政策!”
“不做亡国奴!”
“不做亡国奴!”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操场聚会结束以后,俞启威、林珊、王弢和另外几个同学商量着明天发动同学上街游行,正在教室商量着写标语、联络同学的事宜,程沛云走进教室来:“请让我也加入你们吧。”他恳请。
王弢看看他:“你是青岛大学的学生吗?”
“是的,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林珊抢白。
“好吧,”王弢答应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程沛云出钱买了写横幅的白布,几个同学在王弢和俞启威的宿舍赶制了许多标语,最大的横幅写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八个大字。小的标语就写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做亡国奴”等等的口号。也定下了游行的路线,从学校出发,一直去往市政府所在的广场,沿街道往上,经过八大关路,到中山路,再原路返回学校,时间大约要四个小时,正好从上午八点到十二点。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晚上九点。程沛云和林珊一起走出校门,程家的车一如既往地停在校门口,程沛云便邀林珊上车,要先送林珊回家。林珊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两个人正好顺路。
在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想象着明天的行动,两个人都有一种要做大事的紧张和兴奋。
“俞启威是不是很有领导才能呢?”林珊像发现了新大陆,迫不及待地要得到他人的认同,又像是在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朋友了。
“……”程沛云看着她,“是的。”
“他这种人,天生是要让别人追随的。”林珊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还有一种人,不要别人追随,而只要相互陪伴着,一起走。”程沛云说着。
林珊似乎是听懂了,然而却不愿意相信,难道……她不愿意这么想。
“有一次,就在你去我家学习的时候,我看到你在读邹容的《革命 军》,扉页上便写着俞启威的名字……”
“他借我读的。”林珊说。
车子在路上飞奔,天上没有月亮,却有一路星光。林珊看着车窗外的星光。
“革命是要流血牺牲的,”程沛云悠悠地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了,“我不怕这些,只是担心你……我是不怕的,我的那个家,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只有奶奶,可是你不一样……有爱的人都不一样……你要想,我死之后,爱我的人怎么办?比如,你的妈妈怎么办……会受到牵连,也被捕吗?也会被判刑吗?”
“不对!程沛云!”林珊愤怒了,“你这个活在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们比穷苦人更有能力反抗专 制、反抗独 裁、反抗外族的侵略!可是你们却觉得你们的命比穷苦人的命更值钱,你们是最最愚顽的一群!”林珊说完,不待程沛云回答,便大声说着:“停车!停车!”
司机只得停下车子,林珊匆忙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在劈柴院就在前面,程沛云也下了车,看着林珊头也不回地走进劈柴院,方才回到车里,叫司机发动车子,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