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话.可怜当年遗腹子,竟成血祭候选人
十九年前的短苇河畔,水流与百年前或百年后并没有什么不同,静静的流淌着没有初始没有终结。
那是且月的一天,北陆难得的夏季里最热的一段时间,只有晚上才会有清爽的夜风。
她就静静的躺在苇丛里,身下垫着的是名贵的玄朝织锦,隔热避水,因为加了檀香粉,所以具有一定的驱虫效果。
身边传来的鼾声让她不禁慵懒的扭过头去,刀劈的脸庞棱角分明,像大帐里垫桌脚的大青石方砖。稀疏的胡子显然修剪过,但却显得更加凌乱,真是个毛躁的人……
双眼望着天上的云,夕阳下的北陆天空远比南陆要好看的多,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鳞次栉比的店铺宅门。霞光染红的云层像是染红嫁衣,乌娅羞羞的想着,眼皮一合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子已经开始梳理头发,浓密的黑发瀑布般散落在抵石般平整的肩上和背上。看着他笨拙的举着蛮族独有的牛骨梳,锲而不舍的和自己的一团乱发做着斗争,乌娅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夺过他手里的梳子开始帮他束发。
男子正襟危坐,努力的想摆出一副君子坦荡荡或者身傍尤物而坐怀不乱的架势。但耳廓不断的被柔软的指肚抚过,蛮族女子常用的雏菊香和着自己腰畔的龙骨香一阵阵袭来,心里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被这骇浪惊涛瞬间击溃。灵巧转身把她压在身下,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张开嘴堵住了铃声音源。
云开雾散,乌娅枕着男子的胳臂与他一起望着夜空,舞动的云彩在夜里像南陆特有的蝉翼纱一样,映的星星们不住的眨着眼。短苇河的水潺潺的自二人脚边流过,没有一丝夜风,却让人感觉分外清爽。
乌娅扯了扯更加凌乱的衣领,发现衣摆被男子牢牢的压在身下,于是放弃的一切努力。侧着头,凝视着他的鼻子。
“他们老叫你十三公子,可我听说你是玄朝的十三皇子,还是敕封的晋王爷。”
“我就是啊。”何敬德毫不掩饰,一双大手贼兮兮的在她已经略微显形的小腹爬来爬去。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左颜部首领旗主萨科奇的女儿?”乌娅用力打开了他的手,啪的一声响,吓得远处打盹的两匹马惊慌的四下打量。
何敬德笑了起来,微微弯曲的眼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他总喜欢先微笑后说话,这种恶劣的对话态度是他的习惯,但不可否认他笑的时候很有诱惑感。
“左颜部有两朵金花,一朵是陶格斯一朵是娜仁托娅,陶格斯是白孔雀,娜仁托娅是红霞光。”
乌娅是知道的,这是左颜部许多小伙子都会唱的调子,一个老兵在闲暇的时候编的,说得就是她们姐妹。陶格斯在蛮语里是白孔雀,指的是妹妹卓雅,娜仁托娅在蛮语里是红色的霞光,指的就是她,乌娅。父汗萨科奇知道了以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赏赐了那老兵许多牛羊,称赞他歌儿编的好听,他的女儿就是金花,蛮族的金花。
但是乌娅现在最恨的就是这首歌,更加憎恨眼前家伙的笑脸,那种丝毫不带一点点愧疚的样子让她怒火中烧。她用力拉出衣摆,转身坐起,像一只受了伤的母狼一样眯缝着眼睛。
“你为什么要骗我?”
“有趣,你不是也同样骗了我?”何敬德与她坦然的对视着。
乌娅敏捷的向后一跳,快速抽出蹩在靴子边上的马鞭呼啸抽下,清脆的鞭响在何敬德的肩膀炸开。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既没有躲避也没有辩解。
“父汗说了,如果我不能成为北陆的大月氏,他宁可把我卖给下贱的农奴!”又是一声鞭响炸开他耳边的空气。
“那么你怎么说呢?”他席地而坐,双眼炯炯的注视着她。“如果不能成为北陆的大月氏你还会跟我走吗?”
她的手握着鞭子不住的颤抖着,似乎被噎住了一般努力的挺起胸,眼眶里的泪水迅速溢满并流了下来。
“你要我如何跟你走,你根本不是什么在南边发了财的农奴崽子!”
“你也不是经商起家的小贵族的女儿啊,要是那样,这事情到更加好办了。”何敬德的脸上再次皱起,标志性的微笑在嘴边荡漾。只是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的冲动,还是在笑女子的天真。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籽儿和浮土,迈步就准备去牵马。
“咱们就这样了么?你不打算要我了,可孩子呢,你也不打算要了?”乌娅在他的身后喊道。
何敬德忽然转身返回,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扶着她的脑袋俯身深深的吻了下去,如同的安抚一个淘气的小孩子。
“一个月,最多两个月,我会带着我们的‘驷龙铁骑’来迎娶你的,让你风风光光的做我的妻。拿着这个玉佩,这个四角羚羊的玉佩在我出生之手就含在我嘴里,你以后见了它就如同见了我。我何敬德此生只为你一人!”
乌娅手里攥着尚带余温的玉佩,呆呆的站在原地。眼见他翻身上马,扬鞭远去,至始至终都不曾再回头望一眼。她或者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会,从此以后只能天人永别!
站立在床边的何敬德泥塑般定着,眼睛痴痴的望着床上的人,眉宇间的神色与乌娅是那么的相似,那分明就是她睡觉时尝尝出现的模样。
沉睡中的陈世杰忽然皱起眉头,双手紧紧的把被子抓起,豆大的汗珠自额头簌簌流下,很显然她做做噩梦了。
“醒醒……醒醒!”何敬德赶忙上前扶着床头用力摇了摇。
“不要!”陈世杰一声惊叫猛地坐了起来,如受伤的小鹿一样的眼睛惊恐的四下张望,当看到何敬德的脸时微微愣了一小会儿,然后逐渐安静了下来。
“是你啊,小胡子。”陈世杰的脸上泛起一丝疲惫,但语气却有些轻松。相较几天前为何敬德挡枪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呃,是我。”何敬德也是微微一愣,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讷讷的回答。
“你坐啊。”陈世杰抬手指指床边示意何敬德坐下聊,突然疼得一咧嘴,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哎?我怎么受伤了?哇,这么严重啊!”陈世杰迷迷糊糊的便把袭衣褪了下来,整个右肩已经被一团绷带束紧,陶土凝成的模具如铠甲一般将肩膀固定住。为了防止发炎,从胸口到后背都被涂了一层消肿镇热的药泥,裁剪规整的亚麻布绷带将其腹部以上肌肤完全包住,裸露的小腹上零星的沾着几点药渍。
“别动别动!快把衣服穿好了,躺下!”何敬德一着急便上去帮忙,和上衣襟并把扣子一枚枚扣好,扶着陈世杰躺了下来。
“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脱衣服,还好身上包着绷带……”
“怕什么,你又不是外人。”陈世杰满不在乎的回答。
何敬德一阵欣喜。“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你是何大哥的叔叔嘛,而我是何大哥他们几个的结拜义妹,那算起来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哎呀,何大哥说他是玄朝的皇子,你是他叔叔,那你就是皇叔了!”
“是啊。”何敬德顿时有些气结。
“皇宫好玩么?我家大人从小就收养我,虽然待我如师如父,但却很少让我自己出去。即使出去了也要叫大哥陪着,烦都被他烦死了。这回好了,托何大哥他们的福,我跟着跑出来了,有时间你可要带我去皇宫转转。”
“好说,没问题。”何敬德脸上一僵,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满心的欢喜顿时被击的粉碎。
“你先安心休息,把伤养好是目前的第一任务,伤好了才能跟着我去蛮人的皇宫看看,才能跋山涉水的跟着我去玄朝的皇宫游玩啊。”何敬德起身帮其掖好被子嘱咐道。
手摸到帐幔的时候何敬德忽然回头到:“对了,有什么需要就喊海萌海莲,她俩是你何大哥的侍女。至于你何大哥他们那里,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派人按你说的位置去和他们联络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好的,小胡子皇叔慢走!”
何敬德在幔帐后笑了笑,慢慢拉上了幔帐,一阵脚步声响,侍立在帅帐里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出去。
“这次真麻烦郡主殿下了,请受十三一礼。”先前用来软禁何芊芊和诺布琪琪娜的营帐内,何敬德对着诺布琪琪娜便是一个长揖拜倒,诺布琪琪娜连忙起身回礼。
“晋王爷不要行此大礼,我承受不起啊。”诺布琪琪娜小心的扶住何敬德。“我真是没用,只会一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和粗浅药理。明明从脉象上可以看出陈姐姐心脉紊乱,却因不懂内理而束手无策!”
“还请郡主殿下示下。”攸良忍不住插言到。
“好叫攸良大师知道,我的诊脉之术是我族的大巫祝奥尔格勒冕下亲授,能从脉息判断一个人的心理所想。这几****为陈姐姐诊脉之时,时常会听见有三个声音在她的体内争吵不休,纷纷乱乱的又似乎是同一个人。”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何敬德一听到此,不禁更加焦急。
“我想攸良大师应该用秘术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诺布琪琪娜十分聪明的把问题的解释机会送给了内廷总管攸良。
攸良微微一叹到:“十三公子,你我相交多年,一同辅助大帝继位。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咱们齐心合力同生共死,你们不歧视我是一个残缺之人,我也把你们视为兄弟。所以我把我的猜测和推理说与你听,你千万不要着慌。”
“我理会的。”
“在那天晚上我施术为陈姑娘固化脉息的时候就发想,她的体内有三组同源不同质的灵息互相攻伐。为了防止出现以外,我用囚魂之术将其中的两个反应激烈的灵息封印住了,只留下一个灵息主导她的心神。”
“等等,你说她体内有三股灵息?那岂不是有三个人格?”
“十三公子说得没错,却是如此。照我与郡主殿下的相似结论来看,陈姑娘必然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同时又被什么人插手相救才会落得如此。而据公子所言,陈姑娘是被大巫阳尊所收养。作为修门鼻祖,修复人的灵息只要用他的‘幻梦翡翠镜’这一至宝便可做到。阳尊冕下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同时这姑娘即是他的养女又是他的徒弟,这样不加理会十九年,我想其中必有情由。”
“什么情由?”
“亲缘血祭!”攸良的话如同一声炸雷,猛的将何敬德震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