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玄天威雷霆怒，幻梦再受父薨苦
晋王府，雅园，墨香斋。
何畏真跨着腿骑坐在墨香斋外面的回廊上，天空中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渐渐打湿了他半拉身体，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仆役都用看怪物的眼神偷偷瞄着这三殿下的古怪举动。何畏真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是抬着头面无表情的仰望着灰蒙蒙的天和死气沉沉的小雨。
“殿下，这夏末的雨阴气儿重，您大病初愈身子骨虚，莫要被雨淋坏了。”和他一起撞门救下晋王的领班卫士搜刮了半天脑袋，挤出一句还算得体的关切之辞。
但何畏真还是默然无语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对刚刚领班卫士的话恍若未觉。此时雨终于泛起一丝活气，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劈里啪啦的敲打着屋顶也迅速的把何畏真的半个身子完全打湿。领班侍卫还想说点什么劝阻一下，忽然见何畏真挪了一下地方向背后的廊柱靠了靠。“你说这雨真的如同那方士说的，是天上的神仙给人的恩惠或愤怒？”
领班侍卫那里有那心智懂得揣摩别人心理，只是双手不住的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一方青铜腰牌，憨憨的一笑：“俺说不好，俺小时候没进宫那会住在小井村儿。全村就十几户人家，平时不是大节都闷呼呼的没个笑声。那时候全村人最喜欢春耕后的请人算雨，后来进宫了俺才知道那叫秘法师，也不是只会算下雨一种本事。反正一旦知道下雨全村就会热闹好久。”
“你们的生活倒是安逸。”何畏真叹息一声：“我不该来！”
“三殿下，晋王爷醒了。您和……”御医迟疑的看了看这领班侍卫。
“他叫张洸闻。走，洸闻，随我一起去看看十三叔。”何畏真忽然一脸轻松如释重负的跳到地上当先走进屋内。
领班侍卫疑惑的看着御医：“俺叫张铁牛，殿下咋叫俺张洸闻？不过这名字好听，听着就像做大事的人。俺以后就叫张洸闻了，俺得谢谢殿下赐名。”御医不可置否的一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但眼里对这炯炯武夫的鄙夷之色显露无疑。
“张洸闻，你倒是快点进来啊！”屋里何畏真响亮的喊声盖过了雷声。
大玄历永兴四十四年且月三日，北蛮左颜部郡主乌娅依照婚约随车队至帝都驻于栖凤园，开始筹备演练与十三皇子晋王何敬德的大婚之礼流程。然七日后深夜，整只车队凭空消失，乌娅郡主留书后不辞而别。翌日清晨，负责照顾郡主起居的宫女发现留书未敢耽搁，火速送至宫中（信函现保存于国家保密局玄朝档案科）。早朝时分，方才知晓被蛮族悔婚。监国太子何敬宗看完信后雷霆震怒指北大骂无耻！****！乱伦！于傍晚便问安于漱寿园颐气荣养的武宗，父子相谈至深夜方才作罢。。
大玄历永兴四十四年且月四日，行监国之权之太子何讳敬宗持武宗手诏下旨：“北蛮悔婚，伤我打玄体面，北蛮者实乃失仪无信之反复小人也。大玄煌煌正朔汉家正统，迎娶尔北蛮夷女已是恩赐极荣。然尔等蛮夷非但不知感恩，反却丧仪失信逃婚毁约，致使我大玄颜面受损成四海八荒九州之笑谈。朕十三子晋王何讳敬德，晓五音通九律，知法识仪温孝恭悌，胆识武艺均当世一品，却受尔逃婚毁约所伤险些自缢薨殂。蒙此大羞我大玄若不讨之天下将视我玄朝为何物耶，视我何氏皇族为何物耶，视我大玄铁骑为何物耶？今我何氏皇族上下共誓，以天地鉴，以祖宗社稷鉴，以大玄立国三百一十五载十位先帝鉴，誓发兵北讨，蛮夷金帐汗国将不复存在！此誓！”史称“且月讨诏”。
大玄历永兴四十四年阳月十一日，北部八州：宣州、黎州、钦州、青州、庆州、中州、华州，海州各州节度使观风使纷纷统驭大军汇集庆州华州三处边防城塞与帝都大军会师，旗号曰“大玄圣武北讨军”号称三百万，由庆州北防宿将武威侯右柱国宫孝羽节制。同年涂月三日，宫孝羽孤军轻骑八千直捣北蛮越冬粮仓哈兰部牧区草场，烧毁草料粮秣各种牲畜风干冻肉无数。翌日又奔袭六百里突击于哈兰部驻扎之南院骑兵“铁拖骑”之老营。不想反中计被围，坐困孤营三日，终于奋起反击突破包围。宫孝羽又甄选三千忠义敢死之士组成骁果营于六百里归途分段层层狙击，成功将南院“铁拖骑”狙击迟滞一天一夜后三千死士尽殁，“铁拖骑”建制受损不得已就近返回齐勒兀颜右旗休整并放弃追击。宫孝羽保得五千精锐返回华州要塞娘子关（即红娘关），以贪功冒进致使三千子弟枉死上表请罪，武宗与监国太子皆许之。乃罢大将军封号武威侯，武勋降至一等武威伯。大军暂交副将战修英统带，二人合力同心固守娘子关（红娘关）以待帝都老将明德公高众与睿文侯孙秀之援军接管。
永兴四十五年陬月九日，北蛮追击哨马出现于娘子关外。见城防坚固旌旗招展城头守军军容严整甲胄鲜明知攻城先机已失，北蛮遂罢兵收缩战线以待越冬之后再图。如月十六日，帝都老将明德公高众与瑞文侯孙秀带两万援军赶至娘子关接管军务。此后数年，南北双方屡有攻伐死伤日重却始终僵持不下，边民日苦百姓流离贸易互市停滞日久，终双方不堪重负协议罢兵，但流民残兵时有烧杀对方村庄屯田行为事件发生。史称“永兴流祸”。
一阵冷风冲进了毡帐。库勒拔都忽然冻醒，疑惑的揉了揉双眼，库勒拔都再次确认自己并不是在那个奇怪的甬道内而是身处在一间毡帐里，但周围的摆设既熟悉又陌生。白色悬梁锦缎，写着安魂经的安魂经幡，苦麻草编制的长席上摆着一盘被小刀切开的亲子羹。
“大敛之礼？谁出事了？莫不是那条北狗？”
库勒拔都兴奋的一跃而起，脸含笑意从马床上翻下来，忽然被绊的摔了一跤。揉着酸疼的膝盖慢慢站起，低头一看惊的库勒拔都呆在当场，麻衣，丧服，孝带！
“汗！”库勒拔都手脚冰凉，来不及细想到底是谁亡故，只是一心挂念阿布（爷爷）安危，撩起羊皮帘子就跑了出去。帐外的人群也都头上扎着孝带，几个侍卫正在把一束捆扎好的经幡扶起来固定到旗台，这让一路跑来的库勒拔都更加担心。
猛然冲进毡帐，毡帐正中一名满头灰发的狮鬃老者颓然蜷缩在一具马鞍上。很明显这具马鞍曾经被改造成孩子的玩具，木刻的马头齐刷刷的被削掉了半个马头。
“不是说过了不论什么人都不许进来的吗？都白跟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了，一个一个都这么不长记性。”老者头也不抬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帐中的炭盆只剩下一堆余烬，垂死的将燃尽的炭灰一层层褪下。老者口鼻呼出的白气转瞬就变作一层薄霜攀附到羊皮袖子和木马头上。
“阿布（爷爷）！”库勒拔都双眼一阵朦胧。这个北路蛮王，自己从小最崇拜的人，连南路人都敬畏的称之“银鬃狮王”的汉子。此刻却如同一名畜牧的老奴一般虚弱苍老，萎顿的身形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那里还有银鬃狮子的半分威仪。
老者双眼缓缓睁开，抬头看了一眼库勒拔都注视良久才看清来人。
“哦，是保保啊。”灰死的眼眸里恢复起一丝生气，连忙四下看了看，终于从身后找出一张还算完整的马扎递给孙子。“来保保，坐这儿来，让阿布好好看看你。”老者亲自摆好马扎招呼孙子到自己身边坐下。
“阿布，你这是……？”库勒拔都就着马扎坐好，望着老者削瘦的脸不禁伸手摩挲着那灰白的胡茬和乱蓬蓬的头发。“阿布……！”
“傻孩子，别伤心，阿布是狮子，狮子是不可战胜的！”老者笑呵呵的握着孙子的手，“听说你昨天在灵堂一时伤心昏倒了，阿布很担心你，现在见你无恙就安心了。”老者伸手拍了拍孙儿的头，一声长叹：“人死不能复生，南朝人都是好文采，说得多贴切。你阿邦是咱北蛮的好汉子，没给咱旱帖木儿家族丢人，死也是站着死的，是我博尔阿尔斯楞（银色狮子）的好孩子！”
“什么？我阿邦！”库勒拔都忽的站了起来，一阵阵眩晕的感觉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他他的天灵盖，有那么一瞬库勒拔都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耳边不断的回响着一句话：“你的阿邦死了，那个总是挂着一脸微笑和阿嫫一起琴箫和鸣的阿邦死了！”
“大巫！大巫！快叫大巫！”老者一把扶住突然昏厥的孙子，拇指死死的掐住人中，声嘶力竭的咆哮：“人在那？天杀的全部剐了！剐了！保保，莫要吓阿布，你莫要吓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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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对爷爷和父亲的称呼参考了蒙语和满语还有部分阿尔泰语系的发音，最终确定为阿邦（父亲），阿布（爷爷），阿嫫（母亲）。其中阿布与《热带雨林爆笑生活》里喜欢吞人的阿布萨马没有任何关系，特此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