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一天开始，我每天一大早就跑到这座小山包跟老人学剑，学习他那套慢吞吞的、着重于防御的剑路。真正学起来，我才发现这剑法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举手投足，移行换步之间，有着诸多学问，诸种细微的变化。每一剑都有十数种甚至数十种后招，将对手的反应和可能的行动全然计算在内。
老人告诉我，只有真正领悟了剑意，才能圆通如意，运使自如，若是拘泥于一招一式，永远不会有大的出息。因此，要把这套剑路打破、消化、吸收，使其成为符合我自身特点的、世间独一无二的新的剑法。
我是发自内心地想学会这套剑路，因此全心全意的练习，全身心的投入。甚至吃饭走路时，脑子里也全是出剑的诸般变化，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将剑法在心里过上好几遍。
足足用了一个半月，我才将这套剑路修习下来，招式也日渐纯熟。老人对我的进境倒是颇为满意，经常夸奖我资质好，有悟性。我对这位不挂名的师傅更是佩服有加，他总能一眼看出我的问题所在，哪些地方存在缺陷，缺陷又是源自哪儿，如何发生的，然后有针对性的进行点拨和指导。
这段日子里，老人偶尔会问及我的身世和生活，我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当然，我所说的大多是在多瑙城的这段日子，之前的冒险生涯寥寥数语带过，至于菲斯特领地的事情，肯定是只字不提。
在老人口中我了解到，他的名字叫南松，早年时曾入伍参军，在帝国西疆和北疆参加过不少战斗，获得过一些战功。如今年过八旬，退伍赋闲已经很多年了，他没有妻子儿女，茕然一身，就这样在寂寞和孤单中度过晚年的岁月。
喔，老师好像还是帝国平民军校的客座教授，时常去那里指点学生习武。难怪他教我剑法时那么专业。
据说帝国建国初期，仅有贵族阶层子弟能受到军事教育，平民除非累计军功，否则永远只有做小兵的份儿。至第四代帝君在位时，与东疆巴比伦帝国发生大规模战事，倍感人才匮乏，于是创建帝都平民军校，吸收普通阶层的子弟入学，以培训储备人才，学生毕业后直接获得军籍，成绩优异者，还会被授予小队长、中队长等下级军衔。
闲暇之余，南松老师会向我讲述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与海恩那些虚无缥缈半真半假的游吟故事不同，老师讲的都是亲身遭遇过的战斗，翔实而真切，仿佛就发生在眼前。每当此时，他都会勉励我，要好好习练，学得真本领，长大后保卫疆土，报效帝君。
多瑙帝国只是我的避难所，对于保卫它，我可没兴趣，有那功夫我还不如保卫约克村哩；至于帝君，我又不认识，报效他根本无从谈起。不过，学得真本领，这确实说到我心眼里去了，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护罗娅婶婶，保护雅丝姐和老贼。
曾有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本事很大了，可是，如果我真的有本领，海恩叔叔就不用以生命来拯救我们了，唉！
***
天色黯淡下来，我哼着小曲一路跑回家。今天我把全套剑法娴熟的演练了一遍，又加入了自己所领悟的一些新意，得到南松老师好一顿夸奖，他还夸我根基扎实，天赋甚高，据说军校那些没有武学底子的学生，仅身法和步势就要练上两三个月，至于习剑学刀啥的，半年之后再说吧。
晚风吹面而来，说不出的清爽宜人，我志得意满，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哼哼，看现在谁还敢跟我打架，近身他攻不破我的剑路，离远了我拿弓箭射他。
上窜下跳的避开巷子里的几堆垃圾和杂物，终于到家了，我推开院门跳了进去。
“咳咳！”呛死我了，哪来这么大的酒气？
定睛看时，院子里一塌糊涂，三十多名治安署的探员东倒西歪了一院子，有拿着酒盅躺在门槛上的，有捧着酒碗坐在台阶边的，有端着酒杯卧在墙角里的，有抱着酒坛子趴在墙头的，他们的老大此刻正蹲在一个鸡窝上，举着酒瓶子喝的痛快。
该死的艾米罗！简直是抽风啊，把他的一堆小弟带回家来瞎折腾啥！
老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么一大群“条子”进了家门，没把他吓成老年痴呆就算不错了。
这群家伙若是只喝酒吃肉也就罢了，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边吃边喝边唱歌，而且唱的吧……还没有罗娅婶婶家那头毛驴叫得好听。更令人发指的是，这帮子人还一个劲儿的喊口号、吹牛、叫骂、摔酒瓶子、抽出佩剑来挥舞……我敢打赌，就算帝都南郊疯人院里的病人，也不会比这群“条子”更能折腾了。
我闷着头在井沿上坐了下来，一边洗濯手脸，一边听他们闹腾。好半天我才明白了大概。这支以艾米罗为首的刑侦卫队，好像昨天夜里剿灭了一个在帝都附近流窜作案的盗匪团伙，团伙的头目是个被通缉已久的要犯，当场拔刀拒捕，被艾米罗三招两式揍的满地找牙，只得束手就擒。为此，帝都治安署特颁发嘉奖令，艾米罗“副队长”的职位终于被扶正了，所以在家里摆酒庆贺。
“老大，昨天你那一剑简直太帅了！”酒酣之际，一名尖嘴猴腮的小弟开始拍马屁了，“我只看到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那个混蛋头目就被打翻在地。真不愧是咱们帝都署第一快剑啊，来来来，小弟我敬您一杯，以后还得靠老大您多多提携。”
“平时我怎么教导你们的？嗯？跟人动手，首先要胜在‘势’上，一拔剑就要压住对手的气势，”艾米罗一口干掉瓶子里的酒，叉着腰站在鸡窝上，吐沫星子横飞的开始训话，周围的小弟赶忙作倾耳聆听状。
“那些亡命之徒无非就是狠一些、横一些、敢拚命一些，所以，我们要比他们还狠、还横、还敢拚命！要一下子把他们的气焰压下去，出剑要狠、要快！当初在科罗拉多原始森林，就是用昨天那一招，我一剑砍翻了一头扑到眼前的双尾迅雷豹，当时我用的还是双手大剑。现在改成这种佩剑了，剑速起码又快了三分之一，别说昨天那个盗匪头目只是个C阶中级，就是寻常的B阶武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破解这招的……”
啊呃，在科罗拉多森林艾米罗砍翻过一头双尾迅雷豹？这事我咋不知道？倒是有那么一次，一只从树上跳下来的大灵猫抓破了他的脸，他拿剑砍了半天，只割下来几根毛。
“老大您英明神武、神剑无敌，更难得的是才这么年轻，今后前途未可限量，弟兄们全仰仗您了！”
“我观老大之剑法，迅如闪电，疾若雷霆，已臻大成之境，帝都卫戍军团第一高手怒潘将军也不过如此。”
“怒潘算什么呀，依我看，老大的剑法造诣比起武尊来也不遑多让。”
“队长老大，连同全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滔滔马屁滚滚而来，把艾米罗拍的骨头都酥了，他乐得嘴巴几乎咧到耳朵根，一个劲儿的咕咚咚往肚子里灌酒。
“哼，只知一味抢攻，不过是莽夫之行，求死之举！”我忍不住出声相抗，跟南松老师修习了一个多月，我学到的可不只是招式，剑道理论也进入了全新的天地。
“呃，小若羽？你个小东西啥时候死回来的，”艾米罗见到我，更是眉花眼笑，顺手把一只烤羊腿扔了过来。
“咦，对了，你刚才胡说了些什么？”看来这位“名探之花”真是喝高了，我都啃上羊腿了，他脑筋才转过弯来。
哎，艾米罗的剑术也是野路子出身，理论方面未免太浅薄了，还是我来给他指点迷津吧。我抹了抹嘴上的油，大摇大摆站了起来。
“剑学一道，浩如渊海，运使变化，存于一心。以心驭神，以神驭意，以意驭气，以气驭剑，方为小成。至于剑速快慢之说，只是最粗浅的皮毛，未免贻笑大方。”
我摇头晃脑的把南松老师的剑道理论背诵出来，院子里的三十多名“条子”，一个个脖子伸的像长颈鸭，嘴巴张的像巨口蛙，听得两眼发直。
艾米罗呆了半晌，才搞明白我是在批驳他浅薄，在一群下属面前闹了个没脸，不由令他火冒三丈。
“见鬼啊，你个倒霉孩子，今天脑袋被门夹过了？我记得你连剑柄和剑刃都分不清吧？也敢在这里跟我谈论剑道？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噢，他觉得在人前没面子就可以随便骂我？凭什么呀，我也是原圣光小队的首席弓箭手呢，我丢了面子上哪找回来去？况且我还是好心好意指导他，不成，今天我就是跟他叫上板了！
“我说老艾，”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要说你的剑法，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只可惜你对剑道的认识太浅薄了，拖累着剑术也就没多大进展。你现在欺负小偷小贼的还成，碰见高手就只有求饶的份儿啦。”
“高手？高手在哪？你马上给我找一个来，看我怎么揍扁他！”艾米罗从鸡窝上跳下来，眼珠子都红了。
“那还不好找，我学剑的老师就是个高手，起码比你高明得多。”
“啥？你在跟人学剑？”艾米罗的眼睛瞪的像铃铛，“没搞错吧！放着我这样的超级名师你不拜，偏要跑出去跟别人学？你哪根筋不对劲了？喔，你八成是碰上江湖骗子了吧。”
“拿剑来，让你看看本少爷的剑术！”我也火了，瞧不起我可以，毕竟我才练了一个半月的剑，再强也强不到哪儿去，但是，绝对不许任何人污蔑南松老师。
“奥根，把你的剑给他，”艾米罗嘴都气歪了，冲着身边一名小弟挥了挥手，一把佩剑就递到了我手里。
我抽出剑，将剑鞘丢在一旁，在掌心里掂了掂分量，感觉还是蛮合手的。
当然，这把剑比我平时习练用的树枝要重的多，不过南松老师传授我的本来就是剑意，根本不需要逞强斗狠、发力抢攻，只要能拿得动，剑的轻重基本不影响运使过程，事实上，是不是剑都没太大关系。
我将剑刃横于面前，伸指在剑脊处一弹，“叮”的一声脆响，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胸中豪气顿生，我睥视着满院子的治安署探员，“你们，哪个先来？”
整整一个刑侦卫队的“条子”面面相觑，竟然没一个肯起来跟我过招。
想想也不难理解，毕竟我跟他们老大的关系非同一般，刀剑无眼，万一一个失手伤了我，谁都得吃不了兜着。况且跟我比剑，胜之不武，不胜为笑，确实犯不着。
“咋了？我说你们不用给我面子，这小家伙最近特欠抽，谁上去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奖好酒一瓶！”艾米罗瞪着牛眼，从怀里掏出一瓶帝都名酿“奥丁酒露”。
行啊，老艾你竟然煽动别人上来打我，这个仇我算记下了。
美酒当前，几个醉醺醺的家伙有些跃跃欲试，却又被身边老成持重的探员给扯住了。
等了片刻，还是没人上场，艾米罗大感不耐，“都不愿动手是吧？那正好，这瓶酒我还想自己留着。”他咬开瓶盖，灌了一口，抽出佩剑，径自向我走了过来。
“小若羽，还反了你不成！把你吃奶的本事拿出来吧，让我瞅瞅你跟江湖骗子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