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如岩石般坚忍而寂寞的身影,静静悬立在距离湖面三仞多高的空中。
他有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大理石雕像般的线条和棱角,勾勒出无上的威严与迷人的魅力;垂垂老矣的面庞上洋溢着童稚的好奇烂漫与少年的青春活力;一双半闭半阖的眼睛,偶尔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有如乌云缝隙中迸射的电光,又夹杂了几分智慧的光芒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那是……圣卡西姆!
哦不,他的真面目是魇!
这是一个最奇特的生命形态——占据了魔法之父身躯的不死冥魔!
他面容平静,神态安详,双肩耸起,后臂向身外扩展,前臂和手腕则向内并拢,在胸前形成一个圆环。他的左掌汩汩泛着灰气,右掌掌心却是一片殷红。
灰气淡淡的,殷红也不过浅浅一点,但当这两点色彩在我眼前划过时,我恍惚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那是山岳崩摧!星辰陨落!洪水决堤!大地渊裂!
在他的身下,一扇闪闪发光的菱形光幕正自湖面处无声的浮起,速度极为缓慢,乍看上去仿佛静止在空中。光幕的底部原本与湖底相联,将能量输送至底比斯城的每一个角落,构建成魔法文明的庞大血脉。现如今,这张血脉的大网从源头处被截断了。
在他身外三仞方圆处,包裹着一道蜂巢形状的厚重屏障,色分七彩,波光潋滟,如乱石滩上的激流般绕身游走。无数强力魔法迫空飞至,自四面八方绵延不绝的撞击着屏障,迸发出炫目的光华和雷霆般巨响,整座云端之城、乃至整座奥林匹斯神山似乎都受此波及,发出些许震荡。
屏障共分为内外七层,此时,有四层已经破碎迹灭,如花瓣般凋零。第五层也在狂乱的魔法攻击下黯然失色,结构开始紊乱,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在此激励下,法师团精神大振,攻击愈发凌厉,眼见就要破开第五层。仅存的最后两层能量场看上去并不强盛,似乎一鼓可摧。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在英明神武的三位总执事的正确领导下,英勇的魔法公会法师团同仇敌忾,不死冥魔隐忍千载、妄图吞噬生命之母的阴谋,将就此宣告终结。
然而,在这一刻,我不禁呻吟出声。
幻境,又一处幻境!
整处黑石广场,甚至是其上的天空,都笼罩在一座无形的幻境中。这处幻境已臻完美,较之卜拉图陵墓中的幻境犹有过之,那一次,连我的灵目都被蒙蔽了片刻,但有过了那场经验之后,我完全掌握了这类幻境的特征和结构,因此,在第一时间,我已经将它从真实空间中辨识出来。
三位究级大魔法师、八十位大魔法师以及数百名高位魔法师同时全力出手,汇聚而成的庞大魔力洪流堪称恐怖,就算神阙圣者和与魔导法王也实难抵御。或许,只有传说中的神祗才能够正面相抗,以通天彻地的神明伟力将其迎头压倒!
根据西芒大师所言,历经三千多年的久远岁月,圣卡西姆的禁咒不可避免的会有所松动,但即便魇的力量有所恢复,亦没有可能达到独立抗撷整个魔法公会的地步。
面对着浩若江河的滔天魔力,魇并没有以力相抗,他的力量也根本不足以匹敌。
他所运用的是——规则。
每当一处幻境被创建,这处领域便同时拥有了规则。在幻境中,再强横的力量也要遵循规则行事,任何人都无法与规则对抗。
魇丧失了力量,但他仍旧拥有、或者是在相当程度上拥有——超越了蚀骨天魔境界的魔识和技能!
我能够辨识出,眼前发生于湖心处的那副影像,是介于真实与幻象之间的某种事物,换句话说,魇的本体并不在那处位置上。
在幻境之外,我看不到他;在幻境之中的,又不是真实的他。那么,他的真身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处心积虑构建这座幻境的目的又何在?
我心中一动,急忙操纵羽箭向回折返,几经周折,箭身在空中戛然静止,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
这里是幻境的最边缘处,较之针尖还要细微许多的一层淡淡的气膜。
灵目恰好停在了气膜的中心,从这个特殊的点朝湖面望去,那里的景象再度发生了改变。
空空荡荡,一片虚无。
然而,在这片虚无之中,却有一道淡淡的裂隙,仿佛是光滑的墙壁上一处窄窄的豁口。
裂隙浅浅的,光影明灭、扑朔迷离,透过狭小的开口,一道坚忍而寂寞的身影赫然显露出来,在他身下,生命之母所在的菱形光幕正缓缓浮起。
这幅景象与幻境中所看到的影像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身体周遭,同样包裹着那道蜂巢状的屏障,只是,屏障并未破碎,而是以极为怪异的形态悸动伸缩着,仿佛一团拥有生命的火焰,近乎实质化的粘稠的无色能量从内壁上的孔洞汩汩流淌而出,随即转化成两股能量流,围绕着双臂所构成的圆环沛然流动,最终交汇于双掌的掌心。
左掌上的灰气愈渐厚重,右掌心的殷红也越发鲜明了。
生命之母上浮的速度,骤然加快了许多!
我心中若有所悟。
真正强者间的战斗并非仅仅是力量的对抗,魔法公会所掌握的力量如此强大,但与魇相比,他们的施展和运用方式呆板而僵化,仿佛是漫天巨浪拍打岸堤,盲目又分散。相较之下,魇就像一位艺术宗匠,丝丝入扣、游刃有余、细致入微、行有余力,将每一滴力量发挥到极限,运用到了极致,他的技能层次和力量运用方式,远远超越了地界武者的想象。
我无从得知,魇究竟以怎样神乎其技的技巧,从湖心处的虚空里开辟出一道空间裂隙,并将生命之母周围的区域压缩扭曲,硬生生纳入其中。这种对于空间的改造,彻底混淆了常人的感官,即便三大总执事亦被瞒过。
究级大魔法师已拥有近乎神阙圣者的力量,六识官感皆达到更高的层次。在魔力的辅助下,一旦锁定某件物体的具体方位,无论是在水下还是地底深处,皆难以逃脱。
然而,魇和生命之母此刻并不在水下,也不在地底,它们甚至不在这处空间,亦不在另一处空间!
更要命的是,魇居然还布下一处幻境,幻境中所显现的,是他在空间裂隙中的真实投影;幻境里所有的魔法攻击,都被转化成另一种能量,流入空间裂隙,被魇所吸收,成为他吞噬生命之母的助力!
说到底,如果三大总执事不理不睬,魇只有对着生命之母干瞪眼的份儿,因为他完全不具备吞噬生命之母的力量,是魔法公会源源不断的给他提供了力量,帮助他夺取底比斯城赖以维持的能量源泉。
多么巧妙的圈套,多么惊人的骗局。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瞒天过海、赤手入白刃、空手套白狼……
我能想到的词就这么多了,
好厉害的不死冥魔,我想不佩服他都不成!
难怪他要在底比斯城潜藏这么多年,挑准了四大法王离山的时机动手,魔导法王可不会借力量给他。
能设计出这样一个局来尚在其次,关键的是,有足够的能力去实施它,放眼世间,除了魇之外,更有何人!
菱形光幕上浮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寸一寸的浮起,当距离交拢的双臂不足半呎之地,一缕清风徐徐拂来,光幕骤然黯淡下去,随风而逝,破碎成沙……
光幕内的空间原本呈现奇特的凹陷形态,仿佛一只残缺的漏斗,但在光幕破碎的同一刻,折曲的空间好像被清风所抚平,极为自然的恢复了常态,长长的光焰向四外消散,一株黑色的小草如活物般跃动而出,落在了魇的双掌中间。
他的左右掌心相对,小草恰恰处在中轴线的中心位置。
灰气、黑草、殷红,三点连成一线。
灰气开始弥漫,殷红开始蔓延,黑色的草株滴溜溜转动起来。它原本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能够散发出浓重的黑暗,但在此时,三片稚嫩的叶片上,已然染上了几丝灰气、几分殷红。
魇的双掌掌心,同样沾染上了几点墨色。
以三点一线为轴心,在他双掌之间的方寸之地,烟气氤氲、微光闪烁,仿佛孕育着一片灿烂的星河。
看样子,魇已经吸纳了足够多的能量,就算不再有外界的输入,只需少许时间,它便能将生命之母与自身的魔核相融。
我该怎么办?我要破除这座幻境吗,可是,要找到幻境的枢纽决非易事。
比如魔砂幻境,我是在很偶然的际遇下落入了它的核心空间,才使其遭到了彻底破坏;至于法陵中的幻境,那里不过是魇的栖身之所,在通常情况下,甚少有人会进入卜拉图的陵墓,更不可能有人开馆验尸,因此那样的布置已然足够。
眼下这座幻境则全然不同,魇一定会尽力掩饰它的枢纽所在。从地面到天空千仞方圆的广阔区域里,每一棵草木、每一粒砂石的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幻境的枢纽空间,甚至这样的空间缝隙会有许多处,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即便以我的灵目搜索,也要煞费时日。
而现在,时间所剩无几。
就在我彷徨无措之时,广场上铺天盖地的魔法攻击蓦然中止了。
我看到特雷莎首座举手发号施令,法师团如潮水般向后退却,眨眼工夫,所有人都远离了湖岸。
唔,三大总执事毕竟不是笨蛋,进行了如此一番天翻地覆的攻击之后,也该觉察出几分端倪才对。
下一刻,远方黑黝黝的山壁上,忽然升起了光芒夺目的太阳!
不是一轮,是四轮!四个巨大的火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