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具尸体从法阵中浮出,不如说正是它带动了整座法阵的运行。虽然我一天都没有修习过魔法,但我毕竟博览群书,还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
但我从没听说过,甚至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座魔法阵,而且是一座未完成的残阵,竟会以一具尸体作为枢纽和核心。
夺天地之造化,被称为神迹的魔砂幻境,居然是以一个死人作为动力之源!
这具尸体生前是什么人?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的体内构造与常人有什么不同,难道他所蕴含的能量,会多过同等体积的一块魔石吗?
魔导法王卜拉图,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你所创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尸体的全身肌肤突地一亮,四张脸从他透明的体表内部慢慢浮现上来。
这四张脸表情丰富,形态各异,但无一不是狰狞异常,浑然不似人类。
“啊”的一声,我身旁的苏珊惊呼出声。
我连忙望向她,却见苏珊脸色蜡白,嘴唇青紫,神情中充满了惊恐,她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拼命向外退去,若不是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就要撞上冰寒刺骨的火焰帐幕了。
“别怕,有我在这儿,”我安慰她道,以往我从没想过苏珊居然会害怕,更不要说害怕成这样子。
她伸手指向法阵中央的尸体,手指抖动的厉害,她张了张嘴,却说不成一句话。
我疑惑的将目光转向尸体,霎那间,我如遭雷殛,盘膝坐于光面上的老者,竟霍然睁开了眼睛!
不,不只是眼睛,他的嘴巴也在慢慢张大。古玉般的面容上,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诡异笑容。
他的双目里没有眼瞳,有的只是两个深深的漩涡,而他张开的口中,似乎是一眼深不见底的古潭。
从他的眼鼻口耳里喷出一团团耀眼的光雾,刹那间笼罩了整处空间!
在我看来,那些缥缈的雾气只是一个表象,每一缕光雾其实是由无数细微的符篆聚集而成。它们仿佛是一排排汹涌的波浪,猛烈撞击着时空法则构筑的堤岸!
水晶石般清澄的四壁忽而大放光明,无数隐藏在其内的意义难明的魔法印迹同时显现成形,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围绕着魔法阵缓缓旋转,其景象蔚为壮观!
我口干舌燥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我发觉盘膝而坐的老者,已经超过了我头顶的高度。
不好!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我的胸部之下完全陷入了魔法阵的光面!
我惊慌失措,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苏珊,然而,苏珊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她的身体迅速向下沉去,我紧紧抓住她,用力把她向上拽,可无处借力,反倒被她向下坠了几寸。
空间不为人察觉的扭曲了一下,咕咚一声,一个人从高处摔了下来。
转头看时,竟然是赏金猎人!他浑身上下衣衫破碎,污血淋漓,就像刚刚被一队大象踩过。他的脸上鼻歪眼斜,牙齿大半脱落,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面孔,更由于恐惧和愤怒,扭曲的不成样子。
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转头看到我,发出一声抓狂般的嚎叫。
“你个小杂种,把大爷我害到这等境地,我拚了赏金少拿一半,先要了你的小命再说!”这段话如果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倒也有一定程度的威慑力。可惜这位老兄满嘴撒气漏风,发音模糊不全,越听越是好笑。
想想这家伙刚才的嚣张样子,再看看眼下这付狼狈模样,真是痛快啊痛快,我浑然忘记自己身处险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赏金猎人快疯掉了,他落下来的位置是在魔法阵外面,隔着一丛丛冰冷的火焰,正不知该如何对对付我。如今被我一激,他怒发如狂,面目变得无比狰狞,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声嘶力竭的大叫一声,刃尖立时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斗气。
“去死吧!”他嚎叫着挥动手臂,匕首脱手激射而出,毫无阻隔的冲破火焰丛,冲入魔法阵,向着我的面门飞射而来!
就在这个当口,我的身体再度向下陷去,匕首贴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
“噼啪”一声脆响回荡在空中,像是打碎了一件瓷器或玉器,在这一瞬间,整个空间凝固了,所有东西都静止不动。
光面已经没到了我的脖子,我费力的扭过脸,向后面望去。
神秘老者的尸体仍旧静静盘坐在法阵中央,在他的胸口处,钉着一把红光闪烁的匕首。
匕首卷曲起来,变得白炽晶亮,在我眼前无声无息的融化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创口……
那里突然升腾起一轮太阳!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大量的、如滔滔洪水般的光与热,透过尸体胸前的创口,无可遏制的喷薄而出,席卷天地而来!
我没有看到更多东西,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我完全陷进了魔法阵的光面,直没至顶……
周围空间剧烈的颤动着,宛若山摇地动、天塌地陷,难道远古传说中的天海轮回真的降临了?
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
身下是无底的深渊,我无助的向下坠落,苏珊就在我的旁边,可我怎么也抓不住她。
我用力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醒了。
我发觉自己趴在一片细细的沙砾上,此时天已大亮,红日当头,四周是一座座低缓起伏的沙丘,我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沙窝。
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围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投向我的目光里,夹杂着震惊、迷茫和愤怒。
我不是还在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苏珊在哪里?
我突然看到不远处半埋在沙堆里的一样东西,脑袋嗡的一下,头发顿时竖了起来。
那是……一截残肢!
不过我很快恢复了冷静,因为我辨认出了,那些肢体是属于赏金猎人的。我生平仅遇的强大敌人就这样死掉了吗?他是怎么死的?我再也没有当面击败他的机会了……
心中五味杂陈,浮起一丝淡淡的怅惘。
我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环顾左右,巨大的恐惧蓦然攥住了我的心。
这是一座狭长的山谷,我身处的位置恰恰是在谷地中央,虽然周围山上的草木已是焦黑一片,但毕竟山势和地形没有改变。
我认出来了,这里是魔砂幻境所在的山谷啊!
如今,淡青色的魔法屏障早已无影无踪,我的脚下,只剩下一片空旷而荒凉的黄沙。
魔砂幻境呢?这座鸿溟大陆上的奇迹为何消失无踪?难道说,是因为我……
既然苏珊与我同时沉入了魔法阵底,我能活下来,她也应该没事,可她人呢?究竟去了哪里?
远处士兵的队列向两旁分开,有三个人向我走了过来。
这三个人中我认识两个,左边那位是艾米罗的顶头上司、帝国治安大臣梅杰大人,右边的是我的顶头上司、帝都军校校长苏克上将,至于他俩之间花白胡须、清瞿瘦削的紫袍老人,就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了,看样子地位尤在梅杰大人和苏克校长之上。
三人匆匆行来,脸上均带有惶恐焦急之色,紫袍老人还险些绊了一跤,幸好苏克校长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们走到我的身前,立住。
“你是什么人!”梅杰大人抢先喝道,他去探视艾米罗时我远远的见过他一次,他自然不认得我。
“帝都平民军校一年级生辰若羽,”我低声答道。
梅杰大人和紫袍老人一齐望向苏克校长,征询他的认可。苏克校长一脸疲惫,他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将军,你既身为军校校长,就应当殚精竭虑、报效天恩,如今,你的学生却如此胆大妄为,月虹之夜潜入魔砂幻境,将这一伟大的神迹毁于一旦。这可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呀,我们做臣下的,该如何向帝君交待!”梅杰大人声色俱厉,一面斥责一面跺脚,显得痛心疾首。
苏克校长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事情还未进行调查,怎知便是他所为?”他眯起眼睛,指了指分布于黄沙中的几块残肢,“至少这人不是我的学生。至于他是何来历,乃治安署权限所辖,还望大人据实相告。”
“将军,你……”梅杰大人正待争辩,紫袍老人忽然抬了抬手,他赶忙噤声。
“你是治安大臣,这孩子由你带走,务必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给帝君和天下人一个交代,”紫袍老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他停顿了一下,转向苏克校长,“你的校长职务,先不要做了罢。”
“首相大人,在本任上出了这样的大事,属下自当上表谢罪,请帝君降旨责罚。”苏克校长躬身施礼。
紫袍老人点了点头,一甩袍袖,转身离去。苏克校长凝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痛和惋惜,“你……好自为之吧。”他叹了口气,尾随首相大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