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巡街校尉马靴踢地的声音:“你,干什么的!强占良家妇女?”说着就要进来逮人。风柳绵不禁莞尔:长薪还穿着虎贲郎的军装,柳四则是质地上等的宽袍,这样子一抱一灌一挣扎,倒真挺像。风熠闻声,两眼放光地扫了众人一圈,“带钱了没?”除了晋冉,其余几个都很坚定地摇头。
“那还等什么?跑啊!等着付酒钱啊?——小佩,明天到我叔叔那儿去要!”说着长腿一伸就冲了出去,把掀开酒帘送酒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他一阵风似地去了,那校尉还没拔出刀来。
长薪见状,亦是冷声道:“小佩,明天到我哥哥那儿去要!”然后一揽醉醺醺软绵绵的柳四,带着正义无比的神色冲了出去,顺道踢翻了校尉的刀。
在那校尉的咒骂声中,风柳绵和晋冉面面相觑:“其实我家不缺钱的,你慢慢喝好了。”他挺局促地回,“我也带够了。”眼睛还要不自觉地四处瞟瞟。老远的巷子口,传来风熠的一声爆吼,“小晋,三次了!”晋冉立马灵魂入定,丢下银子起身便跑。风柳绵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干坏事却要跑,但看到窗外红彤彤的火光,听到夹杂着的马蹄声的人声,也把藕臂一抛,甩给了晋冉。
两个人玩这个简直就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抛一接拉了就跑。
跑到那个低头找刀的校尉身边,她心想总也是在了,不惹事逃跑不如惹事逃跑,撩起宫装开了个大脚,结果反被校尉扯去了宫履。她“呀”一声,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晋冉,还要一边自头上拔着十斤头饰,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狼藉,外加一地金玉。晚游的人路过,都以为是老天开眼下钱了。
最后,五个人一口气逃到废宫的宫墙之上。废宫与皇宫隔了秋凉河,本便是荒僻的冷宫,最近因为宫墙坍圮了,好几处都在翻修。巡街校尉并不敢进宫,只能仰着头在下头开骂,逞逞口舌之快。
宫墙旁边倚着座高塔,高塔的第三层楼檐刚巧够到了宫墙。风熠兴奋得要死,举着酒坛子喝上一口,甚是张狂地哈哈一笑,就狠狠开个大脚把顶上的琉璃瓦踢下去。下头的校尉们若是知道,这家伙就是午后在辰德殿前上报军情的未来风府香笺第三大家,决计是要一头撞死的。而柳四喝了酒在长薪怀里撒疯,比酒醒时更甚,揪着他败天败地地哭:“我要美人,我要美人……我都忍了一个月了……你赔我美人,你赔我美人……”
“就该把你劁了!”长薪恶狠狠地把他乱挥的两只手一并抓了,单手箍着手腕儿,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个酒壶嘬起来。柳四闹了会儿就没劲了,一抽一抽地盯着他,“你……你是不是美人?”哼哼唧唧地扯住他的袖子,“美人”、“美人”地胡叫。
柳绵跟晋冉刚刚在琉璃瓦上坐稳,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就乐。晋冉倒还好,听了还会脸红一下,柳绵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拍着手起哄:“可大的一个美人,可大的一个美人,就不知道你抱不抱得动!”
柳四迷惘地看看柳绵的方向,又摇了摇头,把头转向近在咫尺的栋梁:“是,那里那个美人不如这个大,好大好大……我抱得动,抱得动……”风熠一边往底下踢琉璃瓦一边冷嘲,“呵柳四,我倒不晓得美人还要挑个大的,又不是称斤卖。”
他咕哝着“不挑”、“不挑”,用力挣扎着想去抱长薪。长薪哪里肯放他,腕间稍稍一用力,就听得四少于涕泣中骂起了粗话。四少骂归骂,动手动脚却还惦念着,只不过被圈着都也成了奢望,索性在他脸上印了个香吻。那声“啾”响得,十里八乡都听到了,底下的校尉不免骂句“狗男女”。长薪厌烦地眨了眨眼睛,抬手一记手刀把他劈晕过去,哭声瞬时渐悄。
“这下可清静!”风熠又灌了口酒,回身望望乖乖埋在长薪肩头的柳四。
“清静?”长薪苦笑,“一直哭着呢,冰冰凉的眼泪还灌进我的衣襟里,冻死人了。”
待柳四闹够,巡街校尉也差不多走光了。风熠出来时最贪,还带着酒坛子,这时候靠在好兄弟长薪身边,喝得正欢。长薪喝酒还坐得笔挺和御前军演似地,要不是怀里吊着个男宠,都可以搬到庙里去做菩萨像。他出来时就往怀里塞了一小壶酒,一喝完就去风熠那边要。柳绵则托着腮与晋冉并排坐在高处:“现在闹也闹过了,说说吧,干嘛没事惹巡街校尉啊?”
风熠和长薪异口同声:“唉,无趣啊。”然后两个人一唱一和起来——
“跑一跑,姑娘街上找。”
“闹一闹,回去好睡觉。”
“唉,生来就是纨绔子弟,空虚啊。”
“所以晚上跑个几圈减点膘子肉,日后打仗了好挤到盔甲里。”
“打仗,我的天呐,什么时候才能打蛮子去啊!”
“我的天呐,什么时候蛮子才能打过来把我嫂嫂掳得去啊。”
……
柳绵看他两个搭台唱戏,勾了花瓣样的唇缘,两手一摊往琉璃瓦上躺了,看血红血红的弯月亮。看得多,好似也惯了,染了色的清辉也不错。她眼光微微一动,移到旁边的晋冉身上,他在夜风里沉默得像个背景,双手抱着一条曲着的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另外的一条腿拖得长长的,时不时晃一晃。他跟他们不一样,很老实地付了酒钱,然后把酒剩在酒肆里头。
她蓦然发现,其实这个少年的背脊还是称得上宽阔的。
“嘿,晋同修。”她大着胆子唤了他一声,他微微别过头来,黑得纯粹的眼睛隐在夜色里,被月色镀上了暗红的剔透。
柳绵一见他干净却深邃的眸子,立马没了悠闲,手肘撑着琉璃瓦慢慢坐了起来,还要不住地朝他嘿嘿嘿傻笑:“晋同修,那个我是想问你,你今天搬鼎的时候……”
晋冉本已别过头去了,听到这句话眸子立马锁了她,像头被冒犯了的小豹子。柳绵缩了缩脑袋:“我就是想问问你伤到没……我没别的意思。”
少年静静地低下头去,她不解地跟着低下头去看他的神色:“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你要变成肉饼子了,肉饼子挺吓人的……”
“有人。”晋冉低着头,说得很轻。
她立马警觉地四处望望,“哪里?”